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輕重
有錢人住的豪華公寓果然是適合養病的好地方,靳初言住了不到一天燒就全退了。
星期一,老女人去上班了,靳初言就到她的書房看起了放在書桌上的文件。這是靳初言一直都有的習慣,是和老女人在一起時養成的:洞察老女人的每一個眼神;分析老女人的每一句話;看遍老女人的每一個策劃案。
老女人出生在20世紀70年代末,有一個和那個年代很相稱的名字——傅麗萍。
在傅麗萍身上,靳初言確實學會了不少,如何與商場上的那些人似假非假地交流,如何循序漸進地接近你想要接近的人,如何包裝自己抬高自己……如果不是那次傅麗萍提出要和自己結婚的要求,靳初言就可以繼續留在傅麗萍身邊充當她需要的情人,學習到更多的東西。
這次過來,靳初言睡的是客房,傅麗萍只是笑著也不反對。當初是靳初言主動離開她的,雖然她很捨不得卻也不能表現出來,在靳初言面前,她不容許自己有絲毫的破綻。所以,這次靳初言主動找上來,傅麗萍心裡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傅麗萍旁敲側擊地詢問靳初言新工作的著落,卻一次次被靳初言巧妙地繞開了,而且,靳初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虛偽。這樣的靳初言簡直就是活生生的自己,傅麗萍恍然大悟,靳初言離開她是沒錯的,因為現在的靳初言在她身上已經學不到東西了。靳初言一直以來都將她當成是生意場上的一次交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溫暖情人,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武器。
下班回到豪華公寓的傅麗萍給靳初言打包了金鼎軒的水晶蝦餃,這是靳初言最愛吃的東西,傅麗萍一直都記得。
「後天我會去日本一趟,你要一起嗎?」
傅麗萍看著靳初言吃著水晶蝦餃,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帶著微笑。
靳初言一邊吃一邊回答她:「你這可是去公幹,我跟著去多沒勁。再說了,我以前也是立美的一員,跟著前公司的上司一起去公幹……這傳出去了可不好。」
「那有什麼,你不是還沒找到下一家嗎?」
靳初言也不惱,吃完最後一個蝦餃,舒爽地伸了一個懶腰。傅麗萍覺得靳初言這是在她面前裝呢,於是毫不客氣地說:「小言,你當初離開公司,根本就是為了要離開我吧?」
什麼辭職並不是因為不想和她結婚,什麼覺得在公司里總是被她照顧而得不到認可,這些都是假的!不說穿,是怕她會惱羞成怒斷了他的路,也是為勾著她留著以後用。靳初言心裡的小九九傅麗萍是能夠想得明白的。
傅麗萍坐在那兒等著靳初言的回答,靳初言也沒有讓她失望,他來到傅麗萍跟前,半蹲了下來,抬起頭仰視著傅麗萍:「在我最需要人在身邊的時候,我選擇的是你,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傅麗萍望著靳初言久久無法言語,最後只能緊緊地將靳初言擁到自己的懷中。
靳初言根本就不擔心傅麗萍能夠看透他,因為就算傅麗萍知道事實的本質,只要雙方沒有將之說破,那麼一切的假象都能給對方帶來想要的東西——傅麗萍想要的是愛情,而靳初言想要的只不過是利益。
第二天中午,靳初言接到了快遞打來的電話,說是在淘寶上定的東西到了,快遞正在他的家門口候著呢。靳初言沒有在淘寶上買東西的習慣,自然是別人買來給他的,至於是誰,最大的可能就是伍夏了。
他在電話里交代快遞把東西擱在小區的保安室便掛斷了。一直以來,只要提到「淘寶」,靳初言的腦海里就會被低廉、劣質、假貨、俗氣這類的形容詞充斥。淘寶對於靳初言就是一個垃圾市場,而踏入垃圾市場里的那些無論是買家還是賣家,在靳初言的眼裡全變成了跳蚤。
伍夏就是這樣的「跳蚤」,這是靳初言在第一次見到伍夏時就能看出來的。可是為了有可能的機會,靳初言甚至能允許自己和這樣一個「跳蚤」在一起,這樣付出的他如果還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麼老天爺就真的是瞎了眼了。
確實,努力付出的人得到回報是理所當然的定律,在傅麗萍去日本的那天,靳初言的付出終於有了回報。
離開家的這幾天里,伍夏一直沒有來過任何電話甚至是信息,靳初言都快忘了還有伍夏這個人的存在了。
剛把傅麗萍送上飛機,靳初言就接到了伍夏的電話。
「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電話里,伍夏的聲音和平時一樣,沒什麼特別的討好。
「幹嗎?」
「今天晚上想一起吃個飯……我有一個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
「哦?什麼人?」
事實上,靳初言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了非常好的預感——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一直沒有開竅為他尋找機會的伍夏,終於在他離開家的第三天開了竅。這個伍夏還真不是個討喜的女人,給她甜頭的時候就應該順著他的意思為他尋找機會,非得等到現在,真是自找苦吃。
「我的一個朋友,名叫黎影。」
都這個時候了,還是說不到重點的伍夏真的很讓靳初言上火,靳初言故意發出為難的語氣:「這樣啊……」
「哦,對了,那個,黎影是博宣的,我想你們是同行,應該會比較有話題!」
感覺到靳初言有可能拒絕的信號,伍夏突然緊張起來,說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樣的話,討好的意味太過明顯了。不管伍夏和靳初言之間的關係最後會變成怎樣,伍夏希望靳初言能夠越來越好的心情是不變的,就算是一個普通朋友,伍夏都會懷抱著祝福。
這次和黎影的飯局其實是黎影的意思,見了人先了解一番,黎影才能斷定對方的資歷夠不夠格進博宣。雖然黎影沒有問,但是看伍夏為了這個人如此賣力地討好自己,她也知道那個人在伍夏心目中的地位。
吃飯的地點定在了位於中央商務區一座現代辦公樓的一家餐廳——茶馬古道。
伍夏還是第一次來這樣充滿了現代藝術感的高檔餐廳,餐廳被打造成一個閣樓式的工業化空間,入口處擺放了數名畫家的畫冊和各種藝術品,牆上裝飾著各種茶——銅錢狀、餅狀、磚狀、元寶狀。
伍夏之前就聽同事說過這家餐廳,也知道這家極具藝術感的餐廳是由中國先鋒藝術的代表——方力鈞開的。伍夏還聽說餐廳里二層的地板是透明玻璃的,在全市獨一無二,女孩子穿裙子不敢上二樓,所以伍夏今天穿的是褲子。
靳初言來得很準時,一套商務休閑裝,簡單卻不失大方,頭髮也很規矩地夾雜到耳後,整個人收拾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很精神。
伍夏本來就不擔心靳初言的病,她知道那個帶他離開的女人一定會把他照顧得很好,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黎影原本以為伍夏身邊的朋友大概都和伍夏是同樣一個級別的,當模特一般的靳初言出現時,黎影還真的被驚艷到了。靳初言身上那股子渾然天成的藝術氣息完美地與茶馬古道的風格融合在一起。見到美好的事物,心情自然也跟著開懷起來,原本只是為了還伍夏一個人情的黎影,現在已經完完全全地偏向了靳初言。
看到黎影眼中別樣的光芒,靳初言知道基本上沒問題了。舉起酒杯,靳初言真誠地望向黎影:「黎影姐,現在像你這樣的人真的很少了,能夠不為利益地幫助我,真的非常感謝!」
「你別這樣說,也是你確實有能力啊,我很看好你的!」
「那我就提前謝謝黎影姐了,來,這杯我敬你!」
「哈哈,我敬你才是,很高興認識你。」
「黎影姐,不敢當,應該我敬你才是,能夠認識黎影姐這樣的前輩對於我這樣的後輩而言,是一種福氣呢……」
伍夏獃獃地坐在兩個人的中間,看著靳初言與黎影相互敬酒,聽著有些噁心的場面話,心裡空空的,有什麼東西隨著這頓飯的結束也在悄悄地流逝。
靳初言可以肯定,依照這個情形,關於工作的事黎影是一定會出手幫忙的。靳初言對這頓飯很滿意,結賬時還主動去刷了卡。這頓飯原本是伍夏付錢的,但是看靳初言這麼積極,再看看賬單上的數字,伍夏也就不和靳初言搶了。
出了餐廳,互相道別後,靳初言很紳士地為黎影攔了一輛計程車,目送著黎影離開。
傅麗萍這次去日本的時間大概有半個月,靳初言想這半個月就住在傅麗萍那兒了。倒不是因為不想看見伍夏,只是覺得傅麗萍的豪華公寓離國貿終歸是近一些,打個車也只不過十塊錢。
不過,靳初言還是準備今晚回去一趟,那天走的時候,傅麗萍只是隨便給他收拾了幾件衣服。今天身上的休閑商務裝還是他臨時去商場買的,他得回去拿套西裝,為了即將到來的進入博宣的機會,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出來。
靳初言為了能避開傅麗萍的關係鏈,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人脈已經等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終於在今天得到了機會。
在已經牢牢握住機會的靳初言眼裡,伍夏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也應該功成身退了。靳初言不打算和伍夏拖拖拉拉,畢竟伍夏不是傅麗萍,在她的身上,就算日後有利用的價值也不過如此了,靳初言沒必要再浪費心思在伍夏的身上。這一點,靳初言是相當明確的,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伍夏會因此糾纏他。
伍夏這樣的大齡女青年靳初言是見得多了,活了一把年紀還是沒有男人願意碰,工作了好幾年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平時生活中毫無情調可言,摳門到連一套西服都捨不得買給男朋友……這樣的女人,一旦為其他人做了點事,一定就覺得對方應該有同樣的回報;如果對方沒有回報,就會覺得對方欠了自己的。
只要這樣分析,靳初言就感覺到頭都大了,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想想該怎麼處理,現在對伍夏也只能採取暫緩態度。排除這點外,靳初言現在的心情還是格外愉悅的。
兩人一路沉默地坐上了地鐵,伍夏很識相的什麼也沒有追問,看來伍夏也不是完全沒有自知之明的傢伙。
既然自己的情緒還不錯,對伍夏也沒必要板著一張臉,看在她立了大功的分上,施捨一個笑臉也沒有什麼為難的。
到了站,下了地鐵,靳初言主動與伍夏互動起來,他勾了一下嘴角,笑眯眯地說:「伍夏,這次謝謝你了!」
聽到靳初言的感謝,伍夏也沒多大動靜,只是淡淡地回道:「沒什麼……」
倒是靳初言有些意外伍夏的反應,怎麼看都是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這樣回想起來,在茶馬古道吃飯時,伍夏就幾乎沒說過話,也不是怠慢的感覺,就是怎麼看都覺得伍夏有些萎靡,一定是還在為自己生她氣的事而暗自神傷吧!
只要一想到自己能給伍夏的情緒帶來這麼大的影響,靳初言連走路時都感覺有股自信飄然的風圍繞著自己。
回到家,靳初言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間被收拾得很乾凈,床上的被子也是整整齊齊的,地板也是一塵不染的光潔。
靳初言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直接拿了三套西服出來,這三套西服都是用黑色的西服套連著領帶一起搭配后包好的,直接提著走就成。另外,靳初言還特意從抽屜里取了用名貴的盒子裝著的皮帶、墨鏡和袖扣。
靳初言提著整理好的東西出了房間,側頭一看,伍夏的房門緊緊地關著,從門框底部的縫隙中能看到房裡透出來的白熾燈光。
隱隱覺得伍夏有些不對勁,具體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雖然伍夏有著明顯的反常表現,但是靳初言還是保持著他自以為是風度的禮貌,走到伍夏房前輕輕地敲了門。
馬上就聽到有腳步的聲音,房門赫然開啟,伍夏在白熾燈光下看似有些蒼白的臉出現在靳初言的眼前。
原本只是想禮貌地交代一聲的靳初言,在看到伍夏的臉色后愣了一下,他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感涌了上來,這異樣的情緒竟然令靳初言支支吾吾起來:「我,我這段時間到市中心的朋友家住著,嗯,這樣一來我也方便準備接下來的面試。」
「嗯,好的!」
「你,你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靳初言很顯然已經被這莫名的不自在弄得尷尬不已,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了。
伍夏看著被靳初言大力關上的防盜門,卻似乎聽不到刺耳的關門聲響……
從靳初言離開之後,伍夏一個人的時候就常常會有意無意地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上初中二年級的小伍夏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輛自行車。在那個時候,上初中就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是一件十分令人羨慕的事情。
從升入初中之後,伍夏就一直期盼著自己也能夠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足足盼了一個學年。小伍夏看著身邊的同學,連走路只需要五分鐘就能到家的也都擁有了專屬的自行車。除了課間休息的時間,就是一起上下學的美好時光了,有自行車的同學每每約著一起同行,只有伍夏一個人還在走路上下學。這樣一來,小伍夏升入初中之後的同學圈子也就沒能拓展開來。漸漸地,小伍夏彷彿就被孤立了一般,總是一個人。
到了初二,小伍夏的奶奶不知從哪兒弄了輛二手的女士自行車。雖然表面的油漆都不完整,騎的時候還「咯吱咯吱」地響,可是小伍夏卻幸福感倍增。
幸福感沒有維持多久,小伍夏便漸漸地發現,如今有了自行車的她卻已經進不去那個世界了。有了自行車的小伍夏始終還是一個人,她總是在中午上學時,騎著自行車在快要到學校的上坡拐彎處碰到一群小學生,那些小學生總是會嘲笑小伍夏看起來比同齡人強壯的體型。在小學生的眼裡,小伍夏騎著自行車的動作是如此笨拙可笑。
直到上了高中,伍夏回想起這件事來都恨不得把那群小學生抓來暴打一頓,可是這樣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卻一次都沒有發生過。也是後來,伍夏才明白,那個時候為什麼已經有了自行車的她還是進不去她們的世界,原來她有沒有自行車對於她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她們排斥的不是那個沒有自行車的伍夏,而僅僅只是伍夏這個人!
人都是視覺動物,她們和那群小學生早早地就讓伍夏明白了這個道理。一開始,伍夏會在心裡長篇大論地譴責這些只看外表的人,但是現在,伍夏卻覺得只要是個人就會犯這樣的錯誤,她自己就被一個有著好皮囊的男人吸引之後,犯下了一個不輕不重的錯誤……
她的初戀選擇了一個不喜歡她的美麗男子,這個錯誤,不重;明明知道男子的目的卻心甘情願被他利用,這個錯誤,不輕。
儘管如此,伍夏還是很慶幸自己沒有真正愛上靳初言,否則她應該感覺到心痛,甚至是痛不欲生,現在她並沒有這樣的感受。如果非要問她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她只會低下腦袋,很認真的模樣,然後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回答你:「只是胸口有些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