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
康熙來的時候身邊沒帶隨從,甚至,李德全都沒讓跟著。
見到康熙入殿,胤禟胤禩幾人連忙起身相迎,剛要跪地卻被康熙攔了下來:「一連幾日你們也都勞累了,不必請安了。」
夜裡的大殿燭火閃動,一時間這幾人都不知說些什麼似的站在原地未動分毫。
「你們且先出去吧。」康熙肅了肅嗓子,坐在了蒲團墊上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朕,陪她說說話。」
幾人魚貫而出,留下了康熙一人在殿內。
「朕妃嬪眾多,卻從未有一個似你這般性子。自然,也許是朕以前...從未見過你心性剛毅的一面。」康熙說著拿起一邊的黃紙放入火盆,「初見你時你是那般的溫柔,只要你展顏一笑,院中花朵都要為你傾倒。就在這個小院子里,我們春日賞花,秋日聽琴,也曾度過了如水一般溫柔的時光...可你我,如今卻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知道,你是怪我的。你怪我對老八的疾言厲色...可是你忘了,朕和胤禩,先論君臣,再論父子。君權高於一切,更不容覬覦!你讓朕如何能夠心平氣和的對待這個在朝堂上比朕威望還高的兒子?」
「從你對朕冷冷淡淡開始,朕就知道了。只是之前朕並不相信,會有哪個女人敢一直如此對朕。朕其實在乾清宮等了你許久,甚至讓人放消息出去...你也都置若罔聞。」說著,康熙嘴角勾起了一絲苦笑,「朕也是真的沒想到,你會真的鐵了心,至死都沒有去見朕一面。」
「皇阿瑪在裡面快一個時辰了,還沒出來...」胤禩四人站在門外竊竊私語,「這是跟額娘說什麼呢?」
芸熙踮起腳尖貓著身子悄悄將門扒開一個縫兒往裡看去,看到坐在蒲團墊上的康熙弓著背,全然不似平日里威嚴挺拔的模樣。髮辮中也有了銀絲在燭火下閃爍,更添了幾分蒼老之意。
正想聽聽康熙說些什麼時,芸熙便被胤禟拉了回來小聲說道:「越發膽大,還想偷聽皇阿瑪的牆角?」
芸熙撇撇嘴說道,「那我就是想知道一下,這麼多天了也不現身...宮裡人慣會的就是拜高踩低,他也不是不知道。此時此刻又背著人出現能說出來點什麼真心話。」
聽到這話,胤禟連忙要去捂芸熙的嘴,言語也急切了起來:「越發沒有個章法了,什麼大不敬的話都敢說?」
聽了芸熙的話,憋了許多天的瑾萱眼圈一紅語氣也憤然起來,「九弟不必跟弟妹著急,這裡也沒有旁人。而且,我覺得芸熙說的極是。額娘去了,一連幾日他都不曾現身,讓這滿宮裡的人如何看待我們?爺前兒就被叱責過,現如今又是如此,豈不是想要了我們性命?」
聽到瑾萱的話,芸熙想了想胤禩夫婦未來幾年的路...心頭一陣翻湧絞痛,轉頭看了看旁邊一臉心事卻一言不發的胤禟。芸熙心中暗暗下定決定,就算是為了胤禟,為了他心裡那個一直重如山的哥哥,她也要相伴幫上一把。
就在這時,大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康熙在光影里,負手而立又恢復了平日里威嚴赫赫的神態。
走出殿門時,停在了胤禩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默然離去。
......
三爺府。
房間內的銀炭燒的噼啪作響,府內的下人又在銀炭內放了些許的百合香,熱乎乎的烘的滿室都是清甜的百合香,如同置身花海一般。
胤祉和田氏歪在明窗下的暖炕上正在閑話家常時,忽見身邊太監入內請安小聲道:
「爺,昨兒個夜裡皇上去看了良妃娘娘。」
「哈哈!」胤祉一聽坐直了身子,拍手笑道,「可算讓爺等著了!」
田氏見胤祉如此高興,也漾開了笑容,嬌怯怯的問道:「爺這是怎麼了?什麼事如此高興?」
胤祉的大手拉過她的手,一邊笑一邊拍著:「老八額娘薨逝,爺就等這個機會呢。前兒老九那個福晉讓咱吃的虧,今日爺我要全都找補回來。」
說著,轉頭吩咐來人:「明日良妃出殯,皇阿瑪必是到場。攔住八爺九爺府的人,接下來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小太監垂著頭,只淺淺的一聲嗻,便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屋內。
第七日凌晨,康熙果然準時出現在了靈柩出宮前。
棺槨已經從殿內挪到了殿外,一眾人等靜靜矗立在庭院內看著康熙。康熙站在高階上看著棺槨眼圈通紅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默默良久后,走到棺槨前伸手摸了摸漆黑厚重的棺木,拍了拍道:「蓋棺吧。」
得令的太監,立即拿出事先已經準備好的長釘,霎時庭院中叮咣砸動的聲音四起。胤禩瑾萱見那長釘子一個一個釘如棺槨,心如刀絞二人皆是淚如雨下。
準備就緒,起靈出宮。
康熙也跟隨其中,送到宮門時,上了城樓遙遙相送。
上了城樓站在高處時,康熙忽然發現...這送靈的規格極盡奢華…似乎和內務府報上來的清單上的內容多了許多…這怕是已經遠遠超越了妃位應有的待遇。
康熙眼底一暗,不動聲色的回了乾清宮。
路程未到一半時,芸熙回頭看了看一路的隊伍心下疑惑:「阿禟,怎的如此多人?」
胤禟回頭望了望,甚是不以為然:「八哥至誠至孝,許就是想聊表孝心吧。」
可沒還未過完三七,朝中就有大臣上書彈劾八爺因母薨逝而靡費鋪張,逾制治喪。奏摺中甚至指出九爺府每日大肆張揚的送餐食入宮如流水席一般,弄的宮中奢靡之氣四起欲紛紛效仿。
一日晌午,正陪孩子們讀書的芸熙聽著門子來報九爺回府剛想出去迎迎,便聽到卧室那邊傳來了噼里啪啦砸碎瓷器的聲音。
若蘅從未見過胤禟如此大的脾氣,嚇的縮在了芸熙懷中只露出兩隻眼睛切切的問道:「額娘,阿瑪怎麼了?」
「沒事沒事啊,別害怕。」芸熙哄著若蘅,又忙著安撫兩個臉上也是顯露驚慌之色的兒子,「定是阿瑪不小心碰到了花瓶,額娘去看看~你們繼續讀書。」
推門進屋時,剛要落腳便見腳邊落下了一個青玉琉璃花尊。
屋外一直候著的如雪早有已是六神無主,見到芸熙便像見到救星一般道:「格格你可來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胤禟回頭見是芸熙,猩紅憤怒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擔憂,神情也稍見鬆懈。芸熙見一眾下人都是一臉驚恐,反而輕笑了出來,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不妨事。」
說完,關上房門走到暖炕旁不慌不忙的脫了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歪在了暖炕上看著胤禟說道:「爺今日如此不痛快,那砸到痛快為止。什麼時候消氣了,再跟我說說,到底是誰吃了豹子膽惹了我的阿禟。」
芸熙如此一來,反而讓胤禟消了大半的火。哭笑不得的放下手中那個原本也要落地的花瓶,也爬上了暖炕,像個孩子似的委屈巴巴的靠在芸熙身邊。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胤禟此刻的樣子讓芸熙心疼不已,換了個姿勢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又伸手拽過一旁的羊絨毯搭在他的身上,輕輕拍著他的背,說道:「跟我說說,今兒是誰惹了你?」
「也不知是誰,上了摺子說八哥因喪母鋪張浪費,逾越祖制。說咱們府上每日車水馬龍的大張旗鼓入宮送飯,如流水席一般。」胤禟說的激動,芸熙搭在他身上的手能夠感覺到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皇阿瑪今日在朝堂上,雖說沒有大家斥責,但是話里話外也是流露出了不滿。我剛申辯了幾句,皇阿瑪便氣的將摺子扔了下來質問。八哥見情勢不對連忙出面賠罪拉住了我。」
說著,胤禟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八哥為了護我,此刻還在罰跪呢。」
如此那般小心,卻還是讓人上摺子彈劾。芸熙心中嘆氣,還是沒躲過啊。
「阿禟。」芸熙將他摟的緊了些,曼聲道,「咱們府上送飯是車水馬龍也好,還是大張旗鼓也好,這個黑鍋咱們就是背了也無妨。只是,那日出殯...我確實是覺得似乎過於奢靡了。那些人,那些物件,都是八哥安排的嗎?」
胤禟抬頭與芸熙四目相對,芸熙漆黑的瞳孔中清晰的倒影出了他的臉。芸熙的眼睛,此刻是那麼的溫柔,像是那夏日裡飽滿的桃兒,輕輕一碰便能掐出水兒一般。挪開視線,胤禟看到了明窗外的冬日初雪,在暖陽的照耀下是那樣的澄明欲醉。
細細思量了許久,胤禟搖了搖頭:「不對,那些不是八哥安排的。良母妃薨逝所需一應物品清單都是我和八哥一起過目的...絕無逾制之處...那,那些多出來的,到底是誰安排的?」
話說到這裡,二人眼中皆是驚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