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若無相識君何在
87_87827初平四年,冬起之時。
劉虞率軍十萬,進軍薊縣,強攻公孫瓚。
他接到線報,公孫瓚因為界橋一戰,兵力大減,而他的大多部曲,大都駐紮在外。
現在的薊縣,不過只有區區一些精騎兵,正是滿城內外,兵力最為空虛之際。
劉虞信心滿滿而來,果見城樓上的守軍慌亂,毫無防備,幾下便抵擋不住他的攻勢。
大軍紛紛搶上城頭,殺得守軍抱頭四竄。
潑天的衝殺中,只聽見一聲巨響,攻城車直接撞開了城門。
薊縣內,頓時陷入一片倉皇。
攻進城內的部將,竟然如入無人之境,長驅直入。
就在這一刻,城門兩側突然一陣廝殺,平地里衝殺出密密麻麻的兵士,將正在湧入城中的部隊硬生生地截成了兩段。
沖在最當先的田楷一刀斬落,只聽見隆隆巨響,兩扇內城門竟然合攏起來。
身旁是伏擊而出的士兵,士氣正滿,以一當十,不在話下。
反觀劉虞的步兵,久不習戰,一朝破開城門,還沒來得及雀躍幾下,就被敵人當頭棒喝,懵懵懂懂之際,生機轉眼消失。
那些躺在城門口的屍體,倒是成全了田楷。
只見他跨馬橫刀,立在城門前,當真是一夫當關。
「轟!」
城門被重新關上,望著城門下堆填起的屍山,田楷也不得不暗嘆了一聲某人的計策。
某人說,放人進城,而後剿殺。
田楷勒馬轉頭,尚在城中的血拚,劉虞的隊伍根本毫無反擊之力,長街短巷,血流成河,殺得人人自危。
數百人的先鋒,沒有一個人活下。
而此時的公孫瓚,已親率輕騎從東城而出,繞道劉虞的背後。
兩軍交戰。
一方是有備而來,另一方,猝不及防。
劉虞直到這時,才頓悟過來,什麼兵力空虛,什麼部曲在外,統統都是這人的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要等自己上鉤。
自己的十萬大軍,看似浩浩蕩蕩,來勢滾滾,可結果呢?結果就是對方早已擺下了陷阱。
請君入甕。
劉虞攻城不果,又遇上公孫瓚背後偷襲。
人馬窩在城前,進退兩難。
「劉伯安!今日你攻城在先,莫怪我無義!」
公孫瓚一身金鎧,坐於馬上,威風凜凜,猙獰著得意的笑容,看著那個丟盔棄馬,狼狽不堪的劉虞。
眼神惶惶,望向公孫瓚時,憤意、恨意交替,最終,變成了一絲懊喪。
「主公,我等拚死也會護送你回營!只要和鮮於將軍匯合,就可以……」
「咚——」
副將話還沒說完,就被一箭洞穿眉心,噴出的血珠,直接飛濺在了劉虞的臉上。
劉虞僵在那一刻。
只是他還沒被架回大營,就已遙遙望見,營中大火!
千頂軍帳,連成一片火海!
火光中,亂軍殺得天昏地暗,寅夜下,騎督尉鮮於銀正與一人戰得正酣。
鮮於銀眼角瞥見劉虞,當下大喊一聲,手中增力,猛地推開對手的長槍。
「主公,快走!」
「噗!」
他一個分神,那柄銀槍直刺入肩頭,立時削去一大塊皮肉。
「鮮於將軍!」
「走!」
眾人扯著劉虞,慌忙遁逃,卻不知公孫瓚還有多少的殺招。
「趙子龍!你夜襲我營,算得什麼英雄!」鮮於銀擋下一槍。
趙雲不答話,只將手中涯角舞得虎虎生威。
又一槍。
鮮於銀跟著一聲大叫,撲在地上,再要爬起,卻被趙雲一槍透胸而過,扎在地上。
「唔!」
一口血腥噴出,鮮於銀滿臉血污。
眼帘淌下的血色,令他的視線也一起模糊了,朦朧間,只看見一雙蟠紋飛雲靴出現在面前。
來人沉聲道:「雲從不敢忝居英雄。」
說完,猛然拔出銀槍,湧出一線的血注,灑落塵泥。
鮮於銀雙目直直地睜著,眼中卻已是布滿了死氣。
一場大火,百里連營。
劉虞率大軍十萬,來時赫赫聲威。十萬人馬圍困薊縣,本該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可等來的,卻是一場潰不成軍的大敗。
劉虞敗了,一敗塗地。
等他帶著殘部北逃到居庸縣后,卻被公孫瓚僅用了三天就攻破了居庸城。
三天,劉虞滿門便已成了公孫瓚的階下囚。
擒下劉虞,薊縣的郡府中,公孫瓚眼角的笑紋就沒平展過。
如今,董卓已死,獻帝要給劉虞增加封地,令其督統六州,同時將公孫瓚升為前將軍,使者段訓已是在前來的薊縣的路上。
「諸位,漢使已在門外,這劉伯安卻已成階下囚,又該當如何是好?」公孫瓚把玩劉虞的大印,翻在手裡,面上溢開一抹的冷笑。
范方:「主公,既然漢使前來,倒不如將禍責推給劉伯安。」
「哦?」
「劉伯安不顧同朝為臣之情義,竟率部攻打主公,現在,主公擒他而未殺他,乃是主公顧念情分,若是將他交付……」
「我想殺他。」
不等范方把話說完,公孫瓚已是打斷道。
我想殺他。
言外之意,你們只需找個理由,將他殺了。
段訓來了,奉獻帝旨意,來加封劉虞。
豈料,公孫瓚卻告知他說,劉虞勾結袁紹,意圖謀朝稱帝。
之前劉虞所做一切,親迎獻帝等等,不過是他博取帝王信任之舉,實則他早已和袁紹裡外合謀。
時機一到,便會起兵奪權。
段訓不過區區來使,乍然間,見到如此眾多的證據擺在面前,加之公孫瓚又是義正言辭地細數劉虞之罪。
那日,冬雨霏霏。
段訓親自監斬,將劉虞及其妻兒斬首於市集。
等看到那幾個頭顱,帶血滾落,段訓方才驚醒過來,直接暈在了監斬台前。
趙府。
徐路冒著雨,急急忙忙跑了回來。
一進院子,便大吼大叫。
「劉虞被斬了,真的。」
程亦一把捂住他的口,朝屋子裡努了努嘴。
「你想吵醒先生啊?」
徐路「嗚嗚」地手舞足蹈,掰開程亦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先生好些了沒?」
程亦撓撓頭:「應該好些了吧,趙哥把葯端過去了。」
一進屋子,便是撲鼻的藥味。
趙雲將窗格支開一線,清冷的空氣頓時鑽了進來,捲走了些不曾消散的苦味。
郭嘉坐在桌邊,一勺一勺,慢慢地喝葯。
「劉虞死了。」趙雲拉開凳子,在他身邊坐下。
郭嘉繼續喝葯。
「主公說他勾結袁紹。」
郭嘉放下湯匙,抬眼看他,一字一頓:「不是公孫瓚,是我。」
趙雲目色如炬,似炙火般,灼燒著落在他眼底的,那人的影子。
郭嘉無奈,嘆了一聲,終是先行避開了他的眼神:「這殺孽之重,我受著便是受了,反正,嘉本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子龍既然在他帳下,又怎可庸碌無為……」
「啪!」
趙雲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離開便是!」
郭嘉愕然抬頭。
趙雲忽然輕聲問道:「奉孝,若不是我,你會在哪裡?」
會在哪裡?!
若不是你……我重生一世,又所願為何?
笑容酸澀,他說:「若不是子龍,嘉許是早已過了奈何,渡過忘川。」
「砰!」
有什麼在趙雲的腦中炸響,就像有什麼曾經遺失在魂靈深處的,一點點重新浮現。
趙雲怔怔地望著這人,掏空了全部的記憶,卻依然找不到相交的痕迹。
可是,那樣的親近之感,又是如此深刻,深刻到,竟像從前世跨越而來。
趙雲帶上門,一轉身,卻見到程亦和徐路眼巴巴地望著他。
徐路張了張了嘴,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趙雲道:「他醒著,你想進去,便去吧。」
徐路應了聲,一溜煙地跑進了屋。
迴廊曲折,檐下串起滴滴答答的雨簾。
程亦跟在趙雲的身後,憋不住問道:「趙哥,你有心事啊?」
「主公奪下居庸城,我卻去諫言,望能善待百姓,劉伯安已伏,而城裡的人卻是無辜的。」
院中的雨,落在地上的枯葉,一遍一遍地沖刷,但好像,怎麼都洗涮不去那些從內里滲出的枯萎。
程亦疑惑道:「那主公說什麼?」
趙雲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程亦沒想明白:「趙哥,那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正是他什麼都沒說,所以不是同不同意,而是他根本不願回答。」
程亦默。
趙雲道:「程亦,你在常山就跟著我,再從真定到這裡,若是我此刻要走……」
「趙哥要走,程亦自是跟趙哥一同走。」程亦單膝跪地道。
趙雲看了看他,閃身走進雨中,鳳目深斂,卻在這一剎那,分外清朗。
程亦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飄搖風雨中,程亦卻猛然覺得,這抹一直以來,天地盪濁,也自巋然的背影。
彷彿沁入了不一樣的生魂。
終是生出了一瞬間的不同。
時年,獻帝改年號興平。
公孫瓚斬殺了劉虞,整個幽州都盡在其手中,其氣焰也越發地囂張。所轄之地,民怨頻生,其人更是記過忘善,瑕疵必報。
而此時,劉虞從事鮮於輔、齊周等人,為了替劉虞報仇,不惜借兵鮮卑、烏桓,集結數萬軍馬,攻至漁陽[1]。
和漁陽太守鄒丹,大戰潞河之北。
斬鄒丹。
一戰而大勝,鮮於輔迎回劉和,合兵袁紹,征討公孫瓚。
帳內營燈,徹夜未滅。
帳外守軍,來來回回,生怕一個錯失,就遇上敵人的夜襲。
自打薊縣潰逃以來,公孫瓚幾乎連戰連敗,更在鮑丘折兵二萬有餘。
偏營一處帳內,徐路捧著一碗米湯,跌跌撞撞地闖了進帳。
「先……先生……」
桌案上,鋪著輿圖,圖上被勾勒出大軍的敗北之路。
代郡、廣陽、上谷……而今,都已易幟換主。
徐路很是憋屈,抓了抓頭:「先生,今天就只剩這些了,比昨天還少。」
郭嘉懸筆未落,聽得徐路的聲音,手腕輕輕一動,一點筆墨滴下。
好巧不巧,恰是落在了兩字之上。
易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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