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讓她疼
他喜靜,地板都鋪著柔軟的地毯。所以儘管她很瘦,背上的蝴蝶骨最先著地,結結實實地摔了這麼一跤還要承受他的重量,卻並沒有感覺到疼。
只是身下已經一片狼藉,剛才端來的水彩顏料沒來得及收拾,五顏六色地潑濺在地毯上。
指尖碰到的黏膩讓人很不舒服,她甚至不敢睜開眼去看,不願想象這糟糕的情形待會兒要花費多少精力去清理。
她抬起手來,雙手終於得了自由,可穆皖南的手掌此時卻覆在了她的頸部。
「別再拿孩子說事兒了,你要是真的疼她,咱們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話里包含了太多涵義,就像他此刻的手,並沒有施力,只是那樣虛攏著,她卻剛好能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力和仍未乾透的水彩顏料。
很複雜的感受。她覺得好笑,不要提那地毯了,她自個兒也是狼狽不堪,千瘡百孔的樣子橫陳在他面前。
「如果你覺得掐死我可以讓你好受一點,那你可以再用點力。」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張了張嘴竟然真的笑了,「不過我想還是有必要提醒你,這世上再多死一個人,並不會讓已經死去的人復生。」
是挑釁也是試探,她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這樣的話,今天真是豁出去了。
穆皖南的瞳孔猛的收縮,能激怒他的事情不多,但康欣去世這麼多年,包括父母和最要好的朋友都絕少在他面前提起,就是知道這事兒在他這裡是天大的忌諱。
她過去幾年的戰戰兢兢果然都是裝出來的,離了婚就什麼顧忌都沒有了。
他手上果真加了力道,一點點收緊,輕聲問道:「俞樂言,你知不知道今兒是什麼日子?」
是啊,今兒是什麼日子呢?他情人的死忌,每年的這一天去她的墳上祭奠、送花、陪她到深夜才回來的人是她的丈夫,而對她來說,今天只不過是她女兒的生日,僅此而已。
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可即使倆人走到了這一步,傷人傷己的話她始終還是說不出口,眼睛里有淚潮翻湧上來,她乾脆閉上了眼睛。
穆皖南也看到了她眼底的淚,覺得自己在那水漾波光里也狠狠晃動了一下。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明明擁有一切,如她所願,卻彷彿最受委屈的人仍舊是她。
他鬆開她的脖頸,手緩緩往下移,碰到她的胸口時感覺到她的身體倏地緊繃起來。
他和她就是這樣,從做夫妻那日開始,爭執得再厲害,再多委屈,身體仍是無上契合的,早先還覺得可悲,現在他也僅僅是覺得享受就好。
她卻用力地掙紮起來,「你放開我,別這樣……我們已經離婚了!」
他唇角揚起少見的輕佻弧度,「是嗎?協議上籤了字,不等於法律上已經生效。你不是學法律的么,連這都不知道?何況你不是還住在這家裡,跟以前有什麼不同?」
其實要讓她疼,可以有很多種方法。
她的衣服被掀起來,春秋季穿的那種淺色的薄款家居服,幾乎可以看到他逞凶的手大力柔弄的動作。她果然疼得冒出冷汗,卻阻止不了他,被顏料弄得污糟不堪的衣物終究是從身上褪下來扔到了一邊,他那種獨闢蹊徑的方法讓她疼得忍不住喊出聲來。
也許是太疼了,她後來意識都有點模糊,倒像是喝多了酒的人是她,不太記得具體的情形。只有不斷重複的韻律推擠著她,一下一下的,她的肩膀碰到昂貴的沙發床一角,金屬和皮革摩擦著她的皮膚,頭暈目眩。
她收拾起狼狽回到自己的卧室,差點摔倒在浴室濕滑的地面上,連好好沖個澡的力氣都沒有。
還好,不用擔心他會回到這房間里來,以往也是這樣,一年一次,這一天是獨屬於他自己的,誰都無法走近,更不可以去打擾。
但是像今天這樣加諸在她身上的疼,還是頭一回,他是逼著她感同身受嗎?
他是不甘心嗎?是不甘心的吧,畢竟離婚是她先提出來的,穆家的天之驕子怎麼能忍受分手由女人來提,所以即使離婚了也不願讓她好過,是這樣嗎?
他一定不知道也並不相信,這幾年來她會有不亞於他的痛苦。
…
第二天,樂言照常早起準備早餐,然後送女兒去幼兒園。
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每一天早晨的太陽對她來說都是新的,生活也依舊是跟爸爸媽媽在一起的。
昨晚那樣的折騰和消耗也沒有讓穆皖南有一絲憊懶,他似乎也不受宿醉的影響,出門比平時還要早。
他的早飯有時會在公司解決,秘書會買好送到他辦公室,就像昨天那份生日禮物,大概也是出自秘書的手筆。
他並不是一位好伺候的老闆,除了要求嚴苛,自身的外形氣質出眾,很容易令朝夕相處的女下屬模糊界限產生情愫。他在這方面令行禁止,三年換了三任秘書,從女人換成男人,更迭太快,連準備的禮物重複了都不自知。
她仍記得與女兒的約定,要補上一份禮物給她,記在爸爸頭上,始終不能叫孩子太過失望。
她給高寂雲打電話請假,本來昨天好不容易看完了那些案卷,今天可以就裡面一些不懂的問題請教他的,可她今天不得不去一趟醫院,只能請假。
昨夜她站在蓮蓬頭下沖洗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有些青紫紅痕水流經過輕易就帶走了,有些卻怎麼都去不掉。
她皮膚上沾到一些顏料,來自他的掌心,還有翻倒在地上的那些,本是水性無毒的成分,可偏偏她是極易過敏的體質,接觸到的部位長出了成片的紅疹,撓一撓就癢得愈發厲害。
更加糟糕的是,她無意中摸到胸部靠下緣的位置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結節,再按得重些就有腫脹般的疼痛。儘管腦子裡有點混沌不清,但她還是立馬就意識到那是什麼。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種時候要是她得了什麼不好的病,對自己和孩子來說就都太可憐了。
她給熟識的醫生打了電話,約好看診的時間。她也希望自己是小題大做,因此並沒有說是身體不舒服,而只是將半年一次的例行體檢提前了。
恰好她入職還缺一份體檢報告,律所的人事部還等著要。
醫院家庭服務部的全科大夫黃醫生對穆家的情況很熟悉,算是他們的家庭醫生,平時無論家中成人還是思思有什麼頭疼腦熱的小病都是由他主診。
他安排好各項檢查,然後請俞樂言到內室的檢查床上躺好,讓自己的助手進來為她做檢查。
年輕的女醫生穿著白大褂,長發整齊地扎在腦後,進門打過招呼后才戴上口罩和手套。
樂言只看了她一眼就愣住了,身體平躺在床上,四肢百骸卻都彷彿被凍住似的沒有了知覺。
是錯覺嗎,怎麼會那麼像呢?
不可能的啊!
女醫生再走近一些,她看到白大褂襟口掛著的吊牌,合資醫院的醫務人員工作證上用英文寫有簡單的職務稱謂:dr.kang。
腦海里嗡的一下,她拚命地告訴自己不可能,這只是巧合。
觸診並不舒服,不知過了多久,那冰涼的按壓在她胸口的手指終於離開了。樂言躺在檢查床上,睜開眼睛,那位醫生已經轉身出去了,她只看到白大褂的衣角。
她急忙攏好上衣坐起來,夠著身子想去把剛才那張面孔重新看看清楚,可是醫用屏風擋住了視線,除了一點模糊的晃動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然後是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響逐漸靠近,她本能地重新躺回去,屏氣凝神,像每一個在診室里緊張地等待醫生的病人。
很好,還是那位女醫生,推過來一輛小小的車子,托盤裡放著很多醫用器械,剛才她聽到的聲響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接下來要做婦科檢查,你不要太緊張,放鬆一點。」
這樣羞人的姿態,最私密的部位敞開於人觀看、觸碰,甚至用那些金屬的物什探進去在裡頭動作,怎麼可能放鬆得下來?
何況這個人,口罩下的這張面孔……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巧合和熟悉。
頭部的位置太靠下,樂言更加看不清醫生的樣子了,她只是愈發緊張,尤其托盤中的鴨嘴鉗已經被穿白大褂的人拿在手中……
她疼得幾乎彈坐起來。
「好了。」年輕的醫生拍拍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笑得微微彎起,「穆太太你的肌肉張力和清潔度都非常好,完全不像生過孩子的人。」
意識到她指的是什麼,樂言臉頰有如火燒。
她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年輕醫生已經不見蹤影,只留下一份簡單的速記檢查報告放在桌上,她瞥見最後的簽名是一個大大的康字。
就像是印證了最可怕的傳說,她的心跳幾乎停擺。
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姓氏,這已經不僅僅是巧合了。
「穆太太……穆太太,你在聽嗎?」
樂言回過神來,「……對不起,黃醫生您剛剛說什麼?」
坐在辦公桌后黃醫生見俞樂言分神,耐心極好地又重複一遍:「你的體檢報告顯示身體各方面的健康狀況都不錯,除了乳腺上長的這個小東西。初步判斷是纖維瘤,這種腫瘤完全是良性的,你不必太擔心。不過還是要再做進一步檢查,確診之後我們再擬定具體的治療方案。」
原來不是錯覺,胸口外緣皮下那個小小的果核般可以滑動的突起真的是一個腫瘤。
那麼剛才那雙冰冷的手在為她作觸診的時候也一定明確地感受到了?
「穆太太,你不用緊張,至於皮膚,只是一般的過敏癥狀。我給你開點葯,按時服用,不要再接觸過敏原,一兩天紅疹就會消退的。你要是覺得影響美觀,可以就像今天這樣,系一條絲巾遮一遮就可以了,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樂言垂眸笑了笑,下意識地去摸頸上的絲巾。並不是她愛美,只是這一片紅疹特別厲害,她都怕剛好是以他手掌握住的形狀分佈而尷尬得不知如何解釋。
「你在這裡稍坐一會兒,我讓他們把葯開好送過來。」
她點頭,想了想問道:「黃醫生,剛才那位年輕的大夫……是新來的嗎?」
黃志維怔了一下,「噢,她是我新聘用的助手,年紀輕輕,不過基本功很紮實的。」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和惶惶不安,本以為一定是因為病情多少有點緊張,沒想到問的是不相干的問題……會不會是不放心年輕人的醫術水平?
樂言卻沒再多問,只是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什麼。
從診室里出來,她走在醫院冷色調的走廊里,竟然有些無所適從。
如果穆先生有時間,你們可以一起來一趟,這種病的治療女士們總是希望得到丈夫的支持。醫生是這麼說的。
可是以她現在的情況來說,好像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沒想到手機卻在這時候響起,竟然是穆皖南打來的,而他幾乎從不在工作時間給她打電話。
猶豫了幾秒,她還是接起來,「喂?」
「是我,你現在在醫院裡?」男人的聲音低醇好聽。不是說認真工作中的男人最性感么?他一定前一刻還在埋首伏案忙於工作,那種一絲不苟的認真和肅穆是他慣有的。
「嗯。」她如實回答,記錄醫療消費的是單獨的信用卡,一旦錄入系統,他的秘書那邊就會知悉。
「哪裡不舒服?」
「沒有……只是例行體檢。」
他在那頭沉默了半晌,然後沉聲道:「俞樂言,到了這種時候,我不希望看到你再玩什麼花樣。離婚你要錢可以,要是被我發現你在其他地方做文章,我保證讓你得不償失。」
終於說到了正題上,樂言深吸了口氣,胸口那顆小黃豆似乎不期然地又脹痛起來。一定是心理作用了,因為這種情況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之前只有按壓上去的時候才會有些脹脹的不適感。
「你放心,我沒打算做什麼。」要說起來,她倒是想問問他,今天見到這位康醫生他認不認識。
話沒出口,就看到走廊那頭走過來一個身影。年輕婀娜的身體,紅色的包臀連衣裙,長發鬆開披散在肩上,跟剛才穿白大褂戴醫用口罩和手套的形象不太一樣,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誰。
兩人錯身而過,對方朝她微笑,樂言卻覺得嗓子干啞說不出話,腳步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顧不得穆皖南在電話那頭還沒等到她把話說完,樂言就匆匆掛斷了。回過頭去,紅色的身影竟然已消失不見,快得令她分不清今天遇到的這位康醫生究竟是真有其人還是只不過是她的幻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