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1
「陌頭柳蒼蒼,行行重行行。不勝清如月,長兮遠相思。玲瓏攀紅豆,入骨君知否?留待百歲時,緩緩燈如舊。」
唇上的兩根手指已經離開,孟沅一字字念出這首詩,說不上心頭突然湧上是什麼滋味,他抬起一手,順著蘇於溪臉龐的輪廓,輕撫上他額前的頭髮。
「小七。」
以孟青雲的身份,他這樣稱呼他才最為確切。
「留待百歲時,緩緩燈如舊……」
蘇於溪重複著,只覺這詩起初落於紙上,現在讓孟沅讀出來,再由他自己默念一遍,卻分明是三種不同的感受。
「那時你突然離開,就留下沒頭沒尾的兩句詩,可真是平白讓我琢磨了許多年,若不是我今天問起來,你還打算隱瞞多久?」
孟沅沉默,蘇於溪感覺到,他放在他額頭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半晌,他才反問,「若我早早就告訴你了,結果會有什麼不同?」
蘇於溪一怔。
孟沅苦笑兩聲,「青雲對小七而言,究竟是什麼?以前你給過我一個回答,如今那回答還是一樣的嗎?」
「……」
夜在突然間更加寧謐了,彷彿在很久很以前,就曾有過這樣的相顧無言,其時天地默然,蘇於溪身上雪白的色調鋪展開孟青雲整個視野,衣袂拂過眼前,便如崑山玉碎,心字成灰。
「青雲,曾救小七於水火,教小七讀書習字,引他走上完全嶄新的人生,青雲對小七而言,是恩人,夥伴,兄長,知己,是可以性命相托的、比任何人都更重要的,唯一的親人。」
這段話,猶如鐫刻在心上的一塊無字碑,是當初孟青雲辭官卸甲、離開皇城之前,蘇於溪對他說過的話,直到現在,孟沅也仍舊字字句句都記得清楚明白。
所以,當幾百年以後,蘇於溪又一次說出這段話時,他才恍然發現,這答案竟一點兒都沒有改變,連一個形容的字眼都沒有改變。
恩人,夥伴,兄長,知己……以及,親人。
最後這兩個字初初聽來是多麼如鯁在喉,終是令那時的他下定全部決心,一騎紅塵遠赴山野,棲鳳朝中於是少了一位年輕有為的少年將軍,而民間卻自此多了一則驚才絕艷的畫師傳奇。
相較於彼時的心如死灰,孟沅發覺自己現在的心情竟出奇的平靜,他只是笑了笑,坦然說道,「既然不管怎樣都是固定的身份了,那就算早早說出來,又能有什麼不同?倒不如,什麼都不用改變的好。」
不改變,最起碼會讓小七少了許多煩惱。
「或許吧。」
蘇於溪答,時機使然。
若是在他被迫入宮之前,孟青雲就能回來,那或許這句話就是錦上添花;而若照事實演繹,等他已經入了宮,他們才再度重逢,若那時候他貿然表露心跡,或許就不僅僅是平白辜負,只怕還會令這層「親人」般的關係也最終走上殊途陌路。
不得不說,孟青雲的確是理智冷靜的,但就是這份理智冷靜,讓他與曾經的摯愛失之交臂。
而大概正因為淵源如此,這輩子的孟沅才會從一開始就暗示自己必須主動爭取,在蘇於溪面前總是表現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不再是沉穩的兄長,也不是可靠的知己,更加不是重要的親人。
原本以為,他已經差不多快要做到了,那些日子兩個人相處,孟沅隱約覺得,蘇於溪對他是不一樣的了。
有時候坐在沙發里看書,他偶爾突然抬頭,會發現蘇於溪好像在偷看他,被問的時候他還會不好意思,會臉紅。而在他出差的那幾天,蘇於溪會很晚都不睡覺,等著他打來電話,就為說一句晚安。還有,最後在那海底,蘇於溪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當時的口型好像說的是……
難道,是他自作多情?
孟沅不確定,也不敢確定。他怕一旦再深入追究下去,像現在這樣兩個人能窩在一個被子里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小酥魚,睡吧。」
被打擊的次數太多,孟沅到底還是有些泄氣,他戀戀不捨收回手,故作輕鬆地笑道,「熬夜會長黑眼圈的,我都已經快成熊貓眼了。」
蘇於溪一聽也笑起來,「熊貓眼?我看看,是什麼樣兒的?」
他說著就突然湊近,可是現在一片漆黑哪裡能看得清,孟沅只感覺他半個人都靠上來,溫暖的呼吸突然無比接近,讓他頓時身子一僵。
「熊貓眼有什麼好看的?本大爺這麼帥的光輝形象,讓你看熊貓眼豈不是太丟臉了,不給看!打死也不給看!」
孟沅拚命拿枕頭做掩護,蘇於溪跟他搶得不可開交,而這單人床實在有點嫌窄,孟沅一不留神差點從床上跌下去,若不是蘇於溪正拉著他,這黑燈瞎火的,他非得摔個倒栽蔥不可。
實在忍不住,蘇於溪邊把孟沅扯回來邊笑話他,「瞧你彆扭的,大男人講究那麼多幹嘛?連我都不給看?再說了,孟沅就算是熊貓眼也一樣很帥,我不會嫌棄你的,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什麼是熊貓眼……」
孟沅好不容易穩住平衡,一心只想著丟人了要反駁回去,卻是剛要說話,腦子裡竟難得靈光一閃。
「什麼叫不會嫌棄我?」
孟沅下意識想,如果是朋友、兄長、知己、親人,會用「嫌棄」這個字眼么?不過貌似,也不是全無可能?
蘇於溪沒注意他語氣有異,理所當然地回答,「誰叫你是孟沅呢,所以就算嫌棄也只能這樣了。」
孟沅聞言先是愣住,下一刻頭頂似有數道悶雷齊齊轟然炸響,他一個激靈翻身抱住蘇於溪,像是生怕他趁機溜掉一般。
「小、小酥魚!你剛剛那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因為是我所有就只能這樣了?你說的只能這樣是哪樣?是我想的那樣嗎?不對不對……我想的那樣也不是這樣……嗷!怎麼感覺越來越亂……」
獃子!
無奈地嘆口氣,蘇於溪掙扎著好不容易才把一隻胳膊搶救出來,這傢伙到底每天吃多少肉?都沉得跟鐵塔一樣了。
「放我起來……」他嚴重抗議。
孟沅那總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行為模式又開始作祟,他還在糾結與自我糾結中無法自拔,「仔細想想……仔細想想……」
另外一隻胳膊死活也拔不出來,蘇於溪懊惱地抱怨,「我剛什麼也沒說,你聽錯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孟沅更加激動了。
「不會的不會的!這麼重要的話我怎麼可能聽錯?絕對不會聽錯的,不會的,我就是還沒搞懂到底什麼意思,但是我絕對不可能聽錯的,不會聽錯的,小酥魚,我沒聽錯,對不對?」
「對不對……?」
懇求的、低啞的嗓音,窒悶得像是從深處滿溢出來。蘇於溪的心也彷彿被這發自肺腑的聲音重重的衝撞了一下。
許久許久,久到終於再敵不過孟沅近乎執拗的堅持和小心翼翼的試探,他輕輕回答,「對,你沒聽錯。」
沒聽錯?
那……那就是說……
孟沅覺得嘴唇有些發乾,下意識摸了摸鼻子,似是要讓自己盡量放輕鬆,「那你的意思不會是……那個……」
蘇於溪的悄悄輕輕纏上他的。
「剛剛你問我,青雲對小七而言是什麼?我答的的確是實話,放在現在也還是實話。但你其實忘了多問一句,孟沅對小酥魚而言是什麼,這兩個答案是不一樣的。」
時間不一樣,經歷不一樣,周圍的萬事萬物都不一樣,人,也不一樣。
否則今天的蘇於溪,絕對不可能會按響外面那個門鈴,這恐怕也是他自從有記憶以來,兩輩子的時間裡,做過最為大膽的一件事了。
「這個問題,你敢問么?你若敢問,我就敢答。」
這溫柔清澈的聲線宛如帶著蠱惑的魔咒,孟沅無力拒絕,他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澤之鼓,和著他說出口的那句問話,像敲擊在空氣里,發出輕微的迴響——
孟沅對小酥魚而言,是什麼?
黑暗中,傳來蘇於溪淺淺的笑聲,孟沅有些迷惑,他感覺什麼柔軟又溫暖的東西纏上他的肩膀,像是某個人的手臂,那手臂只消稍稍往下一用力,他就身不由己俯了下去。
嘴唇相靠。
孟沅睜大了眼。
蘇於溪眼睛是緊緊閉著的,因為緊張,他的睫毛不住顫抖,這麼接近的距離,孟沅可以清楚感受到臉上皮膚隨之而來微癢的觸感。
只可惜沒等他再多體會一分,那觸感就逃也似地飄走了。
深紫色的幽光下,兩個人的神情都看不分明,可是彼此還離得那麼近,近到他們互相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熾熱而急促。
「……小酥魚,這就是你的回答?」
蘇於溪不說話,幾根手指惡作劇似的在孟沅唇上游來游去,一想到剛才頭腦發熱做了什麼事,而且上頭那人可能正以怎樣的目光在看待自己,他就面如火燒,心跳的厲害。
「喂,我都主動親了你,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孟沅低低笑了一聲,「還行吧,不算特別滿意。」
「你——」蘇於溪惱羞成怒。
孟沅微俯下身,貼近蘇於溪耳邊,低沉的嗓音不同於往常的清朗,慵懶中帶著一抹沉鬱的笑意。
「小酥魚,你這是親,我要的……可是吻。」
蘇於溪耳朵被他吹得發癢,邊躲邊笑著問,「這還有什麼區……唔……」
以吻封緘,封得徹徹底底。孟沅憐惜蘇於溪反應生澀,起初只是循序漸進,在他唇上輾轉廝磨,而後才微微探出舌尖,嘗試著深入交纏……
蘇於溪被他引領,從一開始就完全陷入茫然無措的狀態,只能依靠本能雙手用力攀住孟沅脊背。
「……笨蛋,換氣……」
迷迷糊糊中,聽見孟沅低聲提醒。
蘇於溪後知後覺,臉騰一下更紅了,「你在嘲笑我?」
孟沅嘆息,「我哪兒捨得,心疼還來不及呢……」
黑暗裡,蘇於溪的怒目而視顯然一點作用也沒有。孟沅沒聽見回答,剛想安撫一下,蘇於溪已經背過身去,孟沅於是從后擁住他,雙手纏在他腰間。
「生氣啦?」
孟沅問,在他的印象里,蘇於溪生氣的次數還真是屈指可數,而這是否也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不一樣了呢?
蘇於溪低聲回答,「沒有。」
兩個人就這麼維持一個姿勢,靜靜呆了一會兒,蘇於溪像是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那個——」
「嗯?」孟沅懶洋洋把玩蘇於溪的手指。
「算了。」這問題實在太過丟人,蘇於溪毅然決定放棄,果斷將腦袋埋進枕頭裡,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怎麼了?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
孟沅想把他拉出來,這麼一直憋著非憋出毛病,再說酒店的枕頭能幹凈到哪兒去。
蘇於溪嘟嘟囔囔說出幾個字,孟沅沒太聽清,「什麼?」
「你……」蘇於溪突然鬆開枕頭,「你嘲笑我沒經驗!」
孟沅剛想笑,卻不料他接下來又大聲說了一句話,而且是無比憤憤地說,「那你自己怎麼就有經驗了?」
話音剛落,屋內霎時陷入一片死寂。
蘇於溪覺得臉上熱得快要冒火,這簡直——簡直太丟人現眼了!
他掙扎著要跳下床,卻被從後面一把摟住,偏生那人還笑得那叫一個肆無忌憚,震得他耳膜腦袋一起疼。
「我要回去了!」
「彆氣彆氣……」
孟沅趕緊識時務地止住笑,「原來你指這個啊,怪我,我早該想到的,不過小酥魚你還真是笨呢,我的事兒你難道還不清楚?」
蘇於溪別開眼,就是因為清楚他才覺得奇怪。要是換成別人他還不一定這麼想,偏偏上輩子孟青雲就一直沒有娶妻納妾,這輩子孟沅在外面住,雖然以前他不知道,但嚴洛總是有事沒事跟他暗示,說他有個朋友現在還是純情處男什麼的,本意是為了幫朋友樹立純潔正派的形象,實則卻是把孟沅賣了個徹徹底底。
按理說,孟沅在這方面的經驗應該跟他是半斤八兩,怎麼剛才……
「因為在在夢裡,我可是身經百戰的……」孟沅不無曖昧地說,意有所指。
蘇於溪沒反應過來,「夢裡?」
孟沅低笑,準確找到他的唇,啄一口,「小酥魚可是我的夢中情人呢,不管哪輩子都只有你一個。」
「……」
「怎麼?」
「……快睡吧,我困了。」
蘇於溪默默躺回去,他承認要比厚臉皮,他跟某些人完全不是一個段位的。
「好,睡吧。」
孟沅也體貼地不再鬧他,雙手纏上他腰間,胸膛貼著後背,而蘇於溪的手就覆在他手背上,指尖隨意地交疊在一起。
「小酥魚?」
「嗯。」
「晚安。」
「……晚安。」
77-2
再醒來時,已經將近中午,窗外陽光耀眼,隔著窗帘都能照亮整間屋子。
孟沅稍稍抬起頭,看見蘇於溪還睡著,他的上衣領口散了兩顆扣子,微微露出肌理瑩潤,孟沅一時情不自禁,低頭在那鎖骨的位置輕輕吻了一下。
這次不僅是頭髮香,透過微亂的衣服,孟沅幾乎能聞到懷中人整個都是香噴噴的,已經一夜過去,這酒店沐浴乳的味道為免也太濃郁了一點兒吧。
所以說,他的小酥魚昨晚才剛剛洗過澡呢……
完了,剛起床最容易腦補過剩。
孟沅翻身下床,果斷衝進衛生間,沖涼水澡,防暑降溫。
這澡足足洗了半個鐘頭,孟沅邊走出來邊擦頭髮,沒過一會兒,聽見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震起來。他一驚,連忙幾大步過去拿走,餘光見蘇於溪只是翻了個身,似乎並沒被吵醒。
輕舒口氣,低頭看向手機屏幕。
是蘇母。
今非昔比,第一反應果然有點心虛,孟沅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請問是……是小沅么?」
「是我,阿姨。」
「啊小沅,小溪跟你在一塊兒么?」
「呃,在一塊兒呢,阿姨,您……」
「太好了!謝天謝地!我現在在程醫生說的這個地址,可是屋裡一個人也沒有,我還以為小溪出什麼事……哎,還好我想到了你,你們現在在哪兒?」
孟沅報出酒店地址,「阿姨,我打車去接您。」
電話那邊似乎遲疑了一下,「小沅,能讓小溪接個電話么?」
孟沅下意識看一眼還睡著的蘇於溪,僅停頓兩秒,他很快回答,「他在隔壁的房間,應該還在休息,您稍等,我這就幫您去叫他。」
「啊不用了!」
像是明顯鬆了一口氣。
掛斷電話后,孟沅繼續擦乾頭髮,只是他的視線落在手機漆黑的屏幕上,擦拭的動作卻越來越慢,直至最後停下。
床上傳來輕微的動靜,孟沅回過神,將毛巾掛在晾衣架上,快步走了過去。
蘇於溪正伸完懶腰,邊揉眼睛邊又打了一個哈欠。孟沅坐上床,躺過去將他抱了個滿懷。
對於孟沅的出現,蘇於溪顯然有些愣神,好一會兒等孟沅吃足了豆腐,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昨天做了多麼大膽的舉動。
「別這樣,會癢……」
孟沅的頭髮還濕著,磨蹭脖子的時候冰冰涼涼,蘇於溪邊躲避邊推孟沅,只可惜他的動作毫不堅決,根本沒有實質性的效果。
兩個人笑鬧著在床上滾作一團。
孟沅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在蘇於溪唇上偷了個香,再借勢又將他吻個七葷八素。
末了,蘇於溪氣喘吁吁靠在床頭,孟沅則枕在他腿上,蘇於溪微微閉著眼,左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孟沅濕漉漉的頭髮。
吶,我幫你吹乾吧。
他剛想說這句話,孟沅就撐起身半坐起來,望向他。
「怎麼了?」蘇於溪微笑著問。
「……」孟沅雖然也笑著,但他眼中隱約閃過一絲憂慮,「阿姨快來了。」
十幾分鐘后,當蘇母到達酒店,蘇於溪和孟沅已經在門口等著她了。
見到兒子平安無事,蘇母激動不已,長久的擔心受怕終於塵埃落定,蘇母抱著蘇於溪又哭了一場。
待她情緒略微穩定,蘇於溪扶著母親準備回他自己的房間,臨去前,他看了孟沅一眼,對他悄悄眨了眨眼睛。
孟沅有些意外。
這天晚上,他收到了一條簡訊,發件人顯示是蘇於溪。蘇母考慮周到,怕再聯繫不上兒子,就把他的手機也一起帶來了。
——睡了么?
——沒有,阿姨心情還好吧?
——挺好的,我剛從媽那兒回來,要不是我都長大了,她估計都要讓我跟她睡,給我唱搖籃曲聽了。
孟沅唇角微微上揚。
——那我給你唱搖籃曲怎麼樣?
簡訊發出去,卻沒像前幾條似的很快就收到迴音,孟沅等了一小會兒,卻聽見門鈴響了。
只響了一聲。
立即想到某種可能,孟沅心跳驟然加速,從床上跳下來,小跑過去打開門。
一個人影就這麼猝不及防撲了過來,「說好的唱搖籃曲,不許反悔。」
孟沅腦子裡一片混沌,也不知是出於什麼驅使,就拉住那人用力將他壓在門上,門砰一聲關緊,孟沅腦子裡最後一根弦也彷彿應聲而斷。
這種感覺,大概就好比偷偷摸摸做壞事,比尋常更刺激,更能讓人荷爾蒙水平直線上升。
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種地步的,蘇於溪只覺這一吻漫長到讓他幾乎窒息,可他卻完全不想停止,整個人如同飄在雲端,暈頭轉向,等他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們已經是相擁著窩在溫暖的被子里。
這一次沒有關燈,孟沅的臉就在他上方,注視的目光深邃到令他臉紅心跳。兩個人胸膛以下都親密地交纏在一起,肌膚相親,左手五指相扣。
蘇於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往下,落在孟沅光裸的胸前,他的右手就扣在他胸口的位置,手掌微微潮熱,心跳得很快。
原來他也在緊張,不是只有我一個……
蘇於溪微微笑了。
「小酥魚……」
孟沅的聲音略有些暗啞,偏偏某個人的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動來動去,可他右手正撐著自己身體的重量,不能制止這種煽風點火的惡劣行徑。
懲罰性地輕咬了咬蘇於溪鼻尖,孟沅悶聲道,「你這麼過來了,就不怕阿姨發現?」
蘇於溪先是皺眉,繼而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
「誰叫某人說要唱搖籃曲給我聽的?我一想覺得這種機會實在難得,只好冒險過來了。」
孟沅低笑一聲,繼續咬,咬嘴唇。
「你確定要聽我唱搖籃曲?就不怕以後睡覺都做噩夢?」
蘇於溪不甘示弱,也給他咬回去。輕輕一下,又一下,發出親昵的、曖昧的聲響,似乎食髓知味,就是怎麼纏綿都不夠。
「不是還有你么?」蘇於溪說,「有你在,我不會做噩夢的。」
像是昨天晚上,就睡得格外好。
蘇於溪邊喘氣邊笑著,完全不知道,他這純天然的反應給孟沅的視覺和聽覺造成多大衝擊。
孟沅微微眯起眼,幽黑瞳孔里彷彿有風暴在積聚,俊朗的臉因為覆了一層薄汗,而愈發顯出野性的魅力來。
蘇於溪從沒見過這樣的孟沅,鬼使神差地,他的手緩緩上移,細緻描摹他的眉眼,嘴唇,下巴。
「……你這是在引誘我?」孟沅啞著嗓子問。
蘇於溪清亮的眼裡蘊滿笑意,「算是吧。」
呼吸一瞬間變得沉重,卻是許久許久,孟沅終於長嘆一口氣,身子稍微往側邊一躺,摟住蘇於溪,將他的臉按在自己胸前。
「睡覺。」
蘇於溪聽著他砰砰的心跳聲,還有某處鬥志昂揚欲求不滿的小孟沅,他發誓他不是故意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笑。
「再笑,再笑我可就不管你傷口會不會裂開了……」
孟沅擰一把蘇於溪腰間,惡狠狠說。
蘇於溪低笑,「嗯,睡吧。」
孟沅剛要閉眼,想了想,又伸手撈過床頭桌上的手機。
「怎麼了?」蘇於溪疑惑地抬起頭,看見孟沅在設置鬧鐘,「明天有什麼事兒么?」
「明天早點起來我送你回去,萬一阿姨到你房間找不著你,就不好解釋了。」
蘇於溪哦一聲,末了,他問,「你怕我媽知道?」
「笨蛋,」孟沅輕戳他額頭,「我是怕你為難。」
蘇於溪一愣,他怎麼竟忘了,還可能有這樣一重矛盾在。
他應該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么?還記得失憶時跟程奕的那段對話,他當時的確害怕家人知道他跟程奕的「關係」,但同樣是這件事,跟孟沅在一起時,他卻好像徹底忘記了一般。
這種感覺就類似於順理成章,又彷彿明知有困難,也篤定一定能克服,所以,才並沒將困難放在心上。
「慢慢來,總會好的。」
蘇於溪想,他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從前太多顧慮牽絆,如今好不容易勇敢一次,若是再猶豫不決,不僅辜負別人,也辜負自己。
而且,親情與愛情,真是不能兩全么?想到自己可愛的家人,還有被家人一致喜歡的孟沅,蘇於溪有信心,試一試或許真能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呢。
不過,關於這信心的來源,蘇於溪卻沒跟孟沅說,他覺得,在正式攤牌之前,他得讓他稍微有點「危機感」。
77-3
從j國回來之後,蘇於溪第二天就辭去了在協會的工作,辦完辭職手續,他想應該再跟孟會長道個別,也是感謝他的知遇之恩。可是當他問過嚴洛才知道,孟會長几天前竟然已經宣布退休了。
「我帶你去見他吧。」孟沅很自然地主動提出。
蘇於溪略有些詫異,他說起孟會長時的態度跟以前似乎很不一樣。
「去了你就知道了。」孟沅神秘一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孟會長住的宅子遠離市區,似乎是一幢年代久遠的老宅,院中大槐樹兩人合抱,巨大的樹冠張開來,能將半個房子都完全罩住。
他們進去的時候,孟會長就坐在槐樹下的躺椅上,用放大鏡看報紙。
「老爺子,您看誰來了?」
孟沅遠遠地就招呼,孟會長聽見這聲音,眯眼一看,立時從躺椅上坐直身子。
「小蘇?哎呀!真是小蘇來了!你身體怎麼樣了?看起來氣色很不錯呢!」
孟會長正要站起來,這時蘇於溪注意到一個細節,孟沅兩大步上前扶了孟會長一下,而孟會長微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多慮。
這動作二人做來順暢自然,不落痕迹,若非蘇於溪知道他們從前的關係,這時恐怕只會當這是再尋常不過的祖孫互動。
「阿沅,我那按摩椅不會轉了,你幫我看看去。」
「哼!就知道使喚我。」
孟沅狀似不滿地進屋裡去了,留下蘇於溪和孟會長單獨談話。
旁白的紅木桌案上擺著功夫茶具,孟會長替蘇於溪倒了一杯紅茶。
「生病的人適合喝紅茶,小蘇,健康是福,要珍惜。」
蘇於溪注視他倒茶的動作,曾經在孟沅家裡,他也總是給他泡紅茶,從不讓他喝啤酒或是買來的飲料,原來這講究是有淵源的。
「孟爺爺,我……離開協會了。」
孟會長笑笑,「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你雖然有才華,但協會那地方水太深,終究不適合你,你在那兒待著不會舒心。人這輩子,重要的不就是圖個舒心么?」
蘇於溪捧起茶杯,輕啜一口,很溫暖的感覺。
「謝謝孟爺爺。」
孟會長爽朗一笑,「謝我做什麼?對了,小蘇,阿沅也辭職了,他新開了一家店,你知道么?」
蘇於溪怔了怔,孟沅開店?他沒跟他說過呀。
孟會長瞭然一笑,「喲,看來是我說漏嘴了,你呀就照顧照顧我這個老頭子,在阿沅面前裝作不知道好了。」
蘇於溪滿頭霧水,卻還是依言點了點頭。接著老少兩個又聊了些別的,孟會長後院有兩條錦鯉,他邀請蘇於溪時時過來看看。
「要是你時常過來,阿沅也就會常來的。這樣我這個孤寡老頭子就不會覺得孤單了,哈哈!」
這句話讓蘇於溪無法拒絕,可是又隱隱覺得不對,精明的孟會長怎麼像是知道了些什麼呢?
蘇於溪難免有點臉紅,好在這時候孟沅從樓上下來,邊擦手邊笑呵呵說,「按摩椅已經弄好了,沒壞,就是遙控器沒電了。」
話題於是被不著痕迹地揭了過去。孟會長又跟蘇於溪聊了幾句養生的經驗,桌上那壺紅茶也喝完了,孟會長打算回屋裡睡個午覺,兩個人就告辭離開。
走到門口,孟沅想起一件事,「小酥魚,你等我一下。」
折返回屋裡,孟會長正拄著拐杖上二樓,保姆在他旁邊跟著,但他執意不讓她攙扶。
午後的陽光灑在台階上,老人的背影模糊得有些蒼涼。
孟沅進門看見這一幕,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聽見後面傳來的腳步聲,孟會長回過身,見孟沅去而復返,他和藹地問,「怎麼?還有事?」
孟沅點了點頭,「我想……帶他去洛園看看。」
孟會長先是一愣,繼而微微笑起來,「你是孟家人,帶誰去洛園是你的自由,怎麼還要徵詢我這個老頭子的意見?」
孟沅平靜回答,「那不一樣。」
孟會長又問,「有什麼不一樣?你不是說過,如果不是他,你寧可打一輩子光棍兒?」
「是,我是這樣說,」孟沅看向孟會長,直視他白眉下精光奕奕的眼睛,「可是洛園是孟家的根,爸爸最終還是希望回到那裡去,我曾經也想,像他那樣四處漂泊很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現在……」
短暫的停頓,孟沅像是想起什麼人,臉上嚴肅的神情驀然變得溫柔無比,「現在,不僅是為我自己,我想替他求得一份安穩,所以……」
洛園。
連綿的青草地,藍天,白色大理石莊嚴的墓碑,三種乾淨的顏色組成這個肅穆的世界。
孟沅躬身將一捧花束放置在一個墓碑前面,便為這個三色的世界平添了一抹亮麗而富於活力的裝飾。
墓碑上照片里的男人面容年輕,跟孟沅並不十分相像,但都有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初看去似乎放浪不羈,細品時卻又覺目光堅毅,讓人不由為之動容。
「爸,我來看你了。」孟沅說。
然後,蘇於溪感覺自己的左手被輕輕握住,他偏頭望過去,孟沅也正在看他,目光澄澈,笑容溫暖。
「這是我將要相伴一生的人,他叫蘇於溪。」
蘇於溪眨了眨眼,更加用力地回握住孟沅的手。
孟沅感覺到了他的力度,他側過身,面向蘇於溪站定,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小酥魚,你說過,孟沅對小酥魚而言,跟孟青雲是不一樣的。這輩子,我只是孟沅,而孟沅的故事其實還有一段過去,這過去很長,也不光鮮,你願意聽么?」
蘇於溪鄭重而用力地一點頭。
他看見,孟沅的眼眶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微微泛紅。
77-4
二十五年前。
c城最有名望的書香門第孟家對外公布一則消息,說是孟會長的獨子,也就是觀賞魚協會內定的下一任會長孟晗,年紀輕輕卻因為突發急病而猝死,只留下一位剛剛滿月的孟家長孫。
這則新聞佔據當時各大頭版頭條,讓輿論界唏噓感嘆不已,但又因為這變故出現的時機蹊蹺,適逢孟會長和孟晗被曝出父子不和傳聞,所以也惹得許多人揣度猜測。
而真正的事實究竟如何,沒有誰知道。
原本這將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被封存在孟家少數幾個人的記憶里,再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被掩埋,或是粉飾。
然而造化弄人,偏偏老天爺創造出那麼一個時機,讓孟家年幼的長孫聽見了兩位老人緬懷過去的那段談話。
也就是那一天,孟會長永遠地送走了他相伴幾十年的髮妻,以及那個——總是不厭其煩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兒追問「爺爺為什麼不喜歡他」這個可笑問題的、他唯一的孫子。
那年,孟沅才五歲,剛剛有記憶,剛剛有認識,剛剛有了些理解大人世界的淺薄能力,剛剛是好玩兒的時候,天真可愛,像是永遠不知道挫折為何物。
「奶奶,爺爺為什麼不喜歡我呀?」
「傻沅兒,爺爺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他呀,是在心裡偷偷喜歡他的乖孫子呢。」
「咦?為什麼要偷偷的呀?」
「呵呵,因為他羞羞,怕被笑話嘛。」
「哦……」
小孟沅似懂非懂,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爺爺也喜歡他,雖然不像奶奶喜歡得那麼明顯。這樣以後再去幼兒園,他就可以理直氣壯了。幼兒園的小朋友總是笑話他,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每天只有奶奶來接,而那個據說是很厲害的爺爺一點兒也不喜歡他。
這樣就好了……
小孟沅想,再去幼兒園的時候,他可以跟小朋友說,爺爺也是喜歡他的,以後也會來接他放學,牽著他的手一起回家。
原本以為,是會這樣的。
但是誰知道呢?誰知道一向最信任的奶奶,竟然也會騙他,一直都在騙他,連去世的那一天也在騙他。她騙他說她想睡一覺,他便乖乖地不去吵她,只在自己的小屋裡安靜地玩積木,想奶奶了,他才忍不住偷偷去看她,於是就聽見了那樣一段對話,而後,她就殘忍地離開了,是永遠離開。
離開之前,她讓他明白了三件事。
一,爸爸是被爺爺趕出家門的。
二,若是他這個孫子不能達到爺爺的要求,那麼他也會被趕出家門。
三,他是爸爸的兒子,所以爺爺永遠也不會喜歡他。
從那天起,小孟沅不再纏著爺爺要「喜歡」,他總是安安靜靜的,像個小大人。後來因為在幼兒園裡打架,被送回家中讀書。再後來,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那個女人——他血緣上的「母親」,她失魂落魄,正被孟家人趕出來,罵罵咧咧很沒風度,但那張臉,與他有七分相似。
那時候,已經八歲的他留了個心眼兒,偷偷找到她,終於問清楚了當年的一切。
與所有故事的開頭一樣,那年,孟家獨子孟晗愛上一個女孩,卻不是父親屬意的那一個。為了讓兒子就範,頑固的父親親手設計了一出棒打鴛鴦的戲碼,讓兒子在陰差陽錯中跟另一個女人上床,再讓他心愛的女孩親眼目睹這一幕。
這開頭似乎庸俗不堪,但父親設計了這開頭,卻沒料到那結尾。
兒子終究不是世俗所能束縛的人,他最終帶著心愛的女孩遠走高飛。父親大怒之下斷絕了與兒子的關係,甚至對外宣稱他已經死了。父親心灰意冷,但是好在,那個跟兒子有過一夜關係的女人,竟然懷上了一個孩子。
通過特殊渠道,他知道了那是一個男孩。
男孩的母親名不正言不順,用錢就能簡單打發掉,而這個男孩,流著他孟家的血,他打算留下他,代替他那不成器的兒子,走上他為他規劃好的路。
事情似乎已成定局。
可是,隨著這個男孩越長越大,曾經的父親、現在的爺爺,每每看見他,就想起他那不孝之子,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男孩,他討厭他,甚至憎恨他,就像討厭那段讓他恥辱的過去,他越是不承認自己錯,就越是討厭那孩子。
這是個惡性循環。
髮妻的逝去,就是這循環加劇的導火索。
小孟沅能感覺到,自從奶奶去世,爺爺對他的厭惡與日俱增,就算他再怎麼按他的要求乖巧聽話、好好學習、勤奮努力,他也只能一天比一天更討厭他。
而這種討厭,在得知兒子死亡的那一刻,終於達到了頂點。
兒子環遊世界,在一次登山途中,跟心愛的女孩一起死於雪崩。這本是一次意外,誰也不能預料。但悲痛的爺爺親自去接兒子的遺體回來,對著自己的親孫子,他說,「如果不是你……」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孟沅卻能聽出來,那時的他已經十歲,足夠理解那些恩怨糾葛的年紀,不再是那個稚嫩懵懂的孩童,只會關注爺爺喜歡與否。
他知道,這個老人,他名義上的爺爺終於是後悔了。
後悔逼兒子遠行他鄉,後悔走到陰陽兩隔的這一步,而他將這份後悔強加在無辜的孫子身上,只因為他是那錯誤一夜的產物,時刻提醒他,正是因為那一夜,兒子才會離開,才會早早走向死亡。
這個結,終究是越結越大。
儘管表面上孟沅還是孟家的孫子,但從五歲起,他就沒再叫過一聲「爺爺」,祖孫倆關係不冷不熱,勉強維繫著一層表象,如履薄冰。
孟沅仍舊認真讀書,除了性格不羈和偶爾的不良於行,他還算得上是個優等生,因為他知道,只有讓自己足夠強大,才能離開那個牢籠一樣無情的孟家,靠自己的實力在社會立足。
而最終,他做到了。
沒有依靠孟家,闖出了一番新天地。
再也不需要多麼隱忍,孟沅終於有了足夠的底氣,可以憑著自己的心情,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最後一個疙瘩——那個他血緣上的「母親」,也早就再嫁了人有了孩子,他們從沒熟悉過,今後將更加只是陌路。
這樣的安排令人由衷高興,生活似乎煥然一新,孟沅覺得自己是該感到滿足,但有時候安靜下來,他還是發現,想起那名為「爺爺」的、他世上唯一剩下的親人時,滋味兒到底並不好受。
都說時間是治癒一切的傷口,某些東西發酵過、咀嚼過、沉澱過,最後自然也會慢慢發生改變。
細細一想,那些往事里,爺爺和孫子,其實實在沒有非恨不可的理由,錯只錯在一念之差,一句之隔。
並不是沒想過彌補的,只可惜,孟會長固執,孟沅更固執,他們都是很少低頭的人,又有誰肯率先讓出那一步呢?
若非某個人的出現,大概他們就會這樣一直下去,到死也不會有所改變吧。
不過多麼幸運,這個人命中注定,終於找到還是出現了。
77-5
孟晗的墓碑旁邊,還有一座相伴的陵墓,蘇於溪低頭看自己懷中這束花,白色的桔梗花。
孟沅說,這花的話語是「真誠不變的愛」。而起初,他還以為這花是要送給孟沅的母親的,卻沒想到,那段過去竟然是這樣。
這座並肩而立的墓碑,照片上的女孩笑靨如花、容顏燦爛,應該就是孟晗此生最深愛的那個人了吧。
將花認真在墓碑前放好,蘇於溪深深鞠了一躬。
孟沅靜靜地注視他,然後他的目光也隨他一起,落在那座墓碑上,相比於旁邊孟晗的墓碑,這塊碑顯得更新一些。
「這是上個月,剛立的衣冠冢。」
蘇於溪看向孟沅,孟沅接著說道,「隔了這麼久,她才能到這兒來,跟爸爸在一起。這座洛園,是孟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只有孟家的人才可以葬在這裡。」
握了握孟沅的手,蘇於溪微微一笑,「雖然的確隔得有點兒久,但他們終於能在一起,身份也得到認可,這算是認祖歸宗吧?我想伯父泉下有知,一定會覺得很欣慰的。」
孟沅伸手攬住蘇於溪,「嗯,雖然估計他都不記得還有我這個兒子的存在吧,但能比自己的老爹過得幸福,我還是很有驕傲的本錢的。」
蘇於溪輕輕笑了笑,低下頭,微風吹著他鬢邊的頭髮,柔柔掃過那溫潤的眉眼,孟沅心神一動,偏過頭在他眼角的位置親了一下。
蘇於溪抬頭看向他。
像是在嗔怪,長輩面前,還這麼不害臊?
孟沅果然是不害臊,只見他展顏笑起來,沒臉沒皮地說,「小酥魚,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天管我們家老爺子叫『爺爺』了,所以以後,你也跟我改口叫爺爺吧。」
蘇於溪一愣。下一刻,像變戲法似的,紅繩子拴著一塊玉佩已經悄無聲息掛在了他脖子上。
孟沅微笑道,「這是孟家大老爺送給孫媳婦兒的見面禮,不許不收哦,敢未經允許摘下來我就跟你急!」
晶瑩的玉佩,圓滿的環形,表面有種接近於肌膚的溫度,應該是被攥在手中攥了很久的。
「小酥魚,放心吧,我永遠不會讓爸爸的事發生在我們身上,我跟你在一起,就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也許前面還有很多阻礙,但不管是什麼,不管有多艱難,只要你願意,所有的阻礙我都能一一為你掃除,不管要花多少時間,多少代價……」
「小酥魚,你願意么?」
蘇於溪沒有回答,他只是抱住孟沅,用力地抱緊。
儘管什麼也沒說,但孟沅卻已經明白了。他也回報他,以最溫柔也最堅強的力道。
遠處,芳草萋萋。
風吹過,碧綠的波浪一層接著一層,起伏蕩漾,一直連綿到藍天白雲、遙遠的深處。
孟沅微微仰起頭,此刻再想起跟孟會長的那段對話,他只覺無比平靜,溫暖的感動如細水長流,淌過心頭,無聲卻又真切。
「爺爺,我需要您的祝福。」
「好……以後,小溪就是我們孟家的人了。阿沅,爺爺就倚老賣老在此做個高堂,代表你的奶奶、你的爸爸、你的媽媽……」
祝你們白頭偕老,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