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病纏綿
第二日,張至深便覺頭昏眼花,身體冷得直哆嗦,連同整個軟榻都在晃動,動靜之大,總算驚動了南籙。
「你生病了。」
張至深努力睜眼,只模糊地看見南籙,再努力睜眼時,見他手裡一把閃亮的匕首,笑容詭異地朝自己走來,心裡一懼,兩眼一翻,竟昏了過去。
南籙看了看手中白玉梳,不明白張至深為何如此惶恐,探了探,身體果然燙得很,想來是昨夜在屋外著了涼。
然而,他卻兀自坐在小榻上發著呆,全然不管張至深死活。
若是就此死了,也好。
「冷……好冷……」不知過了多久,張至深抖得越發厲害,臉色潮紅著,五官都扭到了一起。
南籙只是靜靜坐著,仿若沒聽見般,眸底的顏色越發冰冷。
「娘……深兒冷,好冷……娘……娘……」
「暖……暖爐……娘,我好冷……」
即便病了,那身體倒是越發不老實,想來是怎樣都不舒服,張至深難受地翻滾著,似乎覺察到了溫暖的所在,竟抱上了南籙的腰,還在不斷地靠近,手腳都用上了。
南籙坐得僵直,目光平靜,心若止水。
「娘……」
他越發抱得緊,囈語也漸漸少了,身體滾燙,如同一個火爐。
「師父,我要喝粥。」安靜中,張至深又咕噥一聲,幾分撒嬌。
南籙身體微微一震,目光盯著虛無的前方,許久后,堅硬的身體站起來,打開了門。
張至深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淡色床帳,稍一轉頭,是雪白的衣料,墨色的發,好看的容顏,南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得他小心肝猛地一跳,有殺氣!
「你……」一開口嗓子就疼得難受,他不忘裝得更加虛弱,「南籙姑娘,謝謝你照顧我。」忽又憶起昏倒前他手裡拿的閃亮匕首,心中警鈴大作。
但他想破腦袋,自己唯一得罪他的便是忽悠了他一次,應該還不至於要他性命。
南籙嗯了一聲算是應了:「可有覺得好點?」
張至深虛弱地搖頭,表示他還病得很重。
南籙道:「病得嚴重,我便留下來照顧你。」
張至深心裡越發警惕,皮笑肉不笑:「謝……」一個「謝」字還沒說完,他就被他手裡的東西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喝葯。」不知他從哪裡變出的一碗葯,黑乎乎的湯汁擺在他面前,聲音淡淡的,張至深似乎還能看見美人眼中寒光一閃而逝,一股寒氣從腳底冷到了心裡。
「我……我不喝成不成?」
南籙竟柔聲笑道:「不喝葯病怎能好。」
那笑如同蓮花一綻,滿室生輝,張至深看得痴了,連忙點頭:「好,我喝……」
等等,哪裡不對,為何要點頭,就算那笑容太過美麗……
「我我……我不喝!」
「大夫說了,一定要喝。」
「我說了不喝就是不喝!」
「喝!」
「不喝!」
南籙笑得更加溫柔:「真的不喝?」
「不喝。」
「那好。」他將葯碗放在桌上,然後翻箱倒櫃,不多時又回來,手中拿了條結實的繩子。
張至深身子往後縮:「你、你要做什麼!」
南籙道:「喂你喝葯。」
只見他毫不費力便單手抓住張至深的雙手放到床頭,另一隻手就要將它們綁在床柱上。
「你他娘的放開老子!」張至深扭了扭,掙了掙,病重的身體根本就沒什麼力氣,潮紅著臉蛋,雙目微紅,那眼角微挑的,更加勾魂,有氣無力的幾聲「救命」叫得無比銷魂,南籙輕輕鬆鬆就將他綁在了床頭。
一個女子竟會有如此大力氣!張至深瞪他,瞪他,用力瞪他。
「南籙,你別亂來,我……我不要喝葯!」
南籙輕聲道:「喝了這碗葯就沒事了。」
喝了就沒事了!喝了,就死了……這話聽在張至深腦中便是這個意思,他瞪大了雙目,掙扎得更厲害:「我不喝!救命啊,毒死人啦!快來救命啊,唔……」
那黑乎乎的毒藥咕嚕嚕地灌入了嘴裡,他想吐出來,又被強行捂著嘴吞下去,苦得撕心裂肺,整個身體都在痛,自己肯定活不成了,他再瞪一眼南籙,那美麗容顏依然綻開著傾城的笑容,有如蛇蠍,於是他兩眼一翻,徹底「死了」。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陷入黑暗前想著沒說出來的話。
十陵鎮二月的風已經吹到了末尾,柳樹發出嫩綠的芽,夜晚的月也是彎彎一枚銀芽,這銀芽在張至深的眼中閃著森冷的寒光,勾魂奪命。
他迷糊了一會才發覺自己還在客棧的床上,雕鏤了薔薇的窗格,彎彎的月,還有趴在身邊這可惡的人!
而他竟然還活著,那麼,他現在最想做的事便掐死這個蛇蠍大美人,但是一抬手,終覺不對勁,頭不疼了,嗓子不痛了,手腳都有力氣了。
南籙竟然沒給他喝毒藥,這……那他露出那麼可怕的笑是純粹為了嚇他張小爺?
張至深重重白了他一眼,算他還有點良心,但他從未見過如此冰冷,霸道,粗魯,蠻不講理,但外表又是那般出塵美麗,似仙人般的女子。哪有這般讓人吃藥的,不毒死也要將他嚇死!
屋內還點著油燈,將南籙那容顏照得朦朧,呈現與白日完全不同的美麗,略微凹陷的眼,濃密的睫毛掩蓋了冰冷的目光,那鼻子的曲線好似用最精緻的寶石雕刻,形狀好看的唇,會吐出清冷如泉水般好聽的聲音。
若是行徑不粗暴奇怪便是一個極好的女子。
他莫名地伸手,想碰觸這樣的美麗,看是否會像他神情般冰冷。
張至深為自己的想法吃驚,深吸口氣,暗罵自己蠢貨,可千萬不能被他的美色迷惑,這女子整起人來可是毫不手軟。
翻了個身往裡面靠靠,才不會被他的美色迷惑!想了想,又轉回來,把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搶了大半去,才滿意地繼續睡覺。
張至深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屋中空落落地只有自己,竟有點小失落,坐直身子,覺得神清氣爽。
門忽然從外推開,他立馬躺下裝出病重的樣子,靜觀其變。
「吃飯了。」南籙端了小碗粥進來。
張至深微微睜開眼,哼唧了幾聲,表示他還病得很重,心想,看你如何伺候老子。
「要麼自己起來吃,要麼我從你鼻孔灌進去,你選哪個。」
張至深繼續有氣無力:「我病得很重,就要死了。」
「看來你是想讓我從鼻孔灌進去。」說著,毫不手軟地將碗放到他鼻子前。
張至深死豬不怕開水燙,就是不起來吃,如今老子是病人!
果然沒等到清粥灌鼻,南籙將碗放在桌上,扶著他靠在床頭,又端起碗,舀了一小勺粥放他嘴邊,張至深莫名地看著他,連病也差點忘了裝。
「你……喂我?」
南籙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中,似乎有個叫做彆扭的東西一閃而逝,輕輕嗯了聲,算是承認了。
這可真是破天荒的大事,張至深被他的反常驚得戰戰兢兢,不知這女子又打什麼主意:「還是我自己來吧。」
南籙躲開他來接碗的手,勺子依然放在他嘴邊:「吃。」
「好……我吃。」
小心翼翼喝下那一小勺粥,另一勺又送了過來,雖然有點奇怪南籙竟會喂他喝粥,但有人伺候的感覺就是不錯,張至深喝著喝著也就忘了胡思亂想。
南籙將碗筷拿走,不一會店小二端了盆熱水進來:「張相公,你家娘子讓我送水來給你洗漱。」
「娘子?」
「是啊,你家娘子可真是俊俏呢,來來往往的客人我見得多了,還從未見過如你家娘子這般美麗的女子,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來不及她好看,張相公你好福氣!」
「呃……哈哈,過獎,過獎。」他那憑空而來的「娘子」除了南籙還會有誰,張至深想著,竟覺臉頰微微發熱。
小二將盆放下后又絮絮叨叨:「張相公身體可好些了?哎呀,你病得真是不輕,一躺便是兩日,連葯都喝不進去,可把人急壞了。」
「真有這般嚴重?我竟不記得了。」
「那時候你都昏迷不醒了,怎會記得,還是多虧了你家娘子,將葯一口一口渡給你喝下去。」
「咳咳……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張至深被這小二的話嚇了一大跳,「他、他怎麼一口一口,呃……渡給我?」
小二答:「當然是用嘴啊。」
「咳咳咳……不會吧!」他咳得更加厲害了,還是不敢相信他聽到的,但是臉頰更紅了。
「大夫說了,只有這個法子,況且他是你娘子,有什麼關係。」小二好心解釋,一臉羨慕,「張相公你真是好福氣,娶了既體貼又俊俏的娘子。」
張至深緩緩點頭,忽然又覺不對,覺得老臉更紅了,一抬頭便瞧見他那體貼又俊俏的「娘子」。
「咳咳……你回來了。」
南籙沒什麼表情,將手中的碗遞上去:「喝葯。」
張至深愣愣盯著他,那好看的兩片唇輕輕張合,想到他用嘴一口一口將葯哺給自己情形,心裡莫名一陣騷動,竟不敢正眼看他,一顆心不聽話地狂亂跳著。
「你喝還是不喝?」
「啊……我我……我喝。」他看著碗里漆黑的苦藥,皺起了眉,可憐巴巴地看著南籙,「要不你再渡……」
南籙微微笑著,俯身靠近他耳邊,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在場的三人聽見:「你若不喝,我就讓他一口一口渡給你喝下去。」那深邃的美目含著邪惡的笑意,寒光點點,全射向了在一旁的小二哥。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小二哥友好地朝他們微笑,露出一口焦黃的小齙牙。
張至深默默收回目光,哀怨地捧著葯碗,一張臉成了苦瓜:「好,老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