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4.20|
花破月今日主動請見寶睿貴妃,她進了春禧宮,才發覺裡頭不止沈寧一個人,竟還有一位略顯病容的貴婦人與一位懷抱幼兒的少婦,正是沈二夫人與沈媚。
沈寧為她們介紹了沈夫人,三人見了禮,依次就座,沈寧向她解釋道:「我很久不見母親,湄兒也十分想念,正值她與七公主在春禧宮暫住,就請了母親進宮來。」她停一停,問,「你急著見我,是有什麼事?」沈寧看向花破月問道。
花破月看了看沈夫與沈婕妤,「沒什麼要緊的事。」
聞言沈寧笑了笑,並不在意,轉而問沈湄道:「昨天夜裡小公主還哭鬧么?」
沈湄道:「昨夜只鬧了一會,一陣一陣的,比前兩夜好多了。」
沈寧點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沈夫人關心問道。
「是這麼回事……」
幾人閑敘半晌,沈寧看沈夫人似有乏意,便讓人送沈夫人回府休息。她將沈夫人送出殿外,問道:「娘,爹爹沒有托您帶什麼話來么?」
沈夫人點點頭,輕聲道:「你爹爹是讓娘帶了一句,說是畫像是皇後娘娘派了親信來取,他也沒法子,但一切權看娘娘的主意。」
沈寧眉頭動了動。
「娘娘,這事兒有什麼不妥么?」沈夫人有些擔憂,但她聽說寧兒在邊疆救了大皇子,理應欣喜這段好事,與大皇子聯姻,皇後娘娘不也與她親近三分了么?
「沒事兒,娘,您先回罷。」沈寧笑道。
沈夫人深深看她一眼,執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為娘看你現在好好地,心裡就滿足了。你並不埋怨湄兒,娘也鬆了口氣。你們姐妹兩個在宮中互相有個照應,娘在外頭也能安生些。你也別怪湄兒進了宮,那會兒天家想念你,怕是想從沈家再找個念想。」她又壓低了一分聲音,「娘進宮來看湄兒,天家見了娘頭一句卻是問七公主長得像不像你。」
沈寧一愣,而後暗嘆一聲,「我知道了,娘。」
送走了沈夫人,知道花破月有話說,沈寧讓沈湄抱七公主下去。
「什麼事兒?」只留了琉璃在側,沈寧拉她上榻一同坐下。
「這……」花破月突地又不知如何開口。
「什麼話還對我吞吞吐吐?」沈寧稀奇。
「這事兒確實有些麻煩。」
「說罷。」沈寧挑了挑眉。有什麼棘手的事?
「唉,今日我進宮之前,游夫人來找我,她說游大人被查失職,被打入大牢候審了!」
「什麼?游書呆?」沈寧一驚,「他不是在翰林院編書么,這有什麼要緊事要打入大牢的!」
「正是蹊蹺。」
「你說詳細點兒。」
花破月道:「游夫人與我說,前兩日游大人在官署整理與外國來往文書,以供天家次日查閱,誰知隔日游大人居然在娼館醒來,懷中文書也不異而飛。天子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令人將其關押候審。」
「游書呆進妓院?」沈寧目瞪口呆,這著實不太靠譜。
「知道游大人品性的都知其中古怪,游夫人無論如何也是不信的,只是丟了文書是眾目睽睽的事,不找出真兇來,也無法向天家交待。」
「游夫人可是知道他得罪了什麼人?」
「游大人向來並不與游夫人多說朝廷之事,只是游夫人說有一事讓她記憶深刻。」
「什麼事?」
花破月看看琉璃,見沈寧對她點了點頭,她才道:「就是惠妃出殯那天,游大人回到家中一直愁眉不展,連聲嘆氣,游夫人問他緣由,他才道出原委。原來是游大人見惠妃祭棚霸佔民道,且隨行官兵還粗暴打傷百姓,因此一直耿耿於懷,而後他還說想要越俎代庖彈劾此事。」
估計就是這事兒了,「是誰操持惠妃出棺一事?」
花破月看她一眼,眸光游移一瞬,「是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周智毅。」
「他是什麼來頭?」
「他是……沈家大夫人的內弟。」
……難怪她吞吞吐吐。沈寧頓時覺得頭都大了。
「花小姐,此事可有證據?」見主子為難,琉璃不由插嘴。
花破月搖搖頭,「這些全是游夫人與我的猜測,並無真憑實據。」
只憑這三言兩語,她就想讓貴妃娘娘與娘家人作對?琉璃暗自驚訝。
沈寧揉揉太陽穴,「總之得找人去向游大人了解事情經過,還有核實一下游夫人的說法哩。」
「可是該找誰……」
沈寧也犯了難,直接沒憑沒據地跟東聿衡提這事兒,也嫌小提大做,可是長陽城裡還有誰是可以信任的人?「我先讓張公公去探望他一下罷。」總之先弄清原委再說。
花破月點點頭,而後又為難地看向她,「如果這事兒果真是……那又該怎麼辦?」
沈寧頓了一頓,「自然是秉公處置。」
「可你與沈家的關係……」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點兒邪門左道還嫌破壞沈家的名聲。」沈寧淡淡道。
「娘娘,」琉璃急了,「娘娘,即便再秉公執法,世上也沒有跟娘家作對的女兒啊!況且娘娘在宮中,也還需藉助沈家……」
花破月沉默片刻,「琉璃姑娘說得有理,這事兒,你還是不出面的好……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即便她現在深受皇恩,但沈太傅與沈家在她背後撐腰,也是她在後宮立足的重要原因。
沈寧垂眸沉思許久,輕嘆一聲,「先看看情況罷。」
花破月應允,臻首輕點,「娘娘,我還想求你一件事兒。」
「你說。」
「我這妹妹……自小內斂柔弱,自進了宮來也不知遭遇了什麼,似是有些變了,」花破月嘆氣抬頭,「只是不論再變,她也是我的孿生妹妹,還請娘娘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多多關照我的妹妹,花破月在此,感激不盡了!」說著她起身便欲下跪。
沈寧忙一把將她扶起,「你我之間不需要這些客套話。」
她讓花破月重新坐下,道,「既然是你的託付我自然會儘力,只是怎麼才是對她好?」她直視於她,「我是個自私的,沒法子讓陛下去她那裡,惟一可以做的是不讓她受其他妃子欺負,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她要的么?你能不能再勸一勸她,如果能出宮去,她看一看再廣闊的天地,或許能有新的生活。」
「談何容易,」花破月思及花弄影眼中的堅決,「她恐怕,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留在皇宮。」
※※※
這夜東聿衡叫沈寧到了乾坤宮,沈寧在安泰堂見了他,中規中矩地行了禮,見他正翻閱典籍,微微一笑讓人退下,自個兒三兩步跑到他身邊殷勤地為他捶肩,「陛下累了罷,我來幫你捶捶肩。」
東聿衡勾了勾唇,側了側脖子讓她使點勁。
於是沈寧又是捶又是捏地伺候了好一會兒,東聿衡才慵懶地開口,「行了,無事獻殷勤,又想做什麼?」
「我想學刺繡。」沈寧也不含糊。
「刺繡?」皇帝拉長了聲音,「愛妃……你?」
「怎麼,不行么?」
「不行。」誰知他真箇一口回絕。
「為什麼?」沈寧不服氣地挑眉。
「不行就是不行。」
沈寧不幹,拉著他的手用力搖啊搖,存心攪得他看不了書。
「唉,刺繡不比彈琴,要是指頭上紮上一個個窟窿眼兒,有你好受。」
沈寧這才明白他話中意思,白日的煩惱全都成了泡沫,她咧嘴而笑,偏頭在他臉上胡親一通進行口水洗禮。
「做什麼發瘋?」東聿衡笑斥道。
「我高興嘛。」沈寧傻笑。
二人好笑地相視一會,東聿衡側了頭,道:「找些其他的玩兒,嗯?」
沈寧這會兒心裡頭甜得跟蜜似的,差點想一口答應他,但她還是抵禦住了糖衣炮彈,軟軟地道:「我保證我會很小心的。」
東聿衡稀奇了,「你怎麼就想著要學刺繡了?」
「忽然覺得好玩……你就答應了我罷。」沈寧又搖晃起他的胳膊。
皇帝被人她纏得沒辦法,只得說道:「沈婕妤一手好綉工,正巧她在你宮裡頭住著,你就跟她請教請教罷了。「諒她也跟學書法似的沒甚耐心。
沈寧說道:「我曾在雲州時,便知道游知州的夫人刺繡十分了得,一直想討教來著,現下既然她也在長陽,不如就讓我叫她進宮來請教一二罷。」
皇帝聞言挑了挑眉,看向她似笑非笑,「朕說你怎麼好端端地要學刺繡。」
「我怎麼了?」沈寧無辜地問。
皇帝伸手在她臉蛋上掐了一把,「從來就不知道安份點兒。」
「陛下這是同意了?我明天就讓她進宮來。」沈寧笑嘻嘻地道。
東聿衡道:「朕倒要看看你又玩什麼花樣。」
隔日,游童氏被召進天底下最尊貴女人所居住的後宮,一路上戰戰兢兢,見到已貴為寶睿貴妃的沈寧更是忐忑,膝蓋一軟就想下跪。
沈寧微笑著雙手將她扶著,「嫂子何需多禮。」
「娘娘……」游童氏看著似與雲州之時有些不一樣的沈寧,想到曾還想讓她做丈夫小妾,如今她卻成了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不免有些汗顏。
「嫂子,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沈寧一如往夕輕笑問道。
「妾身惶恐,妾身一切安好,多謝娘娘掛記。」
沈寧點點頭,拉了她進了起居殿,讓她一併坐在榻上,游童氏推辭再三,終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琉璃為游夫人看茶,游童氏也起身謝過,沈寧道:「嫂子到我這裡為何這般拘謹?雲州之時,我受游大人與嫂子萬般照顧,還不曾報答恩德,嫂子這般不是生分了么?」
游夫人這才再次坐下。
「我看嫂子臉色不佳,是否因游大人一事?」
游夫人聞言,眼眶頓時紅了,「請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我家老爺。」
「嫂子切莫擔心,是什麼事兒你一併說來給我聽一聽。」
游夫人忙點頭,緊抓著帕子將來龍去脈又說一遍,而後抹了抹眼角道:「老爺已被抓兩日,妾身想去大牢探望竟也是不準,妾身心焦如焚,著實求救無門,才厚顏請了花大小姐求於娘娘。」
正巧這時奉命去牢中探望的張公公回來了,「娘娘,游大人在牢中暫且無恙,只是大人體弱有些咳嗽,奴才已將娘娘交待的衣裳什物交與游大人,也囑咐了獄卒好生照料。」
游夫人的心一上一下,好不難受。
沈寧問道:「你可是問了游大人?」
「奴才照您交待的問了,游大人道確有此事,只是次日找了兩個同僚商議,兩個同僚給他出主意,讓他去找監察御史說明此事,誰知還不及他尋得監察御史大人,在官署中辦完公務,正欲回府卻不知被誰人自后蒙了口鼻,次日醒來,他就身處在娼院裡頭,不多時便有官兵來將他帶走了。」
「游大人可還曾得罪了什麼人?」
張公公搖搖頭,「游大人說,他自到長陽,一直兢兢業業克己奉公,埋首在翰林院編書,著實不曾與他人過多往來。」
這時守在外頭的翠喜小碎步走了進來,「娘娘,沈婕妤過來請安了。」
沈寧聞言,讓張公公暫且退下,讓人請了沈湄進來。
「娘娘,妾身是否先行告退?」游夫人問道。
「不必,我叫嫂子進來,是請你教我刺繡的,沈婕妤也是刺繡的好手,你們還可以切磋切磋。」
沈寧這話雖說得冠冕堂皇,只是一下午下來,她拿著繡花針,幾乎一柱香才動一針,游夫人與沈湄一個荷包都綉好了,她的綉板上卻只綉了五針。
讓她綉個花,不如讓她死一回來得快。這才是沈寧的真實心聲。
游童氏在春禧宮坐了一下午,心卻逐漸冰涼,她見沈寧與沈湄和樂融融,心道沈寧如今認祖歸宗,終究已是沈家人,況且沈家勢力雄厚,沈寧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為了老爺得罪靠山的娘家。她恐怕是……求錯人了。
可是天大地大,她卻再沒其他人可求。難道,老爺他……
快下錢糧之際,沈寧讓張公公把游夫人送回去。她見游夫人眼中遮不住的失望,便執了她的手塞給她一樣東西,說道:「嫂子,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拋頭露面,回去先派人將韓震找到,向他說明原委,求他替你出面。張公公已然問了那兩個同僚的名字,待路上讓他告知於你,你全都告訴韓震,讓他帶著這東西去找監察御史,為游大人伸冤。」
游童氏本跌入谷底,聞言竟是如同天籟。她忙下跪磕頭道:「謝謝娘娘、謝謝娘娘,娘娘大恩大家德,妾身永世銘記!」
沈寧沒想到她一下使勁將她掙開,跪下就磕頭,連忙俯身將她扶起,「嫂子言重了,游大人的品性,你我再清楚不過,我又怎麼能讓好人白白受了冤屈?」
「娘娘,可是那周智毅……」游童氏心裡感激不已,可記起禮部郎中的身份,她又有絲猶豫。
「別擔心,我自有分寸。」
又隔兩日,東聿衡在早朝上聽聞黃陵不出七日即可返朝,心中已是喜悅,又聽聞金幫首領被官府擒殺,一眾頭領弟子被擒,更是喜上眉梢。
只是此時監察御史董寅初出列呈上奏摺,彈劾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周智毅主持惠妃出殯傷及良民,且畏懼伏法,夥同翰林院監生嚴瑤陷害游知淵入獄。說罷,還呈了嚴瑤供詞一份。
皇帝聞言發怒,當即下旨徹查此事。
朝中人心浮動。眾人皆知周智毅是沈家長子正妻的內弟,有了這層關係,沈家恐怕也難逃干係。然而沈泰的嫡女,又正是如今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寶睿貴妃,不知聖上又如何處置此事?
莫非,這後宮又要變了?
表面大怒的東聿衡卻是在心頭無奈,那婦人,又胡作非為了。
皇后得知此事時表情淡淡,綠翹與她耳語兩句,她才真正驚訝起來,「此話當真?」
綠翹道:「娘娘,貴妃娘娘召了游夫人進宮這事兒是真真兒的。」她頓一頓,又道,「這游知淵曾當過雲州知州,正是貴妃娘娘身處雲州之時,想來是有些淵源。」
「只是這再有淵源……」也不能為了他向娘家人動刀子。孟雅再次困惑了,這寶睿貴妃,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
東聿衡來到春禧宮,向沈寧張開了手,「拿來給朕瞧瞧。」
「瞧什麼?」沈寧一臉無辜。
「瞧你學刺繡學得如何了,這幾日了也該有成果了罷?」東聿衡挑眉。
沈寧不想他說起這茬,嘿嘿傻笑兩聲,自個兒蹭蹭跑到起居殿,拿了一張綉帕擺到東聿衡面前,是一幅花開並蒂圖,雖不精緻倒也規整。東聿衡挑眉只看一眼,隨手將帕子扔了,「欺君。」
沈寧沒了法子,只得將藏在袖裡的綉帕拿出來,東聿衡一把拿過,研究了半晌,才緩緩道:「……這是你繡的?」他只見上頭用黑線扎了一個圈,再沒其他。這難道也叫刺繡?身上穿著堪稱傑作的龍袍的皇帝擰眉,十分不能理解。
一旁的宮女們都忍不住偷笑。
「是呀,你看這個圓,是不是挺圓的?」沈寧還厚著臉皮湊上來道。
皇帝偏頭直直地盯著她瞅,沈寧頂了一會,實在頂不住了,她讓閑雜人等退下,哭喪著臉道:「我的陛下,你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饒了我罷。」
東聿衡冷哼一聲,「現在才對朕說實話,朕看你是愈發能耐了。」
「這不是怕你不信,所以才讓他們先找證據。」
「結果找著了,就讓董寅初上奏了?」
「嘿嘿。」沈寧再次傻笑。
「這會兒還裝傻充愣。」
「這不是以行動表示支持么?」沈寧揚唇攬了他的胳膊。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可不想她這寵妃的頭銜讓沈家及其關係人有作威作福的理由。
「你就非得這麼橫衝直撞?」然而她能這麼做他是打心眼裡滿意的。
「有你……我不是更張狂了么?」沈寧媚眼一挑,帶了些挑逗意味。
「哦?」東聿衡勾唇,聲音也低了一分,「朕還得跟在你屁股後頭替你收拾?寶睿貴妃果真是天大的顏面。」
「那是自然,」沈寧掂腳,在他耳垂上輕咬一口,溫熱的呼吸在他耳邊縈繞,「臣妾也會以身相許的……」
「怎麼個以身相許法?」躁熱緩緩升了上來,大手撫上她纖細的嬌軀上下游移,皇帝期待著她的新鮮花樣。
沈寧輕輕一笑,對他耳語兩句,狼眼瞬間綠了,皇帝沉沉笑了兩聲將她打橫抱起步入瀰漫香氣的大床,虎軀壓下的同時深深吻住了她,「愛妃,朕的可人兒……」
翌日,沈二夫人求見,沈寧已料到她會來,不驚不訝地請了娘親入宮。
沈張氏只覺事關重大,也不贅言,憂心忡忡地向沈寧說了官府查辦周智毅之事,而後說道:「周
五是你大伯娘的幼弟,一出世就沒了母親,是你大伯娘教養大的,因此她對這個幼弟十分關心。好容易看他有了出息,不料又生出這種事來!嫂子一聽他出了事,當場就暈了過去。」
沈夫人看一眼沈寧,略帶小心地問道:「娘娘,你看是否看在大伯娘的面兒上,向陛下求個情,通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