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術論
三日後,張至深的病好得差不多,期間見南籙為他忙上忙下,對小二對大夫都出手那叫一個大方,白花花的銀子隨便給,張至深終覺自己小肚心腸,把人想得太壞。
直到他打開自己的錢袋……
「為何我一百兩銀子就剩下這一點!」他驚恐地拿著一粒花生仁大小的碎銀,「老子的銀子哪去了?」
南籙在旁悠閑喝著茶:「花掉了。」
「就算看病打賞,二十兩銀子足足看兩個病人,你把老子的錢都弄哪兒去了!」
南籙道:「讓我照顧你,是要付出昂貴代價的。」
「你……老子我謝謝你的照顧!」張至深怒吼。
「不必客氣。」
「……」
張至深平了平氣,瞧他一副悠閑模樣,忍不住問:「你何時離開?」
「這屋子還不錯,我要住段日子。」
「既然如此,我再找掌柜的要一間房去。」
「你可還有錢?」
張至深頓住,拿一雙鳳眼瞪他,伸手:「把錢還給老子!」
「那是我的錢,憑什麼給你?」
「那是老子的錢!」
南籙便連正眼都不瞧他了:「不給。」
「你這是乘機敲詐!」
「是又如何?」
「小人行徑!」
「你所得很對。」
「你……」張至深指著他,快要噴火了。
「算你狠!你不走老子走!」
他氣沖沖摔門出去,一會兒又氣沖衝進來,收拾東西再氣沖衝出去,整個過程,一聲不吭。
南籙依然悠閑喝著茶,靜靜瞧著,眼裡的高深莫測無人覺察。
張至深屈居在三等客房,收拾一通後天色早已黑透,病中幾日都不曾沐浴,如今終於可痛痛快快洗上一回,心情便也舒暢了,不由得哼了幾個小曲兒,扭了扭腰肢,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才從水中出來,隨意披了件衣裳,還沉浸在戲中的橋段。
「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呀~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啊!」
張至深一聲驚叫,撞倒了椅子,踩到了銅盆,忙往後退,慌慌張張抓起衣服遮住自己。
「你你你……怎生進來的?」
南籙好整以暇,暖黃的燭光將那張出塵好看的容顏照得無比清晰,一雙深邃的眼正瞧著他,目光從慌張的臉到裸露的胸膛,再到下腹……目光慢慢深沉下去。
張至深被那目光瞧著,只覺渾身都在發熱,奈何身邊並無其它可遮擋之物,只將手中布料緊緊貼住身子,依然覺得自己被猥褻了。
「非禮勿視,你……你不準看了!」
南籙移開目光,做出對他身子並無興緻的模樣,然而那眼中的炙熱並未消退,還微微含著笑意。
「你你你快出去!」
張至深這才回神,連忙趕人,慌慌張張到屏風后穿好衣服,出來見南籙還沒走,竟還大大方方坐了下來,這……簡直不是一個女子行徑!
「我說,南籙姑娘,你從何時進來的?」
南籙想了想:「從你沐浴開始,或者……更早。」
「什麼!那豈不是……」張至深看了眼被蠟燭照得明亮的屏風,裡面東西的影子都清晰可見,那他洗澡時的影子豈不是……還有剛剛穿衣服……全被這女子欣賞了一遍?
他吞了口唾沫才艱難地開口:「你看了多少?」
「都看到了,景色不錯。」挑了挑眉,南籙的眼睛又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一個女子,明明那麼美貌的容顏,竟能笑得……如此猥瑣。
張至深瞬間就覺得血液全往腦袋上沖了,哆嗦著罵道:「你你……你流氓!」
南籙很坦然:「我是流氓。」
「你……」張至深已經不知說什麼了,哀求道,「南籙姑娘,你死活跟著我,究竟想做什麼?你這般粗暴、猥褻、無禮、下流,就算有再美麗的容貌,也會嫁不出去的。」
「你哪來住店的錢?」南籙卻是問他。
「我自有我的辦法!」
「你將我房間的押金退了變成你的房錢.?」
「嘿嘿,那又怎樣?老子我都住三等客房了,你該知足。」張至深幸災樂禍。
南籙忽然站起,他個頭本來比張至深高,那般居高臨下,讓人有種莫名的壓力:「回原來的房間住。」
「老子我偏不!」張至深忽然得意了,「莫非你連住店的錢都付不起,南籙大美人?」
南籙也道:「要麼你住回去,要麼我過來住,我一個姑娘家的清譽已經被你毀了,你要負責。」
「你說什麼!明明是你自己毀了的,怎怪到老子身上,你都騙了老子的錢,還想騙老子的人不成,反正,老子是不會上你的當了!」
南籙忽然笑著,高深了起來:「我本瞧你骨骼清奇,想教你一種上古方術,因此才接近你,既然你不想學,那便作罷。」
「你會方術?」張至深狐疑。
「這是自然,否則你怎會看不出我的命數。」
言罷,他那修長潔白的手緩緩抬起,修長的手指旋了一圈,掌心便已浮現一面八卦,直看得張至深雙眼發亮,伸手去拿時,那東西又被南籙一旋,變沒了。
「如何?」
張至深滿眼崇拜:「姑娘果然高人!在下早已知姑娘身懷絕技,有如仙人下凡,百般試探,終於使南籙姑娘露出真本事,在下這就回屋,同姑娘討教討教。」
南籙看了他一眼,又是那冷冷神色:「你還真會拍馬。」
張至深狗腿一笑:「姑娘過獎,過獎。」
「……」
夕陽又下,張至深從東市回到客棧時,那夕陽正燒得火紅,撒入屋中也是一片艷麗的橘紅色,將南籙的輪廓染了金邊,無論身形容貌,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他每日坐在窗邊,手上捏一個茶碗,神情冷淡,不知想著什麼悲傷的事。
張至深想,那應該是悲傷的事,否則他不會露出那樣悲傷的神情,望著遠方的夕陽,彷彿在白日里做一個悲傷的夢。
「咳咳……我回來了。」
南籙回頭,身後的夕陽璀璨,映照出他一片昏黑剪影:「我教你的術法學得如何?」
張至深揮揮手,拿起茶碗倒滿,一口氣喝下去,才道:「為何同樣的方法,你用著便如此神奇,老子用著半點效果都沒有,可是你偷偷留了一手?」
「張至深。」
「嗯?」張至深有些受寵若驚,這是南籙第一次喚他名字,竟讓他心裡猛地一顫,心如擂鼓:「何事?」
南籙神情有些奇怪,冷冷淡淡的,身後夕陽漫天,將他的存在映得如此不真實,他道:「你相信宿命嗎?」
張至深笑:「自然是相信的,我便是個算命的。」
「呢你能否算出我何時能成仙?」
「成仙?」張至深老臉一僵,尷尬咳了幾聲,「其實,你都說了,我算不出你的命。」
「既然算不出,你只是個神棍罷了。」
「老子現在確實是個神棍,但總有一日,老子能成為頂尖的月師,算破所有人的命數!」
「可能算出你自己的命數?」
「我師父說了,算命的能算別人的命,卻不能算自己的命,就像行醫濟世的郎中,能醫百人萬人疾病,卻醫不了自己。」
沉默一陣后,南籙道:「若是再過兩日你還是什麼都不會,那你便不是。」
「不是什麼?」
南籙不答,捏著茶碗又看向漫天通紅的夕陽,南風總是徐徐吹著,帶了弛山的薔薇香,張至深聽年長的師兄說過,那種久久不散的香味,就是薔薇宮長久來縈繞的宿命氣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逃離的宿命。
兩日後,他再回到客棧時,那個窗旁的凳子上是空的,窗外一叢菊花映著夕陽,南風吹來,依然是淡淡的薔薇香,那菊花微微搖曳著,灑下孤獨的影。
他看了一會,覺得有些空空落落的,關上門退了出去。
然後再次開門,那個地方還是空的,心裡更覺空空落落的。
他攔住路過的齙牙小二問:「南籙呢,去哪裡了?」
「南籙?」
「就是……就是我娘子。」
小二煥然大悟:「你家娘子啊,我今日見她出去了,可是還未回來?」
「出去了?」
「是啊。」
「我知道了。」
張至深有些失落,想來,他是學不會那方術,也並非什麼根骨奇佳之人,自己連月術也學不好,早就該承認自己資質愚笨。
不過想來,一切都回到原來的模樣,不是正好。
但南籙捲走了他起碼八十兩銀子!張至深咬牙想到。
接下來幾日,他都有些鬱郁的,那南籙雖然可惡,卻可惡進了他心裡,每次回客棧,便覺那屋子空落落的,非常彆扭。
想來處處是傷景,比不過一抹傾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