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戶證

第13章 落戶證

秦墨池出門的時候,打定了主意要在外面消磨一整天,務必要等老爺子快要休息的時候再回去。但他沒想到,這一天李野渡先是帶他上山,去上清觀祈福拜太歲,然後又去附近的書院看畫展,下山的時候都快到晚飯時間了。兩個人中午吃的是素齋,又在山上轉悠了很久,下山的時候都覺得餓了,一進市區,秦墨池就指揮著李野渡直接把車開去了他經常光顧的火鍋店。

大年初四,客人不少,兩個人排了好一會兒才排到空位。鄰桌是幾個小年輕,正在議論法光寺的法事。秦墨池聽了一會兒,覺得十分好奇,他以前沒注意過這些事,沒想到臨海市附近的寺廟道觀竟然這般香火旺盛。

李野渡猜到他在想什麼,隨口問道:「你家裡人也不信嗎?」

「我爺爺會看《道德經》一類的書,」秦墨池想了想,搖搖頭說:「他很喜歡傳統文化的東西,不過對他來說,這些都只是修身養性的東西。」

李野渡指了指他手腕上的佛珠。

秦墨池不知怎麼,忽然就緊張了一下,「這個……嗯,緣分吧。正好遇到法明大師了。」

李野渡微微挑眉,「法明?」

「你也知道他?」秦墨池有些詫異,他聽李野渡說過自己是道家弟子。

「聽說過,」李野渡說:「他很有名氣,而且外面的人都說他是得道高僧,很有法力。」

秦墨池想起法明給他的佛珠上附著的薄薄的白光,心裡暗暗贊同這話。

吃完飯出來,兩人溜溜達達往停車場走,遠遠聽見一陣狗叫,緊接著響起鬨笑聲。李野渡臉色一變,將手指含在唇間,長長的打了一個呼哨。

秦墨池被他鬧得也緊張了起來,「怎麼了?」

李野渡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凝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片刻之後,秦墨池看到有什麼東西影影綽綽的朝著這邊跑了過來。黑乎乎的一團,四條腿,兩隻小燈泡似的眼睛……

「是……核桃?!」秦墨池不確定的問李野渡。

李野渡還沒回答,就見黑狗跑過來繞著他們跑了兩圈,汪嗚汪嗚的嚎了幾嗓子,轉頭又跑了。李野渡連忙跟了上去,秦墨池不明所以,也迷迷糊糊地追了過去。等繞過飯店前面的綠化帶,秦墨池忽然反應過來,「噯,李野渡,等我取車啊,你這靠兩條腿要追到什麼時候?」

李野渡看看前面瘋跑的核桃,有些無奈地點頭,「好。」

兩個人上車,順著核桃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不知不覺間,兩人之間就有了默契,秦墨池自動自發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由李野渡來開車,就好像無論這個人把他帶去哪裡,對他來說都是一件不需要擔心的事。

核桃的叫聲忽遠忽近的從前方傳來,在夜色里竟有種彷彿是野獸在嚎叫的錯覺。秦墨池不知道李野渡是不是能聽出核桃在表達什麼,但是那叫聲聽起來十分急切,隱隱的有種凄厲的感覺在裡面,讓秦墨池忍不住去猜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車子橫穿過南區的商業街,直奔濱海路而去。

臨海市靠海,旅遊業的紅火帶動了濱海路商圈的發展,尤其是海濱浴場和附近的景區早幾年就陸陸續續開發起來,各方面的配套設施也都十分到位,屬於臨海市首屈一指的成熟景點。不過現在是冬季,又是深夜,基本上不會有遊客跑來賞景。他們車子一拐上濱海路,秦墨池就遠遠看見空蕩蕩的公路上一個小黑影頭也不回的向前狂奔。

「它到底想幹嘛?」秦墨池好奇了一路,這會兒見核桃還是一副要趕著去救火的架勢,忍不住問道:「你能聽懂它……汪汪汪?」

車開得太快,窗外路燈的光影從他的臉上飛快地掠過,模糊了秦墨池的視線,但他直覺李野渡似乎笑了一下。

「核桃很聰明,」李野渡的聲音里也壓著一點兒焦慮,「沒事兒它不會這樣。」

離得近了,秦墨池也看出核桃大概是跑不動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舌頭伸的老長,口沫直飛。

李野渡把車停下,想招呼核桃上車。不料核桃站在人行道上沖著他們叫喚兩聲,一矮身從欄杆下面鑽了過去,欄杆後面就是海邊的木質棧道,核桃跑了兩步,順著另一側的台階飛竄了下去。

李野渡停好車,連忙跳下車追了過去。秦墨池略有些無措的在車邊站了一會兒,也跟了過去。

從台階上下來就是海邊的沙地,這裡離公路有點兒遠,燈光昏暗,又沒有星星月亮,秦墨池好一會兒才看見李野渡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的礁石邊。秦墨池追了兩步,忽然停住。他聞到了混雜在海風裡的一種奇怪的味道。很淡的味道,卻帶著一種讓人胸口發悶的怪異的腥味兒。

莫名的寒意順著尾椎骨飛快地竄上大腦皮層,秦墨池身上的汗毛在這一瞬間統統立了起來。他僵立在夜風呼號的沙灘上,望著不遠處緩緩走過來的人影,恐懼地咽了口口水。他看見李野渡低著頭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斷斷續續的隨著夜風飄進他的耳朵里,「……外傷……司馬家的人……驅妖符……」

秦墨池茫然地想,這都是什麼玩意兒?

李野渡掛了電話,低著頭朝他走了過來。秦墨池眼尖的看見他腳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隨著移動,走的近了還看見一條尾巴搖來搖去。

「……核桃?」秦墨池本來想跟李野渡說話的,沒想到一張口先喊了一聲狗名字。

核桃搖頭晃腦地跑了過來,秦墨池摸摸它的腦袋,不知道該問什麼才好。

李野渡在他面前站住,聲音裡帶著幾分倦意,「我恐怕不能送你回去了,這裡出了點兒事,你最好……」

秦墨池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是讓自己先走,隱隱有些不安,「我開車回去,那你呢?」

「我再想辦法,」李野渡停頓了一下,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微微嘆氣,「你別怕。」

秦墨池驀然間覺得哭笑不得。好吧,他剛才確實是有些緊張的,雖然他什麼都沒看到。但是李野渡這一句笨拙的安慰卻十分有效的驅散了他心頭的惶恐,「到底出了什麼事?」

李野渡拿不準要不要跟他說。

秦墨池換了個問題,「跟你有關?核桃為什麼會找你?」

「其實沒有太大關係,」李野渡斟酌著解釋說:「核桃會找我,是因為我跟這人上次見面的時候,它也在場。至於它怎麼會跑來這裡……我也說不好。」

秦墨池抖了一下,之前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悄然漫上心頭。他說「這個人」,出事的是一個人,聯想到他聞到的那種奇怪的味道……秦墨池頓時有種想吐的感覺。

「……命案?!」

李野渡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要不你先回去吧?」

秦墨池很不想在同為男人的李野渡面前表現出窩囊樣兒,但又真心不想留在這個地方。從小長到大,他連網路上互毆的遊戲都沒玩過,更別說見血了。秦墨池鬥爭了幾秒鐘,很老實的坦白,「我覺得我就這麼回去的話,就算我什麼都沒看見,還是會越想越害怕的。」

李野渡攬著他肩膀的那隻手緊了緊,似乎是想安慰他,又不知該怎麼說。

「沒事兒,」秦墨池自己給自己找台階,「我自己緩緩就好了。」

李野渡遲疑地看著他,「等下有警方的人過來處理,你也在的話……」

「沒關係。」秦墨池真心覺得沒關係,反而因為聽說警察要來而感覺更加安全。這個漆黑的夜晚,陰雲低低壓在頭頂,遠處的海水彷彿融進了烏沉沉的天空,只有蜿蜒一線的浪花不知疲倦地沖刷著冬日的海灘。目力所及,每一幀畫面都讓人心悸。而海風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陰險的、不懷好意的提醒,提醒他所處的環境隱藏著多麼可怕的危險。

李野渡大概也感覺到了秦墨池心裡的不安,他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捏著煙嘴塞進秦墨池嘴裡。秦墨池顧不上計較太多,就著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煙草乾燥的氣息瀰漫在口腔里,被熟悉的氣味兒撫慰著,秦墨池心裡的驚懼也漸漸平靜下來。

秦墨池輕輕吁了口氣,「是什麼人?要不要先叫救護車?」

李野渡搖了搖頭,神色凝重,「魂魄都散了,叫救護車有什麼用?」

「魂魄?!」秦墨池又驚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魂魄這種東西……他是怎麼看見的?

李野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遠處公路。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風馳電掣一般駛了過來,尚未停穩,便跳下來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人,急匆匆地穿過棧道,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了過來。秦墨池揉了揉眼睛,再次懷疑自己的五感出了問題:他竟然在其中看見了夏知飛?!

夏知飛也嚇了一跳,「墨池?!你怎麼在這兒?」

「無妄之災。」秦墨池攤手,「我就是跟朋友出來吃個飯……」他看看夏知飛身上一絲不苟的制服,難以想象平時總是弔兒郎當的人居然是搞……刑事的?

夏知飛指了指身邊身材挺拔的年輕男人,對秦墨池說:「我們隊長曲直。曲哥,這是我弟弟,秦墨池。他的情況我前幾天跟你說過。」

眼神銳利的年輕隊長飛快地掃了一眼秦墨池,微微點頭,然後對夏知飛說:「交給余晴。」

夏知飛知道他的意思是說秦墨池的口供由余晴來做,忙對秦墨池說:「等一會兒我同事給你做下筆錄。」

秦墨池點點頭,覺得這大概是親屬避嫌的意思。

夏知飛招手喊過來一個年輕姑娘,給兩個人做了一下簡單介紹,又囑咐余晴說:「這是我弟,他知道的不多……」

余晴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趕緊滾蛋,轉頭對秦墨池擺擺手,「嗨,帥哥,做下自我介紹吧。落戶證帶了么?」

「……」秦墨池沒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但是知道她在要證件,便借著手機屏幕的亮光,從錢包里取出身份證遞給她。女警接過身份證的時候似乎愣了一下,「身份證?」

秦墨池對她這反應也有點兒摸不著頭腦,「駕照在車裡……要查嗎?」

余晴手裡的手電筒向上抬了抬,落在秦墨池肩膀的位置,她借著這個亮度很仔細地打量秦墨池,又追問了一句,「落戶證呢?」

「落……什麼?」秦墨池從沒聽過這種東西。

「剛進城的?」余晴的語氣變得嚴厲了一些,「誰推薦的?」

秦墨池有點兒懵了,他看看不遠處礁石,一群人圍在礁石的後面,手電筒和應急燈交織的亮光把那裡照的十分明亮,其中還夾雜著閃光燈的亮光。他看見夏知飛帶著白色的手套在檢查什麼東西,身旁站著那位年輕的隊長。李野渡站著人群的外圍,嘴裡叼著一支煙,上半身隱沒在暗影里,垂著頭的樣子微微有些陰鬱。

余晴在他身邊追問一句,「原籍在哪裡?」

秦墨池嘆了口氣,他覺得大概是自己一直當良民的緣故,從來沒跟警方的人打過交道,所以對他們的工作流程完全無法理解。就眼下這情況,在他看來充其量不過是個目擊證人,有必要追查原籍嗎?要問也該先問他在現場都看見了什麼吧?

「警官,」秦墨池挺無奈地對她晃了晃手機,「我能給我的律師打個電話嗎?」

余晴愣了一下。秦墨池心裡越發無奈,跟警方打交道找律師不是很正常嗎?他怎麼覺得這女警察的眼神好像在說:你還知道律師?!

秦墨池心裡有點兒犯嘀咕,這些人真是警察?

余晴咳嗽了兩聲,表情略有些不自在,「那什麼……我可能搞錯了。秦先生能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嗎?」

「秦墨池,男,二十五歲,珠寶設計師。」秦墨池看看她,「你不問問我在現場看見什麼了嗎?」

余晴一臉疑惑,下意識的順著他的話問了一句,「你看見什麼了?」

秦墨池很老實地說:「我什麼都沒看見。」

余晴,「……」

「真的什麼都沒看見,」秦墨池指了指遠處的李野渡,「我朋友沒讓我過去。」

余晴又問,「怎麼到這兒來的?」

秦墨池不知道說實話警察能不能相信,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要編出什麼樣的瞎話才能過關,遲疑了一下才說:「吃完飯從餐廳出來,看見朋友的狗一直在叫,我們就跟著出來了。」

余晴的視線瞄了一眼人群後面瞎轉悠的核桃,嗯了一聲。

秦墨池覺得該問的差不多也就這些了,別的他也不知道,於是瞄一眼表情有些詭異的女警官,試探地問:「還有要問的嗎?」

什麼都沒看見還有什麼好問?余晴暗中翻了個白眼,伸出手攔了他一下,「噯,等一下。身份證確實是你本人嗎?」

「當然啊。」秦墨池被她的問題驚了一下,「我可從來沒幹過違法亂紀的事兒,交通違章的記錄都沒有,年年滿分。不信你去查。」

這句話他說的有點兒大聲,正巧礁石那邊的一群人又都沒說話,於是幾個腦袋一起朝著他們的方向轉了過來。李野渡剛抬腳邁出一步,就見夏知飛撥拉開擋在他面前的另外一個同事,遠遠的沖著余晴擺擺手,「余姐,他真是我弟,跟我一起長大的!親的!」

余晴「啊」的一聲,露出驚駭的表情,「不可能啊……」

秦墨池抱著胳膊冷笑起來,他覺得這幫警察怎麼那麼不靠譜呢?要不他還是先給律師打個電話吧……

「千真萬確!」夏知飛強調,「他爸跟我爸是親兄弟!」

余晴反駁,「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是你自己感覺一下……佛珠肯定會有效果,但這麼近的距離,咱們又是干這個的……我這檢測儀還一圈一圈閃紅光呢。」

夏知飛攔住她,「他什麼都不知道。」

余晴驚訝,「怎麼可能?」

夏知飛露出頭疼的表情,「是真的……都是最近發生的變化,我前幾天還跟隊長說過,想讓他給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余晴用怪異的眼神看著秦墨池,秦墨池莫名其妙,心裡又有種微妙的不爽,覺得這女警察看人的眼神像隔著籠子看動物園裡展出的什麼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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