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內閣
六科道言官參人摺子的力量是顯而易見的。
尤其這還是一篇有理有據,引經據典,事實明確,氣勢磅礴的摺子。朝野四下震驚,紛紛諫言田明直這樣的人不配入閣,更有言辭激烈的,說皇上如果不準其所請,願一頭撞死在金殿之上,以死明志!
皇上對田明直是有感情的,不管是未登基前的維護,還是之前捨命救太子,皇上欣賞其忠直。而且臣子也是人,再忠直家裡也會有各種各樣的糟心事,所以在田氏之事爆出來,田明直到殿前長跪請罪,說不配入閣時,皇上是不在意的。
他很同意田明直話中隱義。田氏是田明直獨女,淪落到那般地位,也有他的原因。如果當時田明直不是為了護他,也不會被先皇奪官,貶為平民。因先皇不喜,田家日子每況愈下,家裡連鍋都揭不開,他女兒會與人做妾,實在是很正常的事。
女子一旦為妾心起,便再也貞靜不到哪裡去,且田氏當時尚年幼,到了紀家,該由紀家管束,與田明直這個連嫁妝都給不起的窮人再沒什麼相干。
田明直很會說話,未抱怨過皇上一句,字字句句都在說自己的錯,不配為人父,他越如此,皇上越愧疚,令太監將起扶起送回,還安慰性的賜了東西,並沒有將他的名字擼下來。
他以為田明直會懂眼色,私底下把這件事遮掩過去,不成想此事越滾越大,越鬧越嚴重,不但朝堂,在民間都激起了怨氣,彷彿他允了田明直入閣,就是昏君了!
田明直處理危機事件的手段缺失,令永寧帝聲望受損,直接把永寧帝對田明直的感情消耗完畢——此人,斷是不能入閣了。龍椅上的人面沉如水,用硃砂劃去了田明直的名字。
紀居昕得到消息后跑去感謝衛礪鋒,「朝臣對田明直口誅筆伐,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筆?」
衛礪鋒牽過紀居昕小手,帶著他慢悠悠在廡廊散步,「你猜?」
這架式,定是插了手了。
紀居昕垂頭看了一眼兩人牽著的手,猶豫片刻,並沒把手拽回來,隨著衛礪鋒腳步慢慢往前走。
「你知道我想對付紀仁德,可從來不問,不說,我不開口,你也不會主動幫忙……為什麼?」紀居昕的聲音很輕,彷彿不仔細聽,就能散在風中。
衛礪鋒腳步停住,回過頭,小傢伙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滿都是自己。
小傢伙微微歪著頭,表情稍稍有些忐忑,「你明明……是喜歡幫我做決定的。」
衛礪鋒心尖彷彿被柔軟的羽毛搔過,癢的不行。彼時月色正好,小傢伙沒有逃開的意思,衛礪鋒便不再滿足於牽小手,得寸進尺地展開雙臂,擁住了面前人,聲音沉醉似嘆息,「你……猜?」
紀居昕怔了怔,頭靠在衛礪鋒胸膛,聽到內里傳來心跳的聲音,沉穩,有力,充滿男性力量,突然紅了臉,「我……不知道。」
「因為這件事……你想自己做。」
衛礪鋒揉揉紀居昕的頭,傾身在他發間親了一口,「雖然我不知為什麼你好像與他有仇,但男人,要有親手報仇的快感。」
「你想做,便去做,如果我把所有的事都替你做完,你的銳氣會消耗……我猜你大概不喜歡一事無成。這次的事也幾乎是你一人完成,我不過敲個邊鼓,你無需在意。」
衛礪鋒總是這般體貼……
紀居昕眼眶有些濕,「嗯,我想自己做的……謝謝你。」
「當然,如果你什麼都不想做,就想成為一個一事無成的人,也沒關係,」衛礪鋒鬆開紀居昕,在他腦門上非常響亮的親了一口,「我衛礪鋒,養的起你,護得了你,這輩子,只要我活著,就沒人能動你一下。」
許是月色太美,許是氣氛上佳,許是今夜心情不對,這響亮一吻明明不溫柔,不曖昧,沒一點旖旎,紀居昕卻心尖狂顫,手腳發軟,臉燙的不行。
見他不躲不閃,衛礪鋒再一次開口,聲音沉醉如春風,「你……可想好了?」
「什……么?」紀居昕眨眨眼睛,沒反應過來。
「我心悅你。」衛礪鋒拉起紀居昕的手,放在自己左胸,讓他感受胸腔下的跳動,「現在,你信不信?」
紀居昕抬頭,看衛礪鋒。
衛礪鋒相貌極為出色,五官線條一點也不柔和,眉眼很鋒利,總是像把出鞘的劍,讓人心生寒懼。可這雙眼睛,每每看向他時總會流露出一種溫柔,不管是戲謔的,痞笑的,嚴肅的,不管用哪種眼神看他,內里溫柔一直都在。
好像只要他願意敞開心懷,扒開層層霧罩,就能看到內里隱藏真意——這雙眼睛,這人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到底放了誰。
他之前百般逃避,時時忐忑,假裝不懂,並非真的沒感覺,他只是……害怕。
不是害怕承認自己真心,承認感動,承認心內深藏的渴望,承認對衛礪鋒……有感情。
他害怕接受之後。
情人之間……有順理成章會做的事,他現在不害怕衛礪鋒碰觸,可他不能肯定,能不能忍受衛礪鋒再近一步的親近。如果不能,他該如何解釋?
那段難堪的過去,他連回憶都做不到,如何能講說出來?可是不講說出來,衛礪鋒是否能明白他感受,會不會以為他在欺騙他的感情?
這世間,他最不想傷的人,就是衛礪鋒。
他最不想失去的人,也是衛礪鋒。
如果不能有好的結果,他寧願小心翼翼避開,保護如今這份純真感情。
這樣很自私,可他卑鄙的不願意放開……
紀居昕眼梢微垂,密長睫羽遮擋眸中情緒,拍了下衛礪鋒肩膀,「又開玩笑。」
衛礪鋒聞言,眸中閃過一絲失望,卻也沒生氣,笑哈哈地捉住紀居昕的手,「都是小寶貝兒太可愛了!」
門外似有鷹鳴聲起,衛礪鋒頭微偏,看了眼窗外,拉紀居昕坐到一旁,「正好你來了,我有事同你說。」
紀居昕見他面色嚴肅,也認真起來,「什麼事?」
「駱公公和魏王一直不動,近些天朝事風起雲湧,有些不對,我與聖上商量,定了個引兵之計。」衛礪鋒靜靜看著紀居昕,「因事關聖上,詳情不便告知,但我接下來會因此事忙碌一段時間,甚至消失在人們視線里,你見不到我,不要著急。有關將軍府一切,我已下令,如果有要事,皆報於你處,由你定奪。」
他這般鄭重,紀居昕直覺有危險,「可是我們說好,哪天一起去看看駱公公,或可找出線索……」
「來不及了,」衛礪鋒嘆了口氣,有些隱晦地說,「太子身子不大好。」
紀居昕沉默。
太子身子不大好……意思是……
「聖上擔心……」紀居昕看了看左右,做出個太子薨的口型,輕聲說,「有人會趁機起事?」
衛礪鋒不語,顯是默認了。
紀居昕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事情已經這般嚴重,「那黑袍人的消息,你查到了多少?」
「他們在京城布有暗樁,尋到他們的頭不容易,但這次,我有把握。」衛礪鋒猩紅唇角輕揚,眸中滿是銳氣,自信張揚的姿態十分惑人。
紀居昕別開頭不看他,良久才道,「你去吧。」
「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當心。」
紀居昕眸光閃動,如同最機靈狡黠的小狐狸,「你怕人欺負我?」
衛礪鋒故意摸了下巴,搖頭,「不,我怕你把別人欺負得太慘,回頭有人排隊在將軍府同我訴冤。」
「你——」紀居昕眼珠轉了轉,突然小手指著衛礪鋒面門,大聲道,「放肆!」
衛礪鋒眼睛一亮,將面前小手握在手裡,湊到唇邊親一口,「是,小的放肆了……」
二人對視,同時噗的笑出聲來。
此刻氣氛不夠旖旎,卻溫暖的醉人,連院中月色,都明亮起來。
第二日,紀居昕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習慣性撩開床簾往外看,榻上並沒有衛礪鋒的身影,他怔了一怔,才想起來,衛礪鋒有大事去忙了。
內閣之事因為紀居昕的攪和,衛礪鋒的幫忙,田明直入閣之事成為泡影,程開悟在崔廣義幫忙下開始發力,後勁十足。
此事已拖了一月有餘,再拖下去不合適,皇上也不會允許,而之前所有想入閣的人都造過勢走過關係,結果互相攻擊誰都沒落得好,到田明直的時候,眾人已經掐架掐的疲累,如無意外,田明直必然入閣。
現在的情勢么,時間不多,有資格入閣的人選本也不多,現在幾乎全被掐了下去,只剩一個程開悟,沒給誰送禮走關係,也沒投靠派系,名聲處事手段也都還不錯,便宜對手不如拱個中立的。
於是朝臣們口風很一致,九成推薦他入閣,皇上對程開悟印象也很深刻,想著此人入閣倒也算完美,很快批了摺子,於是三月初六,程開悟成為最新閣老,走馬上任了。
這天正值國子監休沐,紀居昕結束對自家鋪子視察,在不遠處的茶樓找了個靠窗位置,歇腳並品茶。
桃花灼灼,柳枝輕擺,紀居昕正在欣賞窗外美景,突然面前多了一個人。
紀居昕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眉眼微彎,「四叔。」
紀仁德臉色一如既往沉肅,「你還知道我是你四叔。」
「瞧四叔這話,」紀居昕拎起茶壺,親自給紀仁德倒茶,「四叔風儀無雙,便是面上微有歲月痕迹,也依舊引人稱讚,相貌一點未老,侄兒又如何會認不出?」
這是顧左右而言它,還是諷刺他老了?
紀仁德眼睛眯起,「昕哥兒,你可還記得你姓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