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4.20|
這日皇帝並未接王太妃下山,體諒太妃遊玩勞累,皇帝請太妃在山中再歇一宿,明日再接太妃回宮,自己則領著皇貴妃下了山,也並不宿在王家,而是由皇帝乳娘之子趙忠接駕。
待安頓下來已過了宵禁,沈寧由著趙府內眷陪著說了會話,忽地東聿衡就回了內院,讓一干惶恐內眷速速退了下去,沈寧頓時想歪了,嬌顏飄了紅雲,誰知皇帝又讓人送進來一身平民衣裳,讓她換上了與他出去。
沈寧清咳兩聲,又立刻開心起來,「去哪兒?」
「到了地兒你就知道了。」
今個兒的皇帝似乎心情極佳,居然還同意讓她騎馬,沈寧樂不可支,怕他反悔似的快快地上了馬。只是東聿衡還非得她把面紗戴上,她拿他沒法子,大半夜的還把面容遮住。
兩人帶著萬福與四五個微服裝束的黑甲軍出了趙府,月光高照,虞州街道上空蕩蕩的安靜無比,一路主道有衙役看守柵欄,早有侍衛打點前頭,所到之處無不暢通無阻,眾人舉著火把跪地送行,凌亂的馬蹄聲響徹整座州城,沈寧也總算享受了特權階級的待遇。
這種感覺,不得不說,十分爽快!
東聿衡領著她一路出了虞州城門,到了城外一座傍山而建的山莊大門前。沈寧暢快地停下座騎,微喘著氣仰頭看向正中門匾,卻正是鐵畫銀鉤的御劍山莊四字!
沈寧先是驚喜地笑了一聲,再看大門四周張貼喜字,紅綢垂掛,更是興奮地跳下馬,高興地連聲調都變了,「難道是……」
東聿衡笑而不語。
應門的是一個小僮,他聽說是前來賀喜的客人,立刻笑容相迎,「諸位遠道而來辛苦辛苦,這會兒少主正被友人鬧洞房,諸位過去正巧還可趕個熱鬧。」這小僮孩子心性未去,本也想去洞房外頭看熱鬧,卻被管家支著來守門,他正嘀咕著這會兒還有誰來,趕巧來了客人,他盤算著將人領過去,又可看會熱鬧了。
江湖中人本就沒那麼多規矩,人來人就來了,並且小僮底氣足得很,今夜為賀少主大喜,來了許多武林豪傑,還有什麼人敢這會兒鬧事,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於是就是這般,東聿衡與沈寧輕易地跨進了山莊大門,沈寧環視四周喜氣洋洋,嘴角一直高高上揚。
穿過迴廊,便聽得前頭庭院一陣鬨笑喧嘩之聲,全然沒有婦人風範的沈寧立刻待不住了,拉了東聿衡就往前面跑去。
東聿衡一時不查,竟也失儀地被她拉跑。他好氣又好笑,停下來用了幾分力道將她穩住,「像什麼樣,能少了你這一會兒?」
沈寧噘了噘嘴,依舊與他牽手走進庭院,卻見一群年齡相仿的少俠與女眷已笑容滿面地出來了。沈寧不滿地抱怨,「你瞧,這一會兒就沒了吧?」
東聿衡被她堵住了,挑眼見那伙人幫新人關了門又悄悄地挪回去聽房,「這不是還有?」
沈寧皺了皺鼻子,又馬上喜笑顏開,與東聿衡一齊入鄉隨俗跑去聽牆角。只是她聽了半天,裡頭還沒有聲音,不由小小聲地道:「怎麼不說話?」
一同夥沒發現沈寧是新來的,對她輕輕擺手,又指指裡面。示意不能出聲。
沈寧受教地點點頭,又附耳仔細聽著。東聿衡站在她身旁,看她這模樣無奈又寵溺地搖了搖頭。
片刻,裡頭終於傳來輕輕的聲音,是久違的花破月的聲音,「他們都回去了么?」
沈寧咬著下唇笑了。
過了一會兒,花破月又道:「唉,為了以防萬一,你往屋外頭潑盆水罷。」
聞言聽房的人笑鬧起來,有人道:「韓家嫂子,你也太狠了!」
沈寧也跟著笑著起鬨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說罷她還笑著瞅了東聿衡一眼。
屋內安靜一瞬,聽房的都是些有武功底子的,聽得步伐匆匆,以後新娘子真要往外頭潑水了,鬨笑著作鳥獸散。
惟有沈寧與東聿衡留了下來。
花破月穿著一襲大紅喜服火一般似的猛地打開門,在看見蒙著面紗的沈寧的一剎那震驚得紅唇都在輕顫。
「別來無恙呀,新娘子。」沈寧笑臉吟吟看著美麗的臉龐。
花破月再顧不得其它,紅了眼眶將好友緊緊抱住。
沈寧那一直為她懸著的擔心總算能在今日放下,她笑出聲來,雙臂環繞回抱住她。
韓震看清來人,向來冷情的臉上也出現些許驚愕之色,並且在看到沈寧身後的男人時更加震驚。
「破月。」他輕輕叫喚,拉回愛妻激動的情緒。
花破月這才稍稍與沈寧分開,同時也看見了與她一同前來的大景天子。
「聖上!」花破月再次驚訝無比,失聲叫道。語罷自覺失態,忙與韓震下跪,沈寧快手快腳地將他們扶在半空,「微服私訪,就不必拘禮了。」
兩人只得抬起頭,此時又有些擔憂地互視一眼,而後不約而同地看了看沈寧。
沈寧輕笑一聲,對東聿衡說道:「爺你看這新娘子像極了花將軍府的小姐,保不齊她與花將軍還有些淵源哩。」
皇帝勾了勾唇,意味莫名地看了新人一會,才緩緩道:「是有那麼些像,只是天下之大,有人相似也不足為奇。」
二人皆心底一松,忙請二人入內,沈寧卻轉頭道:「我跟新娘子想說兩句體己話,男人家在總是不方便,不如讓韓震招呼咱們爺去正廳坐坐?」
東聿衡睨她一眼,「爺便在這院里賞賞月,你也只與新娘子說幾句便罷了。」
「知道了。」
韓震走出門來,沈寧與他對視一眼,笑得十分喜悅,「韓震,恭喜你當新郎倌了!」
「多謝娘娘。」韓震露出難得笑容。
進了屋子,沈寧與花破月緊握著雙手,竟然開心地蹦達了兩下,「月兒,你終於還是暢開了心扉,我真高興。」當初是她請游知淵轉達了一封密信給讓韓震尋找的葉典,請求他將花破月自閨閣中「偷」出,同時讓他將一封信與花破月同時交給了韓震。她也曾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的多管閑事是否正確,可是她反覆沉思,認為雖然這條路不一定讓這兩人走到一起,可如果不作為卻一定是他們終身的遺憾。與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再次錯過,還不如再為他們爭取最後一次機會,幸好她沒有做錯……沈寧不知有多高興這兩人終於成了眷侶,「快跟我說說,你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花破月的笑容一直止不住,她用力點了點頭,拉了沈寧在桌前坐下,頗有些語無倫次地將實情道來。
原來性格古怪的神醫無塵見韓震為女子肝腸寸斷,竟自作主張在他酒里下了葯,令他忘記了花破月。韓震心頭空寂,卻又不知因何而起。直到沈寧委託游知淵夫婦找到葉典,直到葉典帶著沈寧的信件與花破月交給了韓震,韓震才不得已擔起保護她的責任。他本欲將花破月送至未州老宅由她自己過活,誰知一路發生許多故事。花破月忍著痛苦不想破壞韓震的平靜,卻不料失去記憶的韓震再次愛上她,並且為了救她甘願犧牲性命--他額上新添的傷疤便是那回猙獰的記憶。她再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感情,在他傷好后將自己送給了他。之後,韓震慢慢恢復了屬於花破月的記憶。二人衝破心結終成眷屬。只是花破月雖願意獻身於他,卻猶有心結,直至今年開春,韓震才終於金石為開抱得美人歸。
花破月說完,終於自興奮與激動中稍稍平靜下來,
「寧寧,我一直想再見你一面,親口對你說謝謝,卻真沒料到你為了我們出了宮來,真要多謝游夫人將喜箋轉送到了你的手中,我還以為你看不到的……」花破月走到她面前,感激地直視她,「如果不是你,我跟阿震這一生都要在遺憾中度過,你的恩情,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
沈寧甩甩手臂,「做什麼說這些肉麻的,害得我起雞皮疙瘩。」
花破月見摯友始終未變,不由莞爾一笑。如今她這樣的榮寵一身,她還能與她笑鬧一場,真是太好了。
沈寧與她相視一笑,卻還有一件掛心的事。她轉了轉手中茶杯,偏頭輕輕緩緩地問道:「你們……送帖子去了李家么?」
花破月一聽,也正色道:「自是派人去了,只是……阿震說,已許久沒有李二公子的音訊了。」
沈寧眼中閃過擔憂,她前段日子自游夫人那兒得到了也是這消息,不想連韓震也不知道子軒去向。「韓震可是問過二老?」
「阿震年前專程去了中州一趟,他看望了李府二老,也詢問了二公子下落,二老看似知道二公子去向,卻避口不談。」
沈寧擰了秀眉,長嘆一聲。
花破月勸慰道:「你別擔心,待婚事一過,我們就再去中州一趟,替你看望二老,也將此事仔細打探清楚。」
沈寧感激地看她一眼,點了點頭,「我愧對李家,如今在皇宮也不能有所作為。爹娘還有子軒,你與韓震能替我好好關照他們,我就感激不盡了!」她與李家的關係特殊,她怕自己任何的有心幫忙到頭來都成了李家的鳩毒,並且在東聿衡面前,她就完全提不得李子祺和李家,就是隨口一提他的臉色就立馬變了。
「我們心裡都明白,你放心。」花破月鄭重地點點頭。,「我們本就當算去時將二老認作乾爹乾娘替你盡孝的。」
沈寧輕嘆一聲,「嗯,那便去罷,幫我這個忙。」
真正的朋友就是這樣,你不說她也會做,你也不需虛偽客套。
花破月再次點頭,繼而問道:「你在宮中還好么?」
沈寧輕輕一笑,「我挺好的。」
「天家待你好么?」
「他……」思及那人,沈寧唇角溢出一絲溫柔,「真的很好。」
花破月凝視著她,由衷地道:「那便太好了。」
這廂皇帝坐在石椅上賞月,韓震則站在一旁伴駕,兩個大老爺們自然不像裡頭那倆婦人似的有說不完的話,二人沉默了許久,皇帝賜了坐,微笑著開了金口,「韓卿,恭喜你抱得美人歸。」
韓震冷硬的臉上也浮出微笑之色,「多謝陛下。」
說罷二人又沉默一會,東聿衡再次開口,「……朕一直有一件事,想再問問你。」
韓震垂眸,猜出了一點端倪。
「兩年前你進長陽受賞,朕也問過你,但那時你好似記憶模糊,或許拿不得准。朕今個兒再問你一遍,」東聿衡頓了頓,直直看著他,「當初你在雲州,可知皇貴妃從何而來?」
「草民……」
東聿衡抬手打斷他,「你想好了再開口,朕醜話說在前頭,倘若有朝一日讓朕知道你說了謊話……不管你是出於善意或是另有他意,朕都會判你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他的聲調平平,卻又混著無比認真危險的意味,「屆時不只是你,還有你今日費盡千辛萬苦娶來的新娘子,你這御劍山莊上上下下,全都要給你陪葬。」
韓震沉默片刻,依舊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只知娘娘是李家的沖喜媳婦,其餘確實一概不知。」
東聿衡一直盯著他,聽他說完,他緩緩勾了勾唇,沉沉笑出聲來。
韓震鼻觀眼眼觀心。
「那便算了。」皇帝輕輕道。
沈寧與花破月兩人有說不完的話,但好似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敲門,說是皇帝叫她回去了。姐妹兩個依依不捨地走出來,沈寧還略有不滿地看了東聿衡一眼。
東聿衡拿她沒辦法,「二人洞房花燭,你還拉著新娘子不放?」
聞言韓震與花破月都有些羞赧。
「唉,也是哩。」沈寧釋懷了,她笑著看向如同天造地設的一對新人,「那咱們就回了,你們好好的,快快樂樂地過小日子罷。」
簡簡單單的話卻讓新婚夫妻感慨良多,兩人相視一眼,在東聿衡與沈寧面前跪了下來,扎紮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沈寧嚇了一大跳,想躲到東聿衡背後卻被他攬住了腰身。在他看來,再沒人比她更經得起這兩人的一拜。
「唉,你們幹什麼呀,好端端的跪什麼跪。」沈寧沒辦法,惟有無奈地彎腰扶起他們。
「能得陛下與娘娘親臨,草民與內人感激不盡,此生無以為報。」韓震的沉沉穩穩,似乎滲透了人心。
東聿衡明白這話中雖有他,但卻是說給沈寧聽的。
沈寧對待花破月與韓震的情誼皇帝其實並不太明白。他不明白為甚在當事人都放棄的情形下,沈寧還固執地對他們不離不棄,這些在他看來甚至有些多管閑事。她如今身居高位,花破月已然幫不了她什麼,韓震也不過江湖之士,又能給她什麼好處?
或許就是這一股子掏心掏肺不求回報的情誼才配稱作真正的摯交好友罷?東聿衡心中輕喟,他註定沒有所謂的金蘭之交,但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這份寶貴。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韓震與花破月送出御劍山莊,沈寧想到今日一別,或許再見無期,鼻子頓時就酸了,一抬頭,卻見向來倔強的花破月已流下了不舍的淚水。
她哽咽地笑笑,走近好友,以手為她拭去淚痕,「傻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哭……」話是這麼勸的,可是自己也不由熱淚盈眶,眨了眨眼,淚珠就掉下來了。
兩人終是相擁相泣了一場。
東聿衡將她抱上自己的馬時,她的金豆子還掉個不停,他頗為心疼地道:「早知道這麼傷心,朕就不帶你來了。」
沈寧擦擦眼淚,搖了搖頭。
東聿衡也翻身上馬,正打算離開時沈寧猛地記起一事,將手中的玉鐲褪下來送給了花破月,「只當留個念想,月兒,跟韓震好好地。」
下跪送行的花破月忙起身雙手接過,也趕緊將頭上金釵取下,送到她的手中。
「駕!」駿馬疾馳,不消片刻皇帝一行人就消失在視線中。
花破月撲在韓震懷裡抽泣。
經此一別,終其一生,韓震與花破月與沈寧再無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