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疊彩峰嶺埋戰骨
87_87827三軍邊打邊退,一路顛簸,糧草難繼,致使軍中怨聲載道。
徐路蹲在一角畫圈圈:「先生,咱們不會就這麼一直逃啊逃啊的吧。」
郭嘉喝著米湯,說是米湯,喝了才知道,和米沒什麼關係,只剩下了湯,或者,也可以稱之為水。
「今早,伯圭公召集部下,想是已有所決定了。」
「我們會去哪裡?」徐路眨眼。
視線落在那方被墨汁沾染的地方,郭嘉緩緩道:「易京。」
心裡卻又無可奈何地接上一句。
火焚易京。
半夜的時候,郭嘉是被凍醒的,又冷又餓,胃又開始疼得翻江倒海的。
徐路的鼾聲倒是此起彼伏,四平八仰地睡得正香。
郭嘉裹緊了裘衣,出了營帳。寒風撲面,他不由得瑟縮了下身子。
在偏營轉了幾轉,想著趙雲該是分在了主營,畢竟這個時候,主營要保的,可是公孫瓚的命。
巡邏的哨兵,明顯比以前多出了好幾撥,時不時地就有人過來盤問。
打過了兩更。
郭嘉在火頭軍那裡要來了一壺燒開的熱水。
「先生,這壺燙手,不如我幫你提回去吧。」一個人高馬大的火頭軍道。
「如此,那就多謝了。」
火頭軍大概好久沒找到人聊天,回帳的路上,跟郭嘉噼里啪啦講得跟竹筒倒豆似的。
「這軍中沒糧了?」郭嘉問他。
「是啊是啊,現在每日的那些米湯,我就把米扣下,兌點水,再翻來覆去地煮些。」
郭嘉皺了皺眉:「為何不報予公孫將軍?」
火頭軍聳聳肩:「早就稟報過了好不好,不過啊,我聽說……」他賊頭賊腦地掃了眼周圍,附耳郭嘉,「我聽說,咱們的糧草好像被袁紹給劫了。」
「劫了?」
「嗯嗯,不過主公又好像讓誰再給去劫回來。」
「誰?」
「我。」
營帳門口,只見一白衣將軍,倚門而立。
火頭軍識趣地喊了聲「將軍」,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帳內,郭嘉潑掉了殘茶,捧著熱水,慢慢嘬飲。
趙雲解下披風,擱下戰盔。
「袁紹劫糧,柳遠戰死。」
「糧搶回來了?」郭嘉隨口問道。
「沒有。」
「伯圭公可是打算退守易京?」
「?」趙雲見他竟然一杯接一杯地灌著熱茶,面色卻是如常,只是一雙唇色,卻是蒼白得很。
「怎麼了?」趙雲走近他,扯過他手中的空杯,觸到肌膚的一剎,趙雲心頭一緊。
郭嘉接過趙雲重又斟滿的茶盞,柔聲道:「方才疼得厲害,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
趙雲沉默了會兒,將人拉了起來:「走。」
「去哪兒?」郭嘉莫名。
郭嘉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趙雲又把自己的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還翻出了頂狐裘軟帽。
郭嘉出門的時候,差點沒被自己給絆倒,幸好被趙雲扶住。
「先生,你裹得跟個球似的,要去哪裡啊?」徐路睡眼惺忪地爬起了一半。
趙雲把帳簾撂下,直接把徐路的聲音隔在了裡面。
一堆篝火外,圍了五六個人,一聽見腳步聲,慌忙就要把火給撲滅了。
趙雲趕緊喊道:「是我。」
還是程亦眼尖:「趙哥。」跟著,又「咦」了聲,「先生,你怎麼也來了?」
郭嘉這才看清,這夥人半夜三更不睡覺,居然在這裡偷食。
程亦憨笑著解釋:「嘿嘿,這營中管不了飽,弟兄們只好自己出來解決。」
趙雲拉著郭嘉在一旁坐下,程亦恭恭敬敬地遞上一隻兔腿,不忘捎帶一句。
「放鹽了,不像前幾日,都是寡淡無味。」
剛剛烤出來的兔肉,面上有些地方還熏得焦糊糊的。
趙雲剝去那些烤焦的地方,撕下一片兔肉,遞到郭嘉面前。
郭嘉兩隻手都攏在裘衣里,這會兒,索性就張開嘴,直接吃了。
趙雲見狀,先是一愣,隨即釋然,笑著又撕了一片。
「不等我趕上那批糧草,袁紹已經都燒了。」趙雲道,「柳遠的殘部臨死前說,柳遠生前曾勸誡主公,此番督糧,不可集於一處。只可惜,主公未曾聽進其所言。致使一戰被劫。」
郭嘉好些日子沒有嘗到葷腥了,這會兒,有東西下肚,吃飽了就想睡了。
「奉孝……」
趙雲喚他,卻看見他腦袋一沉一沉地,後來直接磕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趙雲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若知今時,其實雲當日就該同你離開。」
「子龍……」
趙雲驀然轉頭,郭嘉仍是閉著眼,喃喃低語:「實則,無論那時,或是今朝,我們都是走不了的。」
趙雲將他的帽檐又往下拉了些,遮住了眼前還燃著的火光。
「我知道,主公將你留在他身邊,我走不了,奉孝,你也走不了。」
郭嘉無意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嗯」了一聲。
趙雲見他並未睡實,便輕聲道:「你說得不錯,主公確實打算退守易京。如今麹義緊追不捨,主公認為只有固守城池,方能抵禦進攻。你怎麼看?」
「袁紹已與劉和、鮮於輔等人匯合,正是士氣正盛之際,而我軍卻已是久戰不勝,再打下去,估計兵還沒打完,就都要轉投了。伯圭公這築城之令,卻也是目前僅有的契機了,改變戰場格局的機會。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趙雲問。
郭嘉雙眸迷迷糊糊地睜開一線,注視那一團悠悠燃燒著的火光。
「只不過……」
他沉唔半晌,終是改了話語。
「只不過,現在的我們缺一場勝利。」
只不過,固城易京,到頭來,則成了公孫瓚的埋骨之地。
郭嘉望著那頭不斷躍動的火光,枯枝在火中,燃成了灰燼。
他忽然道:「子龍想要不要勝這一場?」
「嗯?」趙雲感到肩頭一輕,看時,這人正笑著對著自己,眉目彎成了一道漂亮的弧度。清癯的臉龐卻似被火光妍上了一層胭脂紅。
「麹義在後窮追猛打,子龍在界橋時,既能勝他一場,那此際,也照樣可以。」
若能斬得袁軍大將,麹義。
趙雲又怎能不心神激蕩。
可是,趙雲卻說:「不要。」
郭嘉奇道:「不要?為何?」
趙雲鎖住眼前人困惑的目光,聲音甚是柔和:「奉孝不值得為雲殫精竭慮。」
此言,他說得很輕,很輕。
然而,卻在郭嘉的耳畔響成了天雷。
突然模糊的視線,怎麼都掩不住唇邊的那一抹笑。
之後的數日,郭嘉帳中的燈火徹夜未滅。
眼見離易京越來越近。
麹義親率本部,追趕公孫瓚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反而漸漸拉開了和袁紹中軍的距離。
河間郡丘陵疊嶂,山巒起伏,雖沒有山崖陡峭,地勢卻也起起伏伏,前一刻還在面前的隊伍,下一刻竟是隱入了山坳。
「將軍,此地地勢險要,吾等不易再追。」副將同麹義道。
麹義站在一處山頭,一眨眼,又見公孫瓚的隊伍顯了出來,隨即將長矛一指,高聲喝道:「追!」
「追!某要親斬公孫瓚!」
當先一人一馬,衝下山坡。
跟著,潮水般的士兵黑壓壓地一片從山頭衝進山谷,又再從谷底,朝前一個山坡上衝殺。
放眼望去,丘陵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遍布了整片,算不得高的山頂,此時已有袁軍衝上。
而公孫瓚的部隊依然在前方不緊不慢地前進著。
麹義興奮地朝山谷大吼了一聲。
「公孫瓚,納命來!」
回聲,一聲一聲地傳遠了開去。
「啊!」
「啊!」
「落石!」
「不是!不!」
「是……」
是著火的滾木!
不是陣前,而是陣后!
一根根燃著火舌的圓木,竟是從袁軍的來路上滾落,順著山勢,骨碌碌地滾了下來,落勢之猛,加之木上著火,這一路滾下,不知帶倒了多少袁軍。
而更可怕的是,這一路的草被,已呈星火燎原。
扭曲的,四散奔逃的身影,充斥著血腥和焦灼的味道。
奮力往前爬上山頂的士兵,就在以為自己逃脫的時候,突然一陣石雨砸下,大大小小的碎石,這一次,倒真的是石頭了。
投石機,在對面的山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十數架的投石機。
一輪一輪的石頭,像倒灌的海嘯,卷著狂風,打得袁軍好不容易爬了上來,又接二連三地滾了下去。
谷底,又是還沒燒盡的火。
「將軍!」副將灰頭土臉地爬到麹義身邊,「將軍,快撤退吧!」
「你說什麼!」麹義一刀斬翻副將,揚著滴血的長矛,「沖!誰敢再言撤退!斬!」
其實,麹義說得沒有錯,他不能退,因為,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余火燃盡,谷中盡剩下僥倖活下來的人殘喘呼吸。
就在這時!
「咚!咚!咚!」
鼓點,一聲,又一聲!
從兩側的山頭,赫然地出現了大批的人馬。
將旗上,是一個隸書的「趙」字。
「趙雲!」
麹義咬牙切齒地喊他的名字。
趙雲卻回頭,望著戰鼓前,那人的身影。
擂擂鼓聲,他衣袂隨風,那一身月白如練,那一身清奇俊秀。
「咚——」
戰鼓,徹響戰場。
銀槍,似蛟龍騰躍,天海間,只一道白芒,再無他色。
趙雲一槍刺出,竟是不避不讓。
麹義的臉上是被燎上的炭黑,儼如他掌下的那桿長矛。
麹義大叫,順勢仰面一躺,側翻至馬身一側,擋開趙雲迅疾的一槍。迅疾,翻身坐穩,左手搭箭,右手拉弓。
離弦之箭!
朝著馬腿射去。
麹義一箭射出,拍馬而上,直撲趙雲。
照夜玉獅子高聲嘶鳴,趙雲已經彎腰盪開那枚箭矢,而這時,麹義的利刃已劈到眼前。
「咚!咚!咚!」
「殺啊!」
鼓進!
聞戰鼓者,進攻!進攻!進攻!
兩軍頃刻間,戰成一片,兵刃相抵,振聾發聵的喊殺,在山間作響,蔓延。
血色掩埋著焦黑的大地,每一幕,都令人生生作嘔。
袁軍早在火木出現時,便已亂了方寸,此時的反撲,更像是垂死的掙扎。
隨著一個個袁軍倒下,已是呈現一邊倒的戰況。
而這時的麹義,低著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那柄透胸而過的銀槍。
竟是從身後刺穿。
趙雲在那一霎,居然按住了他的坐騎,凌空翻躍過他的人。
他還不及勒馬轉身。
這一槍,竟在空中刺出,直破心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