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細心體貼
顧明璋讓方笙忍,他自己卻忍不下去了。
胸腔里揣了一隻煮沸的火鍋,裡面滿滿的辣椒,嗆喉,難受,需要瘋狂的發泄。
暴打蔡雪嬌一頓,在她額頭也劃開一道血口子,或是,朝她潑燒開的水,讓她也嘗嘗皮膚冒起熱騰騰的水泡的滋味。
漫天席地的秋雨,路上汽車開得快,忽一下從身邊馳過,帶起亮閃閃的水箭,褲子進水了,又冷又潮粘在腿上,顧明璋慢吞吞走著,並不覺得累,腦袋一根弦繃得很緊,太緊了,緊得他明明知道所有的想法都不能實行,卻仍忍不住想付諸行動。
顧明璋最終沒有明著出手,只是用白紙畫了一個青面獠牙厲臉,細細的枝條撐起骨架,再用長長的膠絲繩系著,在一個陰冷的月色朦朧的夜晚,他爬上大廈天台,將鬼臉從蔡雪嬌卧室的方向垂了下去,敲打撞擊她的窗戶。
蔡雪嬌嚇壞了,大喊有鬼,哭了一夜,連著好幾天沒精打采,整個人像腌在瓮底的鹹菜葉子。
很幼稚很無聊的手段,顧明璋也只能這麼做,離開顧家,他無處立足。
方笙不信鬼神,隱隱約約也猜到顧明璋半夜裡離開又悄悄回來去做了什麼,怕給顧明璋增添煩惱,她更加小心翼翼做事。
十二歲的孩子再機靈聰明,總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蔡雪嬌又有意找碴,方笙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
蔡雪嬌罵方笙最多的是嫌她飯菜做得不好吃,飯桌上總是吃得一兩口就砸碗筷讓方笙去重做折騰她。
有時一道菜方笙連著做好幾遍她才不甘不願罷休。
方笙經常看著垃圾桶里倒掉的肉菜想她的爸媽和弟弟。
家裡養的母雞下的蛋她爸媽從來捨不得吃,湊得有十幾個了逢集時拿到集市賣,聽顧明璋說紅糖水煮雞蛋吃對她的身體有好處就不再賣了,每次她媽煮了紅糖水雞蛋端到她面前時,兩個弟弟都眼巴巴看著,咬著嘴唇,喉嚨里咕嚕冒口水。
雞蛋都吃不上,肉更別提了,有一年她爸在田間暈倒過去,醫生說操勞過度,她媽咬著牙買了半斤豬肉回去,剁成肉蓉給他爸煮了一碗肉丸湯,她爸望著那碗熱氣氤氳的肉丸湯許久,走到灶間里拿了兩個碗,一分為三,端給她們姐弟三個吃。
方笙還記得那碗肉丸湯的味道,真香,真膩滑,真好吃,只是,吃完后,她和兩個弟弟臉上都是濕漉漉的淚水。
蔡雪嬌再多的責罵方笙也默默承受了。
顧明瑜在家時遇到蔡雪嬌挑吃會拍著桌子為方笙出頭和她對著干,卻沒有緩解方笙的困境,蔡雪嬌更加變本加厲折磨方笙。
顧明璋總是面無表情坐著,似乎身邊發生的跟自己無關,可是夜裡,他會抱著方笙,在她耳邊低低地一遍一遍說:「忍一忍忍一忍,等咱們長大了自己能賺錢了,一切就會好起來。」
顧明璋的人生格言是忍,沒有人看出他是一頭狼。
少年意氣,衝動熱血等在他身上統統找不到。
他是那麼善於隱藏自己,除了對方笙。
伶仃單薄的方笙,沒有少女的任性,像坡上的小草,淺淺淡淡的綠芽,頑強地不屈地承受風霜的侵擾摧殘,卻從不放棄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對方笙,顧明璋再不僅是憐憫,他在她身上看到咬緊牙永不服輸的自己,他開始珍惜疼愛她。
夏天喝冷飲的時間,顧家冰箱里總是滿滿當當的飲料,方笙從來不喝。
她不敢喝,儘管她很喜歡飲料酸酸甜甜的味道。
顧明璋覺察了,於是只要在家就會開冰箱拿飲料喝,鮮奶橙汁雪碧可樂輪流,有時喝幾口,有時喝一半,然後就不喝了遞給方笙。
後來養成習慣,飲料從來都不喝完,有次帶方笙去參加自己學校的運動會,習慣性地把自己喝了幾口的飲料遞給方笙,方笙接了過去泰然自若喝起來,把顧明璋的同學驚呆了。
磕磕碰碰中一個多月過去了,綠葉染了秋天的成熟和蕭瑟,第二天就九月一號了,這天晚上方笙歇得早些,洗了澡出來時顧家一家人都在客廳中看電視節目還沒回房睡覺,顧明瑜轉頭間看了方笙一眼,突然驚奇地大叫起來。
「阿笙,你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換了個人?咋了?」方笙一隻手摸臉頰不解地看顧明瑜。
「大叫什麼,吵死人了。」顧明璋皺眉不悅地道,視線掃了方笙一眼極快地掠開。
方笙現在已看懂顧明璋很多表情了,知道他這是讓自己快點躲房間去,雖不明白為什麼,還是聽話地馬上低頭朝樓梯間走去。
顧明瑜卻抓住方笙不給她離開。
「你們仔細看,阿笙頭髮變黑了,皮膚變白了,胖了一些臉頰有點肉了,脫胎換骨像換了個人似的,像……」他撓頭想詞兒,還真給他想出來了,「就是沙礫變成了珍珠,從粗糙到光滑圓潤,原來渾濁現在變得清澈透亮,真好看。」
方笙明白顧明璋為什麼要讓自己趕緊離開了,眼看著顧明瑜每說一個字蔡雪嬌的臉就沉一分,氣得很想一個大耳括子朝顧明瑜扇去。
「什麼珍珠,泥巴就是泥巴,還不是因為穿了我的衣服換了皮。」蔡雪嬌憤憤說,眼珠子轉了轉朝方笙沖了過來。「把我的衣服脫下來。」
她用力拉扯,軟薄的衣衫哪經受得住,哧一聲絲綢破裂,方笙瞬間曝露在人前。
青澀的尚未發育開的身體,帶著剛沐浴過後特有的水色,稚嫩純潔如清波上美麗的睡蓮。
屋裡開著空調,很涼爽,皮膚卻被毒辣辣的無形的東西燙燒,口鼻里酸脹得厲害,頭暈眼花,耳里嗡嗡直響,方笙難堪地捂著衣服跑進樓梯間。
顧明璋雙眸寒如沉潭,星火在溫淡的瞳孔深處灼灼燃燒。
「蔡雪嬌,你太過份了。」顧明瑜怒罵,伸手如法炮製,蔡雪嬌的粉色蠶絲荷葉擺連衣裙被他撕開了,和方笙一樣毫無阻攔地敞露了大片雪光。
蔡雪嬌羞得嚎啕大哭。
「哭什麼?阿笙都沒哭。」顧明瑜曬笑,「扯爛阿笙的衣服就理所當然,自己的被撕開就不行了?」
蔡雪嬌不哭了,把自己的舊衣服連同蘇若藍已拿給方笙的一股腦裝了拖下樓。
那些絢麗柔軟,在方笙眼裡很寶貝的衣服,被她毫不憐惜地點上火,處理垃圾一樣處理掉。
方笙看著從鄉下帶出來的大紅大綠的粗布花衫和卡其布褲子默默流淚,心中更討厭顧明瑜。
來到g市這一個多月,雖然只跟著蘇若藍去過顧家的超市提肉菜東西回家,可是,只要靜悄悄看看四周,方笙也知道自己和城裡人的差別。
穿著從鄉下帶出來的衣服去上學,學校里的同學不知會怎麼嘲笑她。
第一天上學,蘇若藍把方笙送到校門口,讓她自己進去找教室就走了。
學校真大,綠樹蔭蔽的水泥道幽幽長長彎彎曲曲,高高的大樓數不清有幾棟,方笙四處張望,小手僵硬地緊攥住衣角茫然迷糊不知怎麼辦好。
學生三三兩兩從方笙身邊經過,看到她身上的粗布花衣衫后,不約而同地露出鄙夷的神情。
方笙覺得自己像戲台上的小丑。
她突然間很想回鄉下去,在鄉下,她從來不用挨打挨罵,也不用忍受白眼輕視。
可是,如果回鄉下,就見不到顧明璋,也不能念書了,還得分吃家裡的糧食。
方笙深吸了口氣挺起胸膛朝看起來像教學樓的高樓走去。
那棟樓果然是教學樓,教學樓前有公告欄,每個學生名字都寫在公告欄上的各個班裡面,方笙挨個名字看下去,在五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公告里還特別標明初一年級教室在教學樓一樓。
方笙沒有費多少周折找到教室。
「她是我們的同學?」驚奇訝異的目光一齊落在方笙臉上,方笙強作鎮定扯出一個笑容,卻無法控制地比哭還難看。
自卑漾生的冰冷寒意將她整個人凍住,抬不起頭,尖鈍刺痛從心口波及開去,升上臉龐,明明很冷,臉頰卻通紅通紅。
不知她們會怎麼嘲笑刻薄自己,說的話會不會比蔡雪嬌還難聽。
方笙輕咬唇。
沒有人嘲笑她,整個教室的同學在詫異過後都投到她背後去了,方笙回頭看去,剎那間周身連毛孔都快活得張開了。
顧明璋含笑朝她走來,簡單的白色t恤,灰色長褲,身軀挺拔修長像榕江邊的綠竹,面龐在晨光里格外柔和,溫潤翩然,含蓄斂淡。
「二表哥。」方笙歡快地朝他奔過去。
「這麼快就找到教室啦!」顧明璋低笑,牽起方笙的手緩步走進教室。
男生欽慕地看著他,女生臉紅羞澀,顧明璋視線掃過,目光落在一個臉龐圓乎乎獨坐的女孩臉上。
「同學你好,你一個人嗎?我表妹跟你同桌怎麼樣?」
「好啊。」胖女孩迫不及待站起來往一邊挪,把靠著走道的位置讓給方笙。
胖女孩名張悅,熱情開朗大大咧咧沒有半點心眼,是方笙到g市后交的第一個朋友。
因為顧明璋的露面,上學第一天方笙在班裡沒有遭到排斥和岐視。
同學紛紛跟方笙打聽顧明璋的一切,討好巴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