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話說當年
永遠別指望白谷和展家兄弟能和平共處!
因為年輕時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歷史遺留問題,鬥嘴吵架已經成為他們的本能,即使面對共同的敵人,內鬥也永遠不可能停止。三位中年大叔的相處模式是這樣的——白谷言辭挑釁,被兄弟二人合力鎮壓,白谷再挑釁再被鎮壓,白谷繼續挑釁繼續被鎮壓。
即使每一次挑釁都被鎮壓,白谷依然樂此不疲地挑釁,作死到達忘我境界,大敵當前也不能阻止白谷抽風。再一次挑釁被鎮壓,白谷倒騎在馬上,抱著胳膊賭氣道:「你倆以多欺少勝之不武!」
展青芒托著羅盤念念有詞,展青鋒假裝自己是聾子,兄弟倆誰也不想搭理白谷。
幸好白谷早已習慣這種相處模式,沒過多久就自己痊癒了,策馬蹭到展青芒身後繼續挑釁。「我說展老二,找個路需要這麼久嗎,你不是神棍嗎,趕緊掐指算一算,小心玉堂和兒媳婦追上來。」
展家兄弟額角的青筋同時跳啊跳——展老二?神棍?兒媳婦?
一句話里糟點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於是展家兄弟繼續保持沉默。
展青芒低頭找路,展青鋒仰頭望天,性格迥異的雙胞胎難得這樣心有靈犀。
和白谷吵了一路,口乾舌燥外加心力交瘁,展青鋒本來就是少言寡語的人,今天晚上已經把今年一整年的話都說完了。展青鋒懶得再搭理白谷,而且接下來一年都不想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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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青鋒展青芒雖然是雙胞胎兄弟,性格卻是兩種極端。
神棍展青芒從小就閑不住,勵志走遍三川五嶽降妖伏魔,十幾歲就開始離家遠遊,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外頭遊盪。與弟弟相反,鐵匠展青鋒從小就沉默寡言,比閨秀還閨秀,最喜歡宅在家鍛造兵器,每天只有三件事雷打不動——吃飯、睡覺、掄鎚子。
和低調的展家兄弟不同,即使足不出戶的展青鋒,也聽說過白谷的大名。
江湖人對白谷的評價,主要分為兩種——喜歡白谷的人說他神秘俊美、年少多金、才華橫溢。厭惡白谷的人說他亦正亦邪、目中無人、自大囂張。比起性格慵懶最愛睡懶覺的白玉堂,白谷更加不甘寂寞,最喜歡沒事找事兒,無風都能掀起三尺浪,攪得整個武林不得安寧。
一模一樣的臉,白谷年輕時比白玉堂囂張欠揍一百倍!
也幸好白谷和白玉堂同樣怕麻煩,白谷當年一直帶著銀色的半臉面具,只在熟人面前摘下過。否則就憑那張標誌性的臉,白玉堂根本別想隱瞞身世,認識白谷的人,一眼就能認出白玉堂。
白谷不僅朋友多、敵人多、情人更多,有多少人咒他罵他對他恨之入骨,就有多少人想他念他對他思慕成狂。可白谷誰都不愛,他就像一個被寵壞的熊孩子,尋釁滋事只為了消遣解悶,偶爾做點小壞事引起別人注意,其實白谷非常怕寂寞,只希望有人陪他玩兒。
所以展青鋒到現在也想不通,最愛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白谷,怎會心甘情願被困在荒涼寂寞的白骨山二十多年?白骨山沒有籠子,世上也沒有能困住白谷的籠子,困住他的是他自己……
罪魁禍首就是今天要見的人,劉洵。
二十多年前,在外遊歷的展青芒被白谷欺負了,宅男展青鋒為了替弟弟報仇,抄起兵刃找白谷單挑,後來從單挑演變成群毆,群毆又演變成整個武林大亂,那時候白谷已經和劉洵形影不離了。
雙胞胎本就比一般人默契,自己這邊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難得的是白谷和劉洵也非常默契,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用說話就能明白彼此。二對二鬥來鬥去各有輸贏,每天吵吵鬧鬧日子過得飛快。
他們四個說不清是敵是友,明明沒什麼大仇怨,卻總看對方不順眼,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倒是白谷臉皮厚又自來熟,經常不請自來展府蹭飯。白谷每次來蹭飯都要拖要家帶口。白骨山眾鬼吵吵鬧鬧,展家院子雞飛狗跳,展青鋒不能靜心打鐵,展青芒也不能安靜的夜觀星象。兄弟倆想把白谷這禍害攆走,奈何展家兄弟平時瀟洒自在不理俗事,關鍵時刻在家裡沒有話語權啊……
展家父親醉心武學,和倆兒子一樣不理俗事,展老夫人在內宅一手遮天。白谷哄女人的技能無人能敵,上至九十九,下至剛會走,只要是女人沒有他搞不定的!展老夫人被白谷哄得樂呵呵,恨不得把木頭似得雙胞胎削成門柱,把白谷當親兒子對待。
展家老婦人也是個護短的,只是每次都幫白谷拉偏架,展青鋒和展青芒連連敗北,只能捏著鼻子忍了。撐死了多添二十幾雙筷子!反正展家家大業大,全家老少一起敗家都敗不完。
那時候年少氣盛,四個人誰也不服誰,做什麼事都想一爭長短,就算比對方多吃一碗飯也是大勝仗。直到年紀最大的展青鋒要娶親,白谷總算有點眼力見兒,見展府上下都忙翻了,他也不想繼續添亂,主動帶走了劉洵和白骨山眾鬼,外(禍)出(害)訪(別)友(人)。
臨走之前,四人約定好,婚禮當天白谷和劉洵要回來幫忙。聽說新娘子是御廚李家的後人,白谷還搭著展青鋒的肩膀調侃道:「等我尋幾壇美酒,定要請嫂子下廚,你可不許心疼!」
展青鋒黑著臉,「滾滾滾,看到你就心煩。」
白谷笑著滾了,誰也沒想到他一滾就是音信全無,連展家父母去世都沒回來。
展老婦人臨死前還念念不忘,「小沒良心的,也不回來看我。」
這麼多年,白谷音信全無生死不知,展家兄弟一直沒放棄尋找他。直到初出茅廬的展昭被白骨山眾鬼綁上山,展青鋒才得到白谷的消息。展家兄弟做夢也沒想到,曾經最愛熱鬧、最怕寂寞的白谷,居然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待了二十多年……
所以白谷第一眼看見展昭就覺得眼熟,那張臉分明是展青鋒年輕時的模樣。
所以展青鋒和展青芒殺上白骨山,白骨山眾鬼立刻認出他倆,喊出「展老大和展老二暴走啦!」
所以展家兄弟不計後果勇闖虎穴,打得白骨山眾鬼哭爹喊娘,還聯手胖揍白谷一頓。在別人地盤上如此囂張,還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白谷可不是好脾氣,若不是心懷愧疚,怎麼會挨揍不還手。
再見時,白谷身邊已經少了劉洵,就連白谷也不是從前那個白谷了。
原本活蹦亂跳的白谷,變得安靜,變得沉默,變得高深莫測。
白玉堂展昭相繼離開白骨山,展家兄弟又折返回來,三人時隔二十多年再度聚首。展青鋒已經是[爺爺輩]了,展青芒也從[小神棍]成長為[老神棍],只有白谷似乎一點也沒變,還是初見時年輕俊美的模樣。然而眼神中沉澱的東西,終究留下了歲月的痕迹……
縱然留住不老的容顏,也留不住年輕的心。
白谷不願提起當年的事,插科打諢企圖矇混過關,而且說什麼也不肯離開白骨山。展青鋒最終只逼問出——原因在劉洵身上,白谷和劉洵定下[承諾],一生不踏出白骨山,不主動聯繫任何人。
展青鋒嘆氣。白谷一把年紀還熱衷於[挑釁],而且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究竟是不甘心想扳回一局,還是不死心想等劉洵回來?等了二十年還不夠嗎?人這一生能有幾個二十年?
二十年啊,用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守著一座荒山?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從白谷走出白骨山的那一刻,籠子已經扯碎了,承諾已經不重要了,漫長的等待已經不需要結果了。展青鋒沉浸在回憶里,熟悉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老朋友好久不見。」
無風的夜晚,樹葉卻在沙沙作響,這聲音是用內力傳出來的,這熟悉的聲音果然是劉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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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劉洵的一瞬間,展青鋒幾乎不敢認。
四人年齡相差無幾,展家雙胞胎略大一年,然後是劉洵,白谷是最小的一個。
現在眾人的實際年齡都是四十多歲,如果說白谷是永遠二十歲的妖怪,展家兄弟就是三十多歲長得比較慢的正常人,而劉洵簡直是踩著風火輪急速衰老。四十多歲的人,面容憔悴滿鬢風霜,只看臉少說也有六十歲了,很難相信劉洵和他們竟然是同齡人。
將三人驚訝的目光看在眼中,劉洵摸摸鬢角的白髮苦笑一聲,「報應啊……」
白谷淡淡道:「你不是不信報應嗎。」
劉洵坐在藤椅上,仰視站在月下的白谷,他似乎一生都在仰視這個人,唯獨那一次,他以為自己贏了,可現在算怎麼回事?本該落魄不堪的人,還是當年光風霽月的模樣。本該笑到最後的人,卻滿鬢風霜面目全非了。
劉洵嘆道:「看看你,再看看我自己,難道不是報應嗎。」
時過境遷,當年那個不可一世嘲笑命運不信天理報應的少年,已經嘗夠了無能為力的滋味。
展青鋒沒耐心聽他倆打啞謎,「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故事很長,不如坐下來慢慢說。」劉洵對白穀道:「我這幾年身體越發不好,大夫不讓我飲酒,你就入鄉隨俗陪我喝茶吧。」幾名童子端上香茗,劉洵揚聲道:「幾位小友也下來坐坐吧,山中夜涼,蹲在樹上喝冷風,不如來我這裡喝杯熱茶。」
展青鋒無奈的盯著樹冠,跟蹤就跟蹤,偷聽就偷聽,能不能低調一點?發出那麼大動靜,想裝沒聽見都不行。展青鋒瞪向白谷——都怪你瞎折騰,一開始帶他們過來不就沒事了!
遠處的樹影搖啊搖啊,展昭抱著趙臻跳下來,白玉堂拿著一刀一劍也跳下來。三人完全沒有偷聽后被發現的心虛,比當事人更加理直氣壯,白玉堂打一聲口哨,一紅一白兩匹駿馬疾馳而來。展昭放下趙臻拍拍兩匹馬,不用韁繩拴著,讓它倆自己隨便溜達。
展昭走進小院,第一時間抓著展青芒確認,「二叔,你說趙臻『上天入地就會有血光之災』是騙人的吧,剛才爬樹爬那麼高都沒事。」趙臻跟著點頭,為了確認真實性,他特地讓展昭爬得高一點。
展青芒眨眨眼,「上樹又不是上天,我不會算錯的。」
趙臻小聲跟白玉堂嘀咕,「越聽越像江湖騙子說話兩頭堵的伎倆。」
展青鋒臉一黑,「你多大人了還爬樹,就不能穩重點。」
展昭可不怕他,「你們多大年紀了,半夜不老老實實睡覺,跑到深山老林里做什麼!」
展青鋒被小兒子堵的說不出話,黑著臉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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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谷只喜歡美酒,對茶葉半點興趣都欠奉,白瞎他長得一表人才,喝什麼茶都是牛飲。白谷端著熱茶暖手,將曾經告訴過趙臻的,關於太宗恩將仇報,和沙漠中無名小國的故事告訴眾人。
展昭睜大眼睛,「無名小國的後人,就是白骨山眾鬼?」
白谷無所謂道:「畢竟故土難離嘛,當年國主費盡口舌,也只帶走一部分願意追隨他的國民。剩下一些不願離開的,後來都被趙光義抓走了,劉洵就是當時留下的國民的後代。」
「知道什麼叫人間地獄嗎。」劉洵的語氣有些陰森,「被俘虜的國民,但凡有些姿色的,不論男女一律充作軍技。而年老體弱的都被當場格殺。苟延殘喘的國民每時每刻都在後悔,如果當初相信國主的話,追隨國主離開沙漠,或許就能避免這殘酷的命運。」
「最初是後悔,漸漸開始怨恨,怨恨國主,怨恨趙光義,怨恨每一個宋人……」劉洵臉上露出自嘲的冷笑,「我娘從小就對我耳提面命,長大后一定要復仇,要殺光每一個宋人,用宋人的鮮血洗刷這恥辱。可笑的是,我也是半個宋人,上過我娘的男人太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
白谷坦然道:「我不知道那些俘虜經歷過什麼,也沒資格勸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劉洵在機緣巧合下遇到我,他那時腦子已經不太正常了,整天就想著怎麼殺光宋人,怎麼生靈塗炭之類的。」
白谷聳聳肩,「罪魁禍首趙光義已經死了,我不喜歡父債子償那一套,況且現在天下安定,百姓都能安居樂業,如果因一己私慾再起兵禍,遭罪的永遠都是老百姓。」
趙小臻用力拍巴掌,「伯父大人識大體!點贊!」
白谷指指劉洵,「我見他是可造之材,又怕他走上歧路,只好形影不離的盯著他。」
劉洵微微一笑,「可你還是沒看住。」
劉洵一會在微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那笑容就像一張人皮面具,帶著洗不掉的虛偽。
白谷嘆了口氣,「在展家借住的那段時間,劉洵表現的很完美,我對他放鬆警惕了,就在我們離開展家的第三天,劉洵悄悄逃走了。」白谷搖搖頭,似乎很後悔的樣子。「劉洵不聲不響摸進皇宮,還險些殺了趙恆,幸虧我及時趕到,才沒釀成大禍。」
趙臻道:「就是福泉說的那次?」
白谷點點頭,「我把劉洵抓回來,他的情緒很激動,瘋子一樣摧毀眼前的一切。我沒辦法,只好把劉洵帶回白骨山,將他囚禁在地底的牢房中,想等他冷靜下來在好好談談。」
白玉堂疑惑,「然後呢,他又跑了?」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這可不像白谷的性格。
白谷輕鬆道:「我沒想到他那麼喪心病狂,引來外人裡應外合放火燒山,如果不是那天正趕上大雨傾盆,你爹我就燒成灰了。」白谷冷笑,「只怪我引狼入室,你和趙光義根本沒有區別。」
「然後呢。」展昭催促道。
白谷搖搖頭,「他勾結的人太強大了,甚至能調動軍隊和火器。我後來仔細調查過那個人,就是你們現在通緝的暗衛。」白谷頗為遺憾道:「如果只有我自己亡命天涯,我當然可以全身而退,可我不能保證白骨山眾鬼也能全身而退。於是我和劉洵立下君子協定,我不離開白骨山,劉洵就不能殺人,我一輩子不肯離開白骨山,劉洵就一輩子不能殺人。」
「等等!」趙臻打斷,「你不是處於劣勢嗎,憑什麼跟人家講條件?」
「誰說我處於劣勢的?」白谷挑眉道:「老子也不是好欺負的,帶人搶劫了他們的金庫,聽說原本是用來起兵造反的,反正都被我偷運回山洞了。我不離開白骨山,他們就搶不回金銀珠寶!」
劉洵眉頭一皺,「我也很好奇,你怎麼出來了,那些東西……」
趙臻舉起爪子,「那些東西正躺在國庫里!」
白谷得意的笑,趙小臻也得意的笑,一大一小兩隻笑面狐狸得意的嚯嚯嚯。
眾人無言以對,「你倆什麼時候勾結在一起的。」
趙小臻想了想,「好像是你們第一次進京的時候,伯父大半夜坐在我床頭,嚇我一跳。」白谷把趙臻拎過來捏捏臉,「沒錯,然後我倆就狼狽為奸、咳咳珠聯璧合,一點一點把東西偷運進國庫。」
白谷一身輕鬆,「其實錢太多也不好,我現在無錢一身輕了。」
趙小臻笑眯眯,「春種秋收樣樣要錢,天災人禍不可避免,堤壩修一修,軍備換一換,地震捐一捐,我最近缺錢啊!那麼大一筆錢,拿來造反太可惜了,不如多做點利國利民的好事。聽說你們這些混黑道的,都喜歡低調做人,所以我直接用自己的名義捐了,不用太感激我了。」
劉洵呵呵一笑,「早聽說皇上聰慧,不如您猜一猜,今夜能不能活著離開。」
劉洵補充一句,「不用太感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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