第78章 城
清晨的風有些微涼,從窗戶的縫隙中吹進來擾了她的淺眠。
她蹙了下眉,睜眼后看到的是仍舊沒有習慣的天花板,蓋在身上的被子是夾雜著陽光味道的清香,抬手揉了下眼睛,先看到的是右手上那個大大的「咎」字。
……咎音。
沒錯,這是她的名字,明明都快有一年,她竟還是要緩一緩才能想起。
她眨了眨眼,腦袋繼續遲緩地運轉,直到門外傳來雞飛狗跳的聲音才蹭得坐了起來,在確定又是那兩個一大早閑得沒事做吵鬧起來後起身要出去。
然後她拉開門看到的畫面就是一大一小兩位倆男的就衣服到底該誰洗產生分歧,爭辯得那叫一個面紅耳赤。
「不是你說我在家裡耗著不幹活叫我去找點事做來證明下自己存在嗎?!」
「那也不是叫你洗衣服!女孩子的衣服是你可以隨便洗的嗎?!」
「衣服有什麼不能洗的!……啊!明明是你自己動了歪腦筋吧!」
「你個臭小鬼!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頓!」
「欺負小孩子!神明原來也這麼不害臊!」
而她剛想開口阻止就聽見一個布料撕碎的聲音,她眼角一跳,因為忽然發現這布料有點眼熟,可不就是她昨天放在後院打算今天的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那兩人餘光一同瞥到了她,又是異乎尋常地同時撒開了抓著衣服的手,還往後退了一步,彷彿在說這事兒可跟自己沒關係。
明明已經生活在一起大半年了,這兩個人相處模式只有更加惡劣,完全沒有得到改善。
她垂下頭,認命般得走到院子里,把她那可憐的衣服撿回來,話還沒有醞釀好就被小的一把撲了過來。
「咎音姐姐,對不起,遼只是想幫姐姐做一些家務事。」遼這麼說著還對著她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對個孩子能來什麼氣,默默他的腦袋也就算了,但這在另一人的眼裡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夜斗從後面一把揪住遼的衣領往外拖,臉早黑了大半:「你少給我找個機會就往咎音身上撲。」
「哇!夜斗大壞蛋!」遼個子太小,沒辦法掙脫開,只好騰空著對空氣拳打腳踢了一番。
「我今天一定要把你丟出去!」
「你敢。」
她揉了揉額角,再怎麼沒法來氣也不意味可以這麼任由他們打鬧下去,她拽著她壞了的衣服,再一展顏,比任何時候都笑得燦爛:「你們要是再吵的話,我就把你們一起丟出去哦。」
「…………」
「…………」
剛還在鬥雞般的兩人瞬間收聲,夜斗一看到自家神器笑彎了眼就知道他還是趁事態沒有升級前先溜才好,他鬆開了抓著遼的手,目光游移著說還有工作就轉頭跳牆頭跑了,那速度之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身後有什麼毒蛇猛獸。
遼一看夜斗連門都沒好好走地就跑了,眼珠子轉轉便也回頭跟她笑著說要去幫夜斗的忙,也是腳底抹油般的迅猛。
她看著那倆人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再看看眼前被折騰了一番的院落,胳膊使勁揮了揮把袖子翻卷。
「看來得在他們回來之前收拾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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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三人現在能這麼清閑地住在這裡還得從大半年前朝玉那起事件說起,遼也是那之後跟著她和夜斗的。
夜斗說人類是無法長久地記得神明或是神器的。
遼說只要每天看見就不會輕易忘記。
夜斗說人類壽命有限,無法長長久久。
遼說他會比所有人都活得長。
夜斗自然不會相信,但也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后也沒有真的再把遼甩到身後,只是表情淡淡的,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說這時他對留下遼還有疑慮,那在遼將他們兩人領到一處無人的院落,還明確說這是自己的房子,想怎麼住就怎麼住的時候,夜斗就一個拇指翹起,表示相遇絕對是命運的安排,緣分真是妙不可言,而當晚他們就這麼住了進來。
她問過夜斗,那他爸爸那裡怎麼辦,他卻回答不回去了唄,就好像是到了一定年紀開始玩叛逆的少年。
當然她不會去反對,夜斗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唄,反正她對他爸的好感度基本為零,變化區間也永遠只會在左邊。
之後就慢慢地就變成了他們現在這樣的相處。
忙忙碌碌間一天已經去了大半,她晾好最後一件衣服,抱著木盆望著天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差不多是時候出門了。
她在廚房找了塊乾淨的布包好之前做的點心,雖然賣相難看了點,但味道還湊合,她小心地揣進懷裡后便掩門上街。
她在街口的井邊呆了片刻,是在等人,但四周望望都是行人,只是他們都看不到自己罷了,她也早就習慣了。
「看來今天也不來呢。」她歪了下頭,從井口那兒跳下來,打算自己先去了,不過好在腳慢了一步,她終於看到了久違的熟悉身影。
「兆麻先生!」
她朝從街角出現的男人如往常一般地揮手打了招呼,只是對方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好的精神,他大概本來就不是個會藏住心思的人。
她有些奇怪,雖然跟兆麻認識的時間並不長,距離上次見面也有一個月有餘,但她還沒有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走近了些,憂色掛在臉上,精神非常不好,看到她后還吃了一驚,像是才發現一般:「啊……咎音小姐,是你啊。」
「兆麻先生……你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有些擔心,畢竟對方可是自己認識的唯一一個神器朋友。
兆麻一愣,半晌后才扯出個虛弱的笑容:「沒、沒事。」
……怎麼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吧。
但他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多問什麼,只能也勾起嘴角微笑著換個話題道:「那我們今天還去練習嗎?」
「嗯……好啊。」他點點頭,但顯然心事重重,先一步轉身向他們練習的空地走去。
她有些疑惑,想說他有事的話今天就算了,但看著他沉默的背影還是沒有開口,跟在他身後默默走著,最後要不是她開口提醒,兆麻等要走過了。
「真不好意思咎音小姐。」他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勉強地笑道,「你最近練習得怎麼樣了?」
「我給你看哦。」見兆麻來了精神,她便也豎起了手指筆在胸前,笑著朝他說道,「我在家一直有努力練習。」
言罷,她便將手指筆直向前一比。
這片空地平日里都沒有什麼人,過於偏僻反倒成了那些彼岸之物喜好聚集的地方,當然也包括現在。
她對準一隻小小的妖物,手指向前一劃,正色喊道:「一線!」
一股力量仿如由她指尖發出,那是道無形的牆,將那本要蠢蠢欲動上前的妖物狠狠擊退,屏蔽在遠處,只是她所設的境界無法持續太長時間,畢竟還不夠嫻熟,但對於才學習不久的她而言已經是不錯的才能了。
就是這樣,她與兆麻約定的便是每月兩次來這裡練習身為神器該學會的技能,只是這話要說得久遠些。
雖然成為了夜斗的神器,但她並沒有成為武器或是其他器具的形態為他做什麼,事實上夜斗出門工作時也是極偶爾會帶上她,多數時間都是留在家裡做些瑣事。
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又或許是覺得這樣的自己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但她要問她是否真的有覺悟成為夜斗手中的刀刃,她似乎有無法給予肯定的回答。
她總有種感覺,眼前有道看不見的界限,一旦越過了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過頭。
她以為這是自己不夠堅強,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在集市中遇到了兆麻,他是有名的武神毘沙門的神器,入門不久,沒有什麼經驗,據說器形還是一隻小小的釘子,同她一樣對自己的定位有些迷茫無措,有同樣心境的兩人一拍即合,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在不久的將來能幫助主人。
不過與兆麻不同的是,她這一切都是瞞著夜斗進行的。
「好、好厲害啊,咎音小姐。」兆麻吃驚地看著她使出的一線,而這麼說完以後心中生起的便是對自己的失望。
比他更晚成為神器的人已經能使出成形的術,但是他呢?……明明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沒有辦法劃出線來,更不用說對彼岸之物造成威懾,而如今、如今……
兆麻攥緊了拳頭,也同樣比出了手指對著空氣正色一劃:「一線!」
四周靜得可怕,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沒有放下手,咬住嘴唇后又再次提聲喊道:「一線!」
「……一線!」
「…………一線!」
一聲接著一聲,可依舊什麼都沒有劃出,兆麻此刻的心神早就亂了,指尖根本無法聚集力量。
「兆麻先生……兆麻先生!」她看出了他的不對勁,趕緊過去喊停,他卻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額頭的汗都順著臉頰滑落。
「一線……一線!」
她沒了辦法,只好撲上去用盡全力架住他的胳膊讓他停下劃線,閉眼大喊道:「夠了!兆麻先生!」
兆麻一怔,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麼,只是眼前出現的全是那個少女的身影,全是她教導自己如何劃出境界時的笑顏,可如今她都不在了,沒用的他竟然還是沒能好好使出這麼基礎的東西。
他真的……真的、真的太沒用了。
「……怎麼辦?」
她看向似乎已經冷靜下來的兆麻,不明所以:「誒?」
「怎麼辦……怎麼辦……詢麻她被丟下去,詢麻她……她被丟下風穴了。」兆麻拿手背抵著額頭,說這話時的表情痛苦糾結,像是下一秒就要大哭起來,卻又狠狠地把所有情緒都忍耐了下來,「可還是沒有結束……明明詢麻她、詢麻她都已經……」
面對這樣忽然陷入自責的兆麻,她有些不知所措,無法從他的隻言片語裡面知道太多,但聽到那位詢麻被丟下風穴也能想象是怎樣糟糕的事,她之前一直有聽兆麻說起的那位負責指導他的詢麻,在毘沙門的龐大家族裡她或許是他最親近的家人吧。
風穴是什麼?
那是連接黃泉比良坂之處,盤踞著視神器為美食的彼岸妖物,所以一旦掉下去,結局就只有一個——死亡。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神器也會死去。
兆麻離開了,他始終沒有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留給她的僅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她忽然有些害怕。
夜靜時分,她做在夜斗邊上,他看著月亮,她看著他,只是要開口前又垂下了眸子:「夜斗,神器會死嗎?」
夜斗托著下巴的手一歪,看向她有些不解:「你在想什麼呢?」
「你先回答我。」
「……當然會了。」
「那神明呢?」
「神明也會死的,只不過會以另一種姿態重新誕生。」
她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問道:「那夜斗也是嗎?」
他眼裡變得有些晦暗,其實明明可以隨便扯個謊話帶過去的,但看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辦法說謊,唯有露出稍許自嘲的笑容,話語間卻一派輕鬆的樣子:「像我這種無名小神,如果死了的話,大概就真的要徹底跟世界說再見了。」
「這樣啊……」她並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或許早就已經猜到了是這樣的答案,她正了身子,把目光投向了高空懸挂的彎月上,頭慢慢靠向了他的肩膀,「夜斗。」
「嗯?」
「我想就這樣一直呆在你身邊。」她這麼說著,而後便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對於未來,她唯一的心愿或許就是這麼一句話。
夜斗微怔,目光移到雙眸緊閉的少女身上,手臂幾番猶豫最後還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後是輕輕地一聲回復:「嗯。」
——我想要成為神器,我想要永遠在那個人身邊。
奇怪?這是誰的願望?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至少現在這已經成了她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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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她以為會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那是個本應與平常無異的午後,她時隔幾日再見到了兆麻,然後一切都變了。她從沒見過兆麻會像眼前這般凌亂無措,面上的恐懼與緊張仿如能將他撕碎。
「兆麻先生……兆麻先生?!」
他一怔,眼中像是早沒了生息,但在映襯出她的臉后又恢復了些許光彩,繼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咎音小姐……你說過你的主人便是可斬除一切的夜斗神吧?」[野良神]我曾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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