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方向
然而人生路是自己在走,該面對的東西還是要面對。就算一時消極躲避,它也會找過來,逼著你面對。
紀居昕回到家,看到院里的禮箱子,有些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什麼時候開始,與衛礪鋒在一起的時光,變成最放鬆最任性的時候,他竟不願意這心情被打斷。
他打發孫旺過去,「看看誰送來的。」
紀居昕與衛礪鋒一同乘馬車歸來,衛礪鋒身有公務,但他很想拋卻煩人事與紀居昕窩在一塊,但紀居昕認為,放鬆自己這種事,有一會兒就足夠了,到得門口,紀居昕堅定地推開了衛礪鋒的大頭,拒絕了他『任何事都想幫忙你只管歇著』的好意,把人趕回了將軍府。
衛礪鋒走前頗為遺憾,捏著他的手,連聲說了好幾遍「有任何事需要幫忙,務必來尋我,保證第一時間出現」,在紀居昕忍不住抬手揍人時,才拋了個飛吻,大笑著離開。
緩緩走進院子,孫旺來報,禮是紀妍送的。
紀居昕想,紀妍大概是想試探下他的應對,觀察他有幾分能力,兼有一點對他的同情,才會有昨日言行。不想結果對紀居昕來說很遺憾,可能擔心他生氣,紀妍便以這種方式表達歉意。她送來的東西還很有份量,都是他這個年紀用的上,但想擁有並不容易的物件。
因為手下鋪子賺錢,衛礪鋒對他又越來越好,不僅衣服配飾把玩的東西,但凡覺得適合他的東西,都會一箱一箱地搬過來,紀居昕並不缺這些東西。但他的狀況別人不知道,以為他仍然是苦巴巴看著紀家臉色過日子的小庶子,會想擁有這些東西很正常。
所以這份禮,紀妍是帶很大誠意的。儘管紀居昕真正並不缺,他對這份心意還是接受的。
回房間后,他讓綠梅翻看小冊子,找出過兩日後是紀妍膝下庶子生辰,讓綠梅準備一份禮過去。
綠梅點點頭,下去辦事了。
片刻后畫眉從外面進來,素手端了杯茶。她將茶盅放於紀居昕桌上,略有些憂心沖沖,「姑奶奶膝下沒有嫡子,庶子過生辰,少爺送了禮去,不是打姑奶奶的臉么?姑奶奶會不高興吧……」
她看著門外綠梅身影消失的方向,「少爺不大懂女人的小心思,有時會無意之間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按說綠梅姐姐應該提醒您一聲……」
紀居昕放下手中書卷,「你在臨清可是過的不錯?」
畫眉不懂為什麼少爺突然問這個,但這並不影響她發揮,「少爺走後,咱們院子里的人成了沒娘的孩子,起先劉媽媽還時不時照應著,可日子長了劉媽媽也不過問了,百靈沒心眼,總是去纏扯劉媽媽,也沒見得什麼好……奴婢不才,還有幾分討好人的本事,幫著四太太的管事媽媽做了些事,奴婢們的日子……才算過的下去。」
紀居昕眸色一沉,「你與四嬸的人走的近?」
畫眉偷偷看了紀居昕一眼,發現少爺沒生氣,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奴婢們不想被剋扣,少不得要與管事媽媽走近,但四太太事多,大約不記得奴婢這等小人物。」
「你很不錯。」紀居昕安靜地看著畫眉。
畫眉剛到他手裡時,他仔細觀察過,她雖有些小心思,本質卻是不錯,便放鬆警惕不再提防,想著自己強大起來,前世背叛之事應不會再發生,可他仍然算錯了人心。
人心易變。
畫眉年紀漸長,心思也變的不一樣,或許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畫眉有了新的欲|望,而他並沒有察覺。畫眉現在開始和四房走近,開始偷聽他和綠梅說話,接下來,是不是還是會同前世一樣出賣他?劉媽媽是個敏銳的人,沒與她繼續接近,或許有此原因。
紀居昕指尖敲了敲桌面,微笑,「你做的很好,叫你綠梅姐姐過來,我與她再吩咐幾句。」
畫眉不知主子所想,還以為自己進言成功,在主子心中地位升高,立刻高高興興地去找了綠梅,順便不陰不陽地與人斗個嘴。
綠梅性子沉穩,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時,不會輕易猜疑,來到紀居昕書房,端端正正行了禮,「少爺喚奴婢有何吩咐?」
「你這些日子,多注意畫眉。她現在與四房交好,敢聽壁角,敢挑撥了。」紀居昕將方才畫眉的話說了一遍。
畫眉話中有對綠梅有指責之意,綠梅卻一點也不在意,「婢子做事只聽主子吩咐,萬事不敢自專。主子說可以回禮,便可以回禮。」
她是在解釋為何不言,紀居昕揮揮手,表示此舉沒有必要,「姑母地位穩當,日子過的皆在掌握中,說她會在意一個庶子,才是打她的臉。綠梅,你信我很好,以後一直保持,我不喜歡自做主張的下人。」
「是。」
「你份內之事,需要決斷時自己拿主意,做的不好,我也是不容的,你可明白?」
「綠梅明白。」
「好,你下去吧,去同宋飛說一聲,派個人悄悄注意畫眉,看她身上可有不幹凈的事。」
「是。」
夜間周大回來,仍然垂頭喪氣,沒找到有用的東西。
彼時紀居昕正用毛筆點了硃砂,描畫一株紅梅。
紅梅樹下,有一女子端立,眉眼清澈,瀲灧生波,美的不似凡人,正是他的生母,達婧雪。
之前親手畫的畫被青娘拿走了,對面空白牆壁很空,他便重新再畫一幅。
他點點頭,周大便開始報告這幾日行動。
紀居昕通過衛礪鋒的消息網,又集中了一些酒鬼,蜀中口音,好色的人物單子,交與周大去查,直至今日,京城的酒鬼幾乎被捋了個遍,卻沒一個好消息。
這次依然。
紀居昕點上最後一筆硃砂,周大正好說完,肅立在側。
紀居昕看著畫上的人,手指輕拂畫卷一側,沉默不語。
半晌,他突然說,「周大,我們這麼久沒找到人,是不是方向錯了?你師傅嘴裡那個人,有沒有可能……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周大微怔。
紀居昕雙目隱有微光,聲音緩慢,「會不會……是女人,抑或是……宮中之人?」
宮中這四個字很隱晦,話間之意直指太監,「好酒,蜀中口音,並非只有男人可以。」
周大眸中滿是驚訝,「可是還有一條好色……女子和太監如何………」
紀居昕回望周大,黑曜石般的眼睛閃著光亮,「周大,你師傅非常人,能被他引之為友的定也非常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貪花好色乃人之本能,如若只是欣賞,是人皆可以。」
這聽說來很有道理,周大愣住了。
紀居昕眸中帶著思索,問周大,「你師傅可有說過他這友人收了多少姬妾?」
周大搖頭,「沒有。」
「可有評論過房中人的數量,容貌,抑或名字?」
「沒有。」
「可有提過任意與異性相處細節,不管是鄙視還是羨慕?」
「沒有。」
「這不結了,」紀居昕轉過身,將書案扒拉開,找出壓在底下的卷宗,甩給周大,「把最初我們篩選過的名單,重新查一遍。找了這麼久,你師傅的痕迹,應該會出現了。」
周大嘴角咧開,立刻躬身行禮,「是!」
紀居昕以為至少要第三天,才能看到紀家變化,不想李氏太能幹,第二日,紀家就鬧翻了。
田氏因父親勢起,明裡暗裡得瑟太久,早招了李氏的眼,她還日日打壓李氏宗婦地位,成了楊氏身邊第一人,楊氏串門待客都帶著她,李氏越發不忿。
而這天早上,李氏看到戲本子本就情緒激動,強忍著沒去挑釁,田氏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外人面前打她這個宗婦的臉,她忍了半日實在忍不住,直接噴了出來:一個生出奸生子的不貞淫婦,文書消了沒幾年的妾氏,真有臉在大庭廣眾之下胡嚼,我都替你臊得慌!
此話一出,激起千層浪。當時紀家有外客,眾多大家夫人在側,聽得這話直接怔住了,真是好大的八卦!
紀田兩家是姻親,田家曾沉寂良久,紀家除了紀仁德,其他人少有在京城,是以紀仁德和田氏這段因果,除了親近的人,少有人知道。田氏一出現在京城,就極為高調,擺的是正室主母的譜,端莊氣度都有,誰能想她竟是個妾,她兒子還是奸生子!
田氏頓時慌了,喝斥李氏不得胡言,偏偏當時楊氏去了凈房,上頭無人壓制,李氏不服田氏,會被她嚇住才怪,快言快語說了一堆話,將田氏如何成為四房妾,親子如何八月早產實則足月,如何氣死四房原配,如何被扶成平妻。
是了,這田氏到現在,也不過是個名義上的平妻!
平妻身份,紀家人認可,族譜上敢寫,官府律法上可沒這一條!你田氏如何站得住腳,如何敢把她這正經嫡妻宗婦踩在腳下!
田氏氣的臉煞白,腦子裡嗡嗡響,幾乎站不住,一時半刻沒回嘴,李氏又把田氏如何苛待原配嫡子的事說了一遍!
怎麼欺負紀居中,虐死紀居中奶娘,調開所有紀居中貼心能用的忠心下屬,專門放妖妖嬈嬈的丫頭過去想把人勾壞了,這麼大年紀也不給人說親,這次上京還沒帶人家,把人單獨留在了臨清!
……
這勁爆消息讓人驚嘆,李氏說的太快,時間地點細節都有,不由得人不信,場中夫人們開始小聲議論,看向田氏的目光隱隱有些不對。
田氏驚的不行,一急之下和李氏對掐起來,失去理智的她和李氏一樣,專門攻擊對方短處,見不得人的手段行事一一爆出,夫人們一邊興奮聽著,一邊假模假樣的勸架。
待楊氏回來時,場面已經不可控。
這場會客結束的很倉促,後果來的出奇的快。
因有外人在,這些事是壓不住的,楊氏連夜與紀仁德商量過,逼著自己走動起來,希望用各種手段防止流言飛躥。
可惜,紀居昕也時時看著這邊消息,待夫人們走後,他第一時間收到消息,已經開始行動了。
他找了三個戲班子五個說書人,將之前準備好的劇本丟過去,給了一大筆銀子,戲班子說書人連夜排演,第二日,京城就開始有紀家大戲流傳。
田氏幾乎沒有名聲可言,已經是各家各戶教育女兒的反面例子。而女不教,父不過,田氏這樣不堪的女子,父親竟然是田明直!而這位田明直大人,竟然要入閣!
田明直為了入閣,前期塑造了很多神仙才會擁有的良好品質,如今受到質疑,自是苦不堪言,連夜叫來紀仁德,商量對策。
紀居昕看到,冷笑著準備再加一把火。大戶人家誰家沒些陰私事?他手握衛礪鋒收集來的絕密資料,田明直的小辮子握了一把,分出一點點出來造勢,就足夠讓情勢雪上加霜。
田家亂七八糟的事也開始流於市井。
當然到這裡還是不夠。
紀居昕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於書畫街偶遇了徐文思的伯父。徐文思的伯父是六科道言官,本來就通過家人,知道紀居昕這孩子不錯,但凡幫扶,必有后報,得到紀居昕送來的消息后,嘴角忍不住咧到了耳根。
朝中這兩日正吵的不可開交,本與他無關,但這樣的勁爆資料,證據明晰事實確鑿,在他這個言官手裡,實在是好的不得了!他一本參上去,可以得到許多人矚目,尤其聖上!對自己非常有益!而言官本來乾的就是參人的事,大多是孤臣,同僚們都懂,就算報復,也找不到他頭上!
徐大人摩拳擦掌,當夜就寫了個花團錦簇的摺子,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