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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花如墨一身冷汗,從噩夢中醒來,身上單薄的華服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像是不能適應突然而至的視線,光潔琉璃的水眸,眸光微怔,好一會兒才從眼前情景的轉換中清醒過來。
睡於外室的宮人聽到聲音,連忙穿衣下床,繞過約二米高的花鳥圖屏風來到內室,對著坐在床榻上,神情恍惚的女子一拜。「寒王妃?」
花如墨深色的眸光流轉,視線落在宮人身上,愣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想睡了,想起床。」
宮人聞言,不敢怠慢,連忙上前,伺候穿衣,隨後又吩咐下去,端來洗漱用品與毛巾。
簡單地洗漱后,來到鏡子前,身後的宮人們為她梳妝打扮。
鏡子內映出一張清秀精緻的小臉,三千青絲被挽了個華貴的髮髻,右鬢飛入幾支金銀鳳釵,煙月彎眉被黛筆輕描,似三月春風裡最柔最美的兩片柳葉,清靈的眸子被細細的眼線勾畫,襯得越發清澈婉轉,微挺的鼻樑,花瓣般的薄唇,朱紅一點,顯得幾分妖艷。
花如墨淡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雖然不喜這種淡妝濃抹的奇怪模樣,大概是還沒有從可怕的夢境中回神,整個人顯得漫不經心。
「王妃長得真好看,怪不得皇上……」說話的宮人名喚阿九,這幾日一直負責伺候與監視花如墨,身形矮小清瘦,然舉步輕靈,一看便知會點功夫。
阿九連忙噤了聲,看了一眼明顯心情不佳的花如墨,主子間的愛恨情仇、是是非非,向來不是她們這些做下人應該揣測打聽的。
而眼前這位卻是如今處於北國風口浪尖的人物。
以南國和親公主的身份嫁於曾經名震天下的寒王爺,傳聞是個性格刁鑽、囂張跋扈的妖精,先是大婚之夜不守婦道,而後又是迷惑王爺,先後絆倒將軍之女與丞相之女,一時在朝間掀起血雨腥風。
後來,又傳出懷有身孕,與閑王有染,成為百姓茶后飯余,口耳相傳的蕩婦,而她成為傳聞最出名的便是哪怕是懷有身孕,寒王仍舊沒有廢妃,相反還對她百依百順,甚至希望將孩子生下來。
如今,寒王遠戰邊疆,皇上又要迎娶她,更是成為百姓口中得而誅之的妖婦。
阿九並不知道花如墨是否真的像傳聞那般聲名狼藉,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卻發覺她是個極易相處的女子,閑來無事也不說話,只是持著一本書卷便能安靜地做一個下午。
不像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卻非得要做皇后。
見花如墨用完早膳,阿九恭敬地遞上手帕與漱口水。
「什麼時辰了?」花如墨擦完嘴角,狀似無意地往外看了一眼。
「回王妃的話,已經辰時了。」阿九招呼宮人把碗筷收拾好。
「我想出去走走……」花如墨起身,一雙宛如秋水般澄澈如水的清眸看著她,眼底晃動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愁。
「奴婢陪你。」阿九機靈地從屏風上取下外套,披在女子清瘦的肩膀,便跟著她往門口走去。
花如墨神情恍惚,仿若還在夢中沒有醒來,直至冷風過境,吹拂著青絲飄動,才微微回神,不覺在心底暗嘲自己。
不知何時起,影逸寒在自己心間的位置已經這麼重要了,重要到只是做個夢竟然這般緊張不安。
曾經說過,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倘若他死了,那麼她也不願獨活。
沿著昨天下午走過的蜿蜒小路,花如墨再次來到臨河而建的亭子內,像昨天一樣從樹上扯下樹葉,拿在手中把玩著,趁著宮人不注意,便用鋒利的指甲在中間刻出一個心形的圖案,隨後拋擲水中。
她猜影逸寒一定不知,這個圖案所為何意,回想起那天男子呆愣的神情,微抿的唇角不覺拉長,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遠處傳來行禮聲,花如墨聞言望去,但見影逸塵一身招搖的紅紫色錦袍加身,手持一把白色紋理摺扇,黑髮被紫玉冠束起,整個人說不出的俊朗飄逸,還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洒脫。
「七嫂!」影逸塵微笑著對花如墨行禮,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被囚禁的悲天憫懷。
早在影逸寒出征不久,影逸軒就將其調至宮中,囚禁起來。
不同於影逸軒的心狠手辣,哪怕是親手足也格殺勿論,影逸寒由於自小被婉妃帶大,對影逸塵卻是十分寵愛的。
將其囚禁,又多了個能夠要挾影逸寒的籌碼。
「十三弟。」花如墨握緊樹葉,抬眸對著他微笑,笑容很輕很淡卻很美。
「七嫂還是這麼美麗大方,臣弟遠遠望來,還以為是仙子下凡。」摺扇輕搖,有著『花太歲』之稱的影逸塵笑得陽光燦爛。
花如墨忍不住笑,影逸塵這張嘴真的很會哄女孩子開心。
影逸塵深邃的墨眸,掃了一眼站於女子身側的宮人,濃密的蠶眉不覺輕蹙,隨即舒展開,搖著摺扇來到亭子內,對著宮人吩咐下去。「本太歲有話想與七嫂單獨說,你們先下去吧。」
阿九等人站在原地未動。
影逸塵不覺蹙眉,在這皇宮裡自己真是越來越地位了,既然不聽命令,那麼便換一種方法。
當即,垮下臉,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彎彎,說不出的邪魅俊美,搖著摺扇來到宮人身邊,「美人們,我就幾句話想與七嫂說,你們也知道我最愛美人,這後天如墨可就要嫁給三哥了,我們能說話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你們就通融一下……」
不得不說,美男子撒起嬌來,十分受用。
即使是阿九,臉頰也泛起緋紅,忍了半天還是笑出來,初步估量影逸塵武功並不高,皇宮看似閑散,實際幾乎每個方位都有直屬皇上的影衛把手,單憑他的能力還突破不了重圍。
這樣想著,便放下心來,領著其餘宮人退出了亭子,站在亭子外不遠處把手。
見阿九她們走遠,影逸塵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到花如墨面前,手指在扇子上輕輕勾畫,嘴裡卻說著。「想不到七嫂也有雅興來欣賞奔騰河流的景緻。」
你真的要嫁給三哥?
花如墨讀出影逸塵的意思,伸出手在袖子上寫出『不得不嫁』四個大字。
那七哥怎麼辦?影逸塵繼續在扇面寫著。
花如墨眸光一怔,猶豫了一瞬,寫道:這是圈套。
影逸塵擰緊眉頭,突然彎彎嘴角笑了起來,合上摺扇,一雙深邃的墨眸凝著她許久,才說道。「原來你早就知道……」
頓了頓,恍若失神。「倒是我小看了你,想必你已經有了應對方法,只是……這個皇后之位,你真的要做嗎?」
常人聽來,以為影逸塵問的是當真要做影逸軒的皇后嗎,而花如墨心如明鏡,知道他問的是要影逸寒的皇后嗎?
花如墨心頭一緊,勾唇苦笑,這皇后之位可是說做就做的,況且哪怕是影逸寒有心立她為後,全北國百姓也不會同意此舉。
成為皇后,執掌六宮,曾經是花如墨所不齒的,困於紅牆內做一輩子的金絲雀也並非她所求。
然而,過了這麼久,經歷了那麼多的事,知道了父母的前塵往事,花如墨的心境也有些變了。
不再那麼排斥這個充裕著悲情淚水的皇宮,原本心底所堅守的那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信念,似乎也因為那日大殿前,男子擲地有聲地說出願意做任何事,只為求她平安所淡化。
影逸寒願意為花如墨做任何事,花如墨也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伸出手,將已經握出摺痕的綠葉扔於水中,回眸對著影逸塵微笑。「我願意。」
能讓花如墨說出願意做皇后的話,影逸塵不知道是該為七哥開心,還是為自己的苦苦單戀憂愁。
抿了抿唇角,攢緊摺扇,「如墨,我有話要對你說……」
花如墨轉過身子,清靈的水眸凝著他,清澈宛如鏡湖般波瀾不驚的眼底,映出男子越發清秀俊美的臉。
見影逸塵吞吞吐吐,下意識地問。「什麼話?」
縱然女子裝扮不比從前清雅可人,深色的眼眸,眼底流光一現,恍然間,影逸塵感覺二人似乎回到了那個頭頂是五彩繽紛綻放煙花的晚上。
「你在花燈上寫得誰的名字?」
「自然寫了……天下所有的美人。」
當時,為什麼沒有說出那句話。
如果說出來,是否會變得不一樣。
影逸塵想要說的話,卡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一雙總是溢著笑意的桃花眼,眼底暗潮湧動,最終還是沒能說出那句話。
罷了,有些秘密,自己長存便好。
與影逸塵告別,阿九等人跟隨花如墨回到內室,下午沒有出門,而是安靜地坐於窗前看書,腦海實則回想起的是白天與影逸塵見面時說的話。
影逸軒也是狠角色,敢大張旗鼓地張羅娶她,定是做了十分的準備,就等著影逸寒入套。
出於對影逸寒性命攸關的考慮,她不想他來。
但是影逸塵卻笑著她傻,對影逸寒了解不夠深,言外之意,他一定會來。
燭光跳動,明晃晃的映在臉上,花如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突然,蠟燭被滅,屋子的光線暗了下來,稍一晃神,眼前便出現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