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記憶里一直溫順聽話的少女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其中的轉變再有跡可循,可那樣判若兩人的變化還是無數次讓白岐感到詫異和不解。
白岐在混沌里飄著,飄的久了,如果不是眼前這麻木而無情的一幕幕不斷上演著而他卻絲毫插手不得,他甚至要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了。
這樣才對,這樣才是他記憶里姜衫該有的樣子,一步步按照他設置的既定軌道走著,沒有那些疏遠,沒有那些敵對,也沒有那些生死不休的報復與仇怨。
可是…
為什麼結果卻成了那樣一副樣子?
他眼見著她的傲骨怎麼被現實一寸寸碾碎,眼見著她珍視的一起都化為齏粉,又眼見著她最終不良於行受盡世人唾罵。
他眼見著他怎樣用著慣有的手段運籌帷幄的控制著一切,他眼見著自己為了能夠穩固住地位而一次次將她的痛苦和委屈全盤壓下,他眼見著自己冷漠棄了她而娶了她最痛恨的女人。
那坐在輪椅上姿容盡毀,面容麻木的女人怎麼會是她?
那站在大廈頂端處手執美酒,意氣風發的坐擁富貴的人怎麼會是他?不,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著的,白岐的整個心神都在劇烈的顫抖,不該的!怎麼敢!怎麼能!怎麼會!
時間像是最殘忍的劊子手,它習慣於把最不堪的一面一點點逐步的展現在你的面前,白岐終於還是進了那個讓人無比窒息的療養院里。
「明天我再來看你。」
他走的時候面容溫和的摸了摸姜衫的頭,今天是她的生日,他親手做了不少飯菜,她和往常一樣不為所動,他卻不惱。兩個人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耗,她恨他,但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和以前無數次一樣重新理解他的不得已的,那才是他愛的衫衫不是嗎?
現在的她臃腫肥胖,幾乎看不出是個人的模樣,白岐怔怔的看著自己帶著疼惜和自得的淺笑離開,彷彿自己肯對這樣的她再施予安撫已經是最為善良的舉動了。
更何況百忙之中的他還親手為她洗手作羹湯,這樣的殊榮誰能享有?
是了,那時候的他的公司已經立足於國際,雖然仍舊不敵景天,但是成績傲人,舉世矚目,無數人想要跪伏於他的腳下求他的施捨與仁慈,無數更為美艷動人的女人為他生為他死,他能保存最後的善念,仍舊對舊人有一分初心,難道不是一個令人感到驕傲的事情嗎?
原來慾望是這樣可怕的一件事,它可以在潛移默化下將你變成這樣可怕的一個惡魔。
可然後呢?然後呢?白岐倉惶著撲向輕笑著對姜薇說話的姜衫。
不要!不要!姜衫,求你!不要說!不要做!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又得到了什麼呢?我的東西,你最終又拿到了幾分呢?」
她胸口插著匕首,眼神飄忽的看著虛空處,姜薇躺在她的腳下,死魚般掙扎著。
姜衫的血卻還是無法阻擋的粘稠的彷彿將要凝固一般,一寸寸將他的世界染為了漫天的赤色!
不!不要…
白岐想要抱住她,可手臂卻殘忍的從她身上穿透過去,他一次次努力,一次次落空,她那樣可憐啊,他的姜衫,他本該視若珍寶的姜衫…
不要…我真的,知道錯了啊,求你了,不要…
她還是死了,那樣可憐的坐在名貴的輪椅上,面容極盡恬淡,那神色卻又那般無措而又悲哀。
他的姜衫竟然死了。
可多殘忍,連最先發現她的屍體的也不是他。
他忙著對付控制欲逐日增強的父親,他忙著發號施令遏制不斷吞噬著lipo的秦亦灝,他忙著在觥籌交錯中醉生夢死,他忙著他認為值得忙碌的一切。
有空了再去看她,他可有可無的想著。
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姜蜜瘋狂的拿著匕首刺著她早已僵硬的屍體,看著姜蜜拽住她的頭髮死死的讓地上砸、
他看著姜蜜抱著姜薇的屍體嚎哭不止,尖銳的聲音刺破耳膜,那樣的痛苦彷彿要流盡這世界上最後一滴眼淚,他的姜衫卻只能殘破不堪的被扔在角落裡。
他看著姜蜜抖著手怨毒的點燃了被褥,他瘋狂的撲上去,你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對她!你憑什麼這樣對她!你該為了她哭才對,你該毀了姜薇才是,為什麼是衫衫!為什麼是衫衫!
可他一次次撲空,一次次的撲空,他怎麼都阻止不了,他抖著手,死死的護在姜衫面前。
可護不住,他什麼都護不住,他就是最可恥的旁觀者,什麼都改變不了的,可恥的始作俑者。
白岐跪在漫天的火光中,看著他的姜衫一動不動的,化為了齏粉。
疼嗎?
疼嗎衫衫?
整個世界都在火光中猙獰遊離,空間被撕扯成了最扭曲的模樣,白岐瘋狂的試圖護住角落裡的姜衫,可他還是只能看著火舌逐漸舔舐上她的衣角。
她一動不動。
「衫衫,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現在的你成了這幅模樣?」
看吶,那時候的他竟然還有臉問她。
「沒啊,你想太多了。」
她說,巧笑倩兮,他竟然沒有發覺她眸子里藏得太深的怨恨與警惕。
是怕悲劇再次重演吧,怨不得她那樣的恨他,她的確該恨,她甚至該活剮了他才對。
最後他終於趕過來了,西裝革履,看著被紅色吞噬了的療養院,看著所有人驚恐的圍在外圍指點紛紛。
「幸好發現的及時,沒造成太大的損失,人應該都搶救出來了。」
他聽到這句話,原本驚慌的面色重新平淡起來。
「姜衫呢?」他拉住身邊以為腳步匆匆的工作人員,波瀾不驚道:「把她帶過來,我今晚帶她回家過夜。」
「好像死了吧?」那人面帶恐懼,「太危險了,就沒能把屍體搶出來…」
世界終於歸為了寂靜。
白岐透過跳躍的紅光,看著那人終於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平靜的面色被打破,他看著那人面色猙獰的往裡面沖,又看著那人被反覆的拉了回去。
那人是誰?
白岐混混沌沌的想著,那人是誰呵,竟然如此的熟悉。
怎麼不是叫他死了?
白岐在想,為什麼不是叫他死了,你看,偏偏要折磨他的衫衫,他怕疼又從來不肯受委屈的衫衫,他從小到大被家人寶貝似的護著嬌氣又愛撒嬌的衫衫,他最愛美的受了一點疼都要淚眼汪汪的找他來訴苦的衫衫,他傻乎乎的腆著臉湊過來,期待的想要嫁給他的衫衫。
白岐單手支著眼眶,透明的液體順著指縫不住的往外涌。
天吶…
那人竟是自己呵…
整個治療室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著病床上躺著的清俊男人,他緊閉著眼,嘴裡只念著「衫衫」兩個字,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淚水卻像是能灼傷人,帶著會毀天滅地的倉惶,看得人心頭髮悸。
白慎再強勢,也不得不妥協下來。
「撥通姜衫的電話。」白慎說,「讓她馬上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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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衫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霍家吃飯,因為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因此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奇怪。
秦亦灝彷彿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給人的壓迫感有多強,正表情鄭重的挨個給霍家人送禮物,連霍燁都對這樣的秦亦灝很不適應,臉上現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
白慎的聲音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突兀的響起來的。
「白岐病危,你來一趟,條件隨你開。」
然後姜衫的表情就凝固了,她以為自己幻聽,「什麼?」
白慎的聲音冷冷的,「我說白岐被救回來了,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他畢竟救了你的命,還在基地里護著你那麼長時間,但凡有點良心你就不要再討價還價。」
姜衫拿著電話,表情淡了下來,「你是說,白岐還活著?」
餐桌上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姜衫,秦亦灝的動作有些僵硬,稜角分明的臉上有幾分凝重顯出。
白慎的態度是固有的焦躁和倨傲,「他現在需要你,你到底在哪裡?我讓人去接你,還是說你準備見死不救?」
姜衫略思索了片刻,這樣的消息與其說是始料未及,倒不如說是早在預料之中,禍害遺千年,白岐的確不該那麼容易就死在了那樣的地方,只是她去了就能救了白岐的命?
這論調倒是稀罕。
「我不會去的。」姜衫道。
白慎暴怒,「你當我想讓你來!你把他害的這麼慘,他卻連昏迷著都在不停的叫著你的名字,你要是不來…」
「那就讓他去死吧。」姜衫的聲音很冷靜,「如果非要我去不可,那就讓他去死吧。」
白慎暴跳如雷,她竟然敢這麼跟他說話?下面的人把阿岐救回來的時候,可是清清楚楚的跟他描繪了阿岐是怎麼為了救她而擋了那麼多槍的,她現在竟然還有臉是這個態度?
可氣的要死的白慎還想再說,那邊卻已經冷漠的收了線。
掛了電話,一桌人面色各異的看著她,姜衫笑了笑。
「吃飯吧,不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壞了情緒。」
話雖然這麼說,可姜衫自己的情緒卻還是不穩定了起來,秦亦灝在桌子下面安撫的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心裡滿是黏膩的汗漬,秦亦灝粗糲的大掌就緊了幾分。
飯後,本來要和霍白談公事的秦亦灝乾淨利落的推了商量好的行程,他難得對除了姜衫以外的人用了十二萬分的心來處理關係,卻還是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也不管霍白不太好看的面色,秦亦灝攬著心情不是很好的姜衫從霍家揚長而去。
霍白瞪著眼睛,再好的涵養對著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難以維持的住,又不是小貓三兩隻,他們原本要談的是幾個億的大單,秦亦灝竟然就這麼當面放了他的鴿子!
霍白怎麼能不氣的火冒三丈!
「我還說秦亦灝這樣混不吝的人怎麼會改了性子,平時談合作百般看不上的推脫,這次竟然這麼好說話的直接應了下來,還備了禮物來,我還真當他改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性格,結果還不是在虛與委蛇!」
可霍家顯然沒有想要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保姆阿姨在收拾餐桌,霍燁拿著遙控板不停地換著台,梁瑞在沙發上看書。
霍白更是不悅,「我說話呢,你們怎麼沒人吭聲?難道沒覺得他這前恭后倨的態度太不可理喻嗎?生意是兒戲嗎?他竟然走了!」
梁瑞嘆了口氣,終於放了手邊的書。
「你這是鑽進了死胡同,那人會來霍家做客,還態度這麼恭敬,你竟然看不出來他是看在誰的面子上嗎?我雖然對他了解不多,也是耳聞過商場上人家給他的稱號是叫做『活閻王』的,他本來就是因為姜衫才按下了性子與霍家結交,自然也能為了姜衫放下所謂的大單生意,你們這些男人啊,總是口口聲聲說著要把眼光放得長遠,為了所謂的成功合作汲汲營營,卻不知道總有些人的眼裡面,身邊的人遠比事業要重要的多的。」
霍白哂笑,滿臉的不以為然。
「你這是婦人之見,秦亦灝明明是借著姜衫的名義來跟霍家交好,到了你這裡就成了這麼兒女情長的事情,他會走肯定也是想壓制住我,好讓我著急后多讓出幾分利潤出來,你啊你,整天就是活的太夢想化了。」
說著霍白還不忘轉向霍燁,「你可不要學了你媽媽的這些心思,看事情要理性些,免得今後被這殘酷的商場給生吞活剝了!」
霍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根本就不樂意搭理滿以為自己窺得了『真相』的霍白。
霍白的臉色這才有些訕訕起來,又說了兩句,自己也覺得沒意思,氣呼呼的上樓了。
……………………
秦亦灝並不放心在這種時候讓姜衫一個人呆著,把她送回了家以後就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等你睡了我再走。」秦亦灝如是道,守禮的像是個再正經不過的老學究。
果然,姜衫洗漱完后,再下樓秦亦灝還是在下面一動不動的坐著,天氣逐漸轉熱,他的西裝外套已經脫了,一絲不苟的整齊的搭在沙發上。
秦亦灝的肩膀上還綁著繃帶,他沉著臉,眉目間是在姜衫面前沒有表現出的冷峻凝重。
秦亦灝身形強壯有型,薄薄的襯衫穿在身上,還能勾勒出些微繃帶的邊緣來,袖口處是精緻的金屬袖章,寬肩窄腰的他坐在褐色的真皮沙發間,活像是一隻蟄伏的猛獸。
秦亦灝身上的有一種讓人迷惑的氣質,他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到了一種極盡苛刻的程度,像是中世紀矜傲的貴族,身上自然的流露出一種介於優雅和涼薄的氣息。可他又有著一種原始的兇悍本能,不像草莽,卻比草莽更加渾厚直接,你說他狡詐狠辣不擇手段,可他偏偏又總將赤誠不經意的攤開在你面前。
姜衫穿著浴袍,身上的頭髮半濕著坐在了秦亦灝的對面。
秦亦灝深邃的眸子卻只在最初的時候落在她精緻的鎖骨處,接著就再正經不過的偏過了視線,和以前興緻勃勃的急切求歡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晚上白慎的一通電話把原本尚好的氣氛搞砸了,姜衫卻不願意讓不相干的人再攪亂了自己的生活,白岐是生是死自有他自己的緣法,死也好,活也罷,她從來都不是誰生命的主宰者,更不會理會白慎所謂的救人一命的無稽之談。
那麼,從往事的陰影中走出來的第一步,就是先重新梳理好跟眼前這個男人的關係。
姜衫又坐到了秦亦灝的身邊。
秦亦灝僵著身子,突然站起身來,「要喝點東西嗎?」
說著也不等姜衫回答,大步的離開去冰箱里拿讓秦烈早早備下的涼飲。
姜衫看著秦亦灝寬厚的背影,霧蒙蒙的眸子有些晦澀,秦亦灝不肯過問她當初在基地的事情,她主動提起來,他就岔開,他這一段對她雖然比以前還要寵溺許多,可平時卻也不怎麼接近她,這樣狀似不經意的疏離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姜衫手指絞在一起,指尖泛起了青白色。
果然,拿過了冷飲的秦亦灝,徑直坐在了姜衫的對面。
白岐就是有這樣大的本事,他活著死了都能把她的生活攪了個天翻地覆,姜衫心裡突然就煩躁起來,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賭氣,姜衫再次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坐在了秦亦灝的身邊。
「你頭髮還濕著…」
秦亦灝深眸微斂,作勢欲起,姜衫死死的拽住他的袖口,聲音怎麼聽都有些咬牙切齒。
「你再躲一下試試?」
秦亦灝高大英挺的身子就被那輕飄飄的小手給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