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隔了幾日是個大晴天。
天氣雖說已經漸冷，可太陽當空的時候，卻又顯出幾分燥熱來。
楊宛今日穿了水粉色的衣衫，頭上簡單地梳了雙丫髻，看上去越發像個小孩子。邊上的姚真鵝黃色粉團玫瑰花紋的衣服，手上金線鈴鐺，頭上用紅寶雕琢的頭飾斜插在頭髮上，雖然只比楊宛大兩歲，看上去卻像大了四五歲一樣。
「果然漂亮。」姚夫人贊了，拿了胭脂給姚真在眉心一點，點出一點嫣紅，這才出門。
楊宛坐在姚真邊上，聽著窗外京城裡熱鬧的人聲，耳邊姚真嘰嘰喳喳：「稻香居的點心聽說很好吃，回去的時候讓下人們去買一包吧？」
姚夫人說好，又嗔怪地點一點她的額頭：「這般坐不住，一點兒淑女的儀態都沒有。」姚真抱著姚夫人的手臂嘻嘻地笑。
楊宛掀開帘子的一角看出去，京城裡似乎一如既往地繁華。
不知道走了多久，下了馬車就有人來迎，遠遠地就有人笑著迎了出來。
楊宛低頭，看見一雙大紅色灑金緞子做鞋面的鞋子，上面綉著並蒂生蓮，栩栩如生。那鞋子的主人走過來，似乎是親密地拉著姚夫人的手，引著姚夫人往內室去了。
陪著站了一會兒，楊宛與姚真才被打發了出來，到小娘子們聚集的地方去。
那裡已經有許多人，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幾個團體，正在聊天。
姚真進來，掐死一滴水落到滾油里，瞬間就讓這裡炸開了。有鄙夷的就有逢迎的，有不屑的就有巴結的。楊宛不得不後退了一步，才避開了姚真身邊擠過來的人群。
她站在人群外圍，收斂起眼中的驚訝。姚真在裡面卻是如魚得水，楊宛也就安心地站在外面。
「是……楊家妹妹嗎？」
邊上有人細細地說，楊宛愕然側臉看，就見一個穿著薑黃色衣衫的少女站在那裡，舉著帕子掩住了口，正看著自己。
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卻實在是不記得名字。
楊宛帶了笑意，問道：「敢問這位姐姐是誰？昔日姓氏，如今已經不敢再認。」
那少女一聽這話，眼中就帶了淚，停滯片刻，居然忍住了，臉上還帶上笑來：「妹妹大約是忘記了。我是你盧家姐姐，盧家三姑娘。」
楊宛聽得這個姓氏，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沒了。
盧家，她怎麼不記得。
「原來是盧家人。」她飛快而冷淡地說，「盧三姑娘，許久不見了。不過，盧家如今業已煙消雲散，這盧三姑娘的稱呼，似乎也不必在提起。未知如今我該叫盧三姑娘什麼名字好？」
盧三姑娘驚愕地看著她：「楊家妹妹，你……雖說你我如今身份與以前不同，可你怎麼能侮辱我盧家的姓氏？」
楊宛忍不住想譏諷地笑，卻又忍住了。她看著那邊似乎已經就要將人都打發走的姚真，匆匆說：「盧三姑娘你怎麼想的，我不管。不過，不要連累我就是了。哦，我倒是忘記了，你們可不最擅長的就是自己做錯了事，卻推到別人身上去？」
「為了我的安全起見，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好了。」
說罷，她匆匆屈膝一禮，拉了綠柳就往姚真身邊去了。
綠柳聽著方才兩人一番對話，真正是目瞪口呆，此時被她一拉才回過神來，到了姚真身邊都有些獃獃的。
姚真見了，笑問：「怎麼就這一會兒，就魂不守舍的？」
綠柳偷看楊宛一眼，低聲將方才的事情說了。姚真挑眉，去看楊宛：「那盧三姑娘，難不成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來？」
楊宛一怔，笑道：「不是她。等得空了說與你聽。」姚真見她答應，笑眯眯地應了，捧著茶水品起來。
正是熱鬧的時候，屋子裡已經來了好幾家的貴女，加上她們身邊的丫鬟，居然有二十來個人。不過說話的沒有幾個，丫鬟們基本上都低眉順眼地站在邊上。
楊宛略略抬眼掃了一眼，就見盧三姑娘盧薇正在一個紅裙少女身後，半彎著腰拿手去接了那少女丟下來的點心殘渣，小心地拿紙張包了送到一邊去。
大約是楊宛的視線太過灼灼，盧薇抬頭看了一眼，正與楊宛對上，楊宛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扭曲起來。
沒過一會兒，就見那紅裙的少女過來，大模大樣地在楊宛邊上坐下了。
「我是薛大將軍家的，你是丞相府上的？」
這般粗暴的問話方式，讓姚真也愣了一下，方才能順暢地回答。
「也是，只有我們這種身份高貴的，才用得起宮裡頭出來的宮奴。」紅衣少女薛芷若大大咧咧地說。
姚真下意識看一眼盧薇。
薛芷若笑，說：「她是以前那個盧家的，盧家，你知道的。以前再有名，現在也是我的下人。你這個呢？」
她抬起下巴驕傲地示意楊宛。
楊宛覺得她很有意思。她從來沒見過這麼直白地粗俗的女孩。
姚真笑一笑，說：「不過是個宮奴，管她是哪家的。」
「你說得也有道理。」薛芷若說，「老是強調她是盧家的，反而是在給她張面子。」她燦爛地笑：「你很聰明，我很喜歡你。」
姚真覺得，她還是別喜歡自己好。
「不過，我還是覺得她給我做奴婢我挺高興的。以前見了她我都要給她行禮，現在，我讓她跪著伺候我洗腳都行。可惜，我最想要楊家出來的宮奴了，但是我爹不給我要。」薛芷若說。
姚真的臉色絲毫不變，彷彿聽到的只是最普通不過的小故事：「薛將軍為什麼不答應你？」
「楊家的女人，當時自殺了好多個。就剩下兩個年級小的，後來還打得半死送出去一個，就只剩下一個了。爹說，六皇子記著那個，所以不幫我。」薛芷若一邊說一邊嘆息，「要是六皇子忘記了就好了。」
「六皇子……現在還記得？」姚真試探地問，忍住回頭去看楊宛的念頭。
薛芷若點頭：「不久前在長安公主宮裡頭才提起來了。說是要到丞相府去要回來。誒？！」她的眼睛陡然變得晶亮，看向楊宛。
「你不會就是那個楊家的吧？」
她的聲音太大，邊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看過來。
片刻安靜，有人撲哧一笑：「薛芷若，你還是這麼粗俗。」
薛芷若不屑地翻個白眼過去：「有本事你出來跟我打一架。」
姚真被嚇得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薛芷若撲過來抓住楊宛的肩。明明是十來歲的少女，卻做出了紈絝子弟的做派，伸出手勾起楊宛的下巴，讓楊宛和她對視。
「真漂亮啊！」薛芷若說，「難怪六皇子老惦記著你。」
姚真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楊宛嫣然一笑，對薛芷若屈膝一禮：「見過薛小姐。」薛芷若鬆了手，坐下來托腮看她：「不過，被六皇子記著，你活不長的。」
一句話嚇得姚真手心出汗，拉住了楊宛的手。
「多謝薛小姐提醒，」楊宛低頭說。薛芷若忽地笑起來：「你倒是與那個盧家的不一樣。你比她討人喜歡多了。聽說你和她姐姐那時候還在一個地方干過活？」
楊宛說：「是，宛宛當初與盧家二姑娘盧苒同在御膳房做過活。」
姚真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件事，又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連方才的緊張都消失了大半，問：「後來呢？」
楊宛略一抬眼，見盧薇臉色蒼白。她輕輕一笑，低頭說：「後來，盧家二姑娘做錯了事，卻說是姐姐所做的，與姐姐一起，被打了板子送出宮去了。」
聲音冷淡，語調平靜。
姚真吃了一驚，看向盧薇。後者眼圈發紅，作勢欲跪：「楊家妹妹，你何必這般信口雌黃……」
「長安公主殿下身邊的蓉姑姑知道。」
薛芷若哈哈笑起來，輕輕一腳將盧薇踢得一個踉蹌：「我就知道我為什麼看你不順眼了。就是這副作態，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冤枉你一樣。」
她大大咧咧上來拍楊宛的肩膀：「我倒要謝謝你告訴我，要不然，說不準什麼時候，我就被她賣了。姐姐不好，做妹妹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宛宛當不得薛小姐的謝。」
姚真連忙上前拉了楊宛到邊上，說：「宛宛你說得我膽戰心驚的，這些事，我可都不知道。」
邊上有人輕輕地笑：「這位，就是丞相府上的大姑娘？」
姚真連忙回過頭去，見的一個粉面桃腮的嬌俏少女，粉色裙衫，脖子中圍著一個赤金五彩瓔珞的項圈，嬌美動人。
「她是承恩公府上的四姑娘，」薛芷若在邊上說，「最是爽利的性子。」
姚真連忙笑了：「原來是皇后府上的。」四姑娘嬌俏一笑，腳上的動作卻一點都不，一伸腳，就將盧薇又往邊上踢了一點，站到姚真身邊去：「姚姑娘倒也是個爽快人呢。」說著，視線若有似無地飄過楊宛。
「我與姚姑娘一見如舊，不如，去花園子里好好聊一聊天？」
姚真不妨她居然提出這樣一個邀請，略一停頓，旋即答應下來。
四姑娘就笑得越發燦爛起來，笑眯眯地挽住姚真的手走了，薛芷若連忙跟了上去。
等三人走到人略少的地方，楊宛就聽得四姑娘彷彿若有所指地嘆息：「聽說今兒，宮裡頭福寧公主也要過來呢。」
福寧公主要過來？
楊宛一怔，隨後背心一涼。福寧公主與六皇子關係最是好，若是她過來，六皇子……
會不會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