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自從上回在桃花源同蓮實分別之後,一連幾日我都沒有見到他。

我蹲在奈何橋上,是日也盼夜也盼,險些都盼成望夫石了,卻也沒能把他給盼來。

原本,照我自己的性子,都已經瘙癢難耐到這個份上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恐怕也已經翻過他南斗宮的圍牆,把他愛怎麼樣怎麼樣了。

可是,偏偏軒轅姬在我離開桃花源的時候,給我做了個分外嚴肅的婚前輔導。

她說,我如果真要同蓮實這樣的香餑餑成親,就千萬得有點策略,不然,不出一年,我家的圍牆外面,保准遍布出牆紅杏。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豈能不緊張,當即就問她應該怎麼做。

軒轅姬這人雖說平日里嘴毒人賤了一些,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十分頂用的。

那天,她語重心長地給了我四個大字——

欲擒故縱。

話說,她策略給是給了,可我要如何實施,卻又成了問題。就說這個「縱」字吧,我到底要「縱」到一個什麼份兒上,才算得上是「縱」得十分剛剛好呢

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沒能琢磨清楚。

於是,我便放手「縱」了蓮實這麼好幾天,「縱」得我是心力交瘁,人比黃花瘦的,卻也沒見著半點人家要被我擒住的意思。

懊惱頹喪地趴在奈何橋的橋欄上,我打心底里想念在這個方面建樹斐然的閻君。

「哎……」

一聲幽幽的長嘆,忘川河兩邊的彼岸花似乎都感覺到了我衝天的怨氣,紛紛低垂著腦袋,捂住了臉。

「哎……」

再嘆一聲,身後喝完孟婆湯匆匆走過的亡魂們似乎被我嚇了一跳,齊刷刷地轉過頭,一臉惶恐地望向我。

「哎……」

又嘆了一聲,旁邊的人緊皺著眉頭,恨恨地揉著額角,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我說,方才殊七用一臉大事不妙的神情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眼一閉腿一伸去重新投胎去了,搞了半天,不過就是半死不活地在這扮怨婦,我問你,你是故意用讓我白跑一趟來激怒我的嗎」

軒轅姬咬牙切齒的聲音盤旋在我的頭頂,我覺得頭頂上漩渦那處露出的頭皮一陣陣的發涼,雖然看不到,但是我猜想她如今的表情一定是精彩非凡。

我偏過頭,聲音細若遊絲,「軒轅,你說,我該怎麼辦哪……」

她繼續揉太陽**,「什麼怎麼辦」

「你不是教我要欲擒故縱的嗎,可我都縱了這麼些天了,可蓮實卻一點表示都沒有,是我縱的方式不對嗎」

「縱還能有什麼方式,不過就是不理他罷了,你就算再笨,也不至於連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好吧」

我重重點頭,「是啊,我就算再笨,也不至於連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好,那蓮實人呢」

軒轅姬挑了挑眉,「真的一面都沒露過」

我繼續點頭,「嗯,一面都沒有。」

「你去找過他沒有」

聽到這話,我倏地直起了腰,「你不是叫我不要去找他的嘛」

軒轅姬不贊同地撇著嘴,「我是叫你欲擒故縱,沒叫你撒手不管。」

我歪歪頭,「是這樣嗎」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我一眼,「廢話。」

「那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應當要去蓮實」我笑逐顏開,老心臟激動得砰砰直跳。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她顯然對我的表現嗤之以鼻,「我八百年來你冥府一次,你再怎麼著也應該帶我轉上一圈,再去司命星君跟前獻媚去吧」

我一愣,「你想轉我們冥府」

她「嗯」了一聲,「怎麼,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不過……」

她一記眼風刮過來,鬼氣森森。我趕緊從善如流地掐住了話頭,滿口答應道:「沒有不過,我們這就去……」

軒轅姬滿意地哼了一聲,高高地揚起了下巴。

雖說我話是說出口了,可真要說帶著她轉,我卻又為帶她去哪裡犯起了難。

要說我這孟婆庄吧,滿打滿算也就是個四合院,實在沒什麼可轉的。

至於閻羅殿嘛,閻君不在,閻羅殿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大宅,冷清得很,刻意去遊覽的價值也著實捉襟見肘。

那麼……

靈光一現,我睜大了眼睛。

「有了,我們去叫喚大地獄找卞城王!」

叫喚大地獄地處北海,適逢最近秋意正濃,鹹鹹的海風帶著不友善的涼意,直凍得我一個激靈,忙不迭地收了收衣領。

平日里我就覺得卞城王的那扇青銅門陰森恐怖,如今天氣冷了,這門就好似愈加的寒氣逼人,就連站在門下,都能凍得人牙根打顫。

隨著吱呀一聲,青銅門緩緩打開。燒焦的氣息從洞開的門內湧來,跳躍的火光耀得人心頭一燙。我抱緊手臂,快步沖了進去。

卞城王我看到我這副模樣,似乎愣了一下,卻也仍沒有忘記要揶揄我。

只見她咯咯嬌笑,用染著艷紅指甲的手指遮住了嘴巴,模樣豈一個惹人厭了得。

「我說孟婆子,你怎麼跟個三歲毛孩一樣拖個鼻涕,怎麼,天氣冷,來我叫喚大地獄取暖來了」

我瞪她一眼,狠狠吸了下鼻子,蹲下身子,就著旁邊的岩漿小溪搓起了手。

卞城王這人有個毛病,你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是得意忘形。

她扭腰擺臀地走到我旁邊,大紅的繡鞋輕輕地踢了一下我的屁~股。我猛地一個前傾,險些跌進滾燙的岩漿。這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在手忙腳亂地正了身子之後,我便氣急敗壞地昂起脖子,沖她吼道:「你幹什麼!」

她聳聳肩,「沒什麼,就是看你這麼冷,想幫你取個暖啊……」

憑良心說,我現在真的很想把她那對佯裝無辜的眼睛珠子摳出來。

「呵……」

就在我齜牙咧嘴,準備暴起同她理論的時候,一聲熟悉的冷哼悠悠哉哉地傳來,將我們兩人都哼得是菊花一緊。

卞城王身體顯見地一僵,朝著聲音來的方向,怔怔地轉過頭。

視線那頭,軒轅姬眯著一雙冷光閃閃的眸子,一臉不屑,「幼稚。」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不是在說我。這不,從她眼神的方向來看,明顯是朝著站得老高的卞城王。

猶猶豫豫地,我望了望那頭趾高氣昂的軒轅姬,又望了望這頭柳眉倒豎的卞城王,識時務地往旁邊挪了挪。

「幼稚」卞城王冷笑著重複,猩紅的眸子如同地獄深處的血池,「幼稚得可愛也總比老氣得沒人要好得多吧」

我倒抽一口涼氣,一臉敬仰地望著雙手抱臂的卞城王。火光跳動在她活膩的肩頭和細緻的臉頰,明晃晃得幾乎叫人睜不開眼,再配上那身彤霞般的衣裳和殷紅的眸子,十足的盛氣凌人。

軒轅姬臉色驟沉,嘴邊的冷笑卻是沒退,只不過那雙眸子里滾動的可絕對不是什麼善意。她盯著卞城王的臉,好似在用眼神一刀一刀地剮著她。

再看卞城王這邊,也是不遑多讓。

我撇了撇嘴,就這麼蹲著身子,又挪遠了兩步。

劍拔弩張的沉默之後,先開口的是方才氣焰不俗的卞城王,她抬著尖尖的下巴,兩條的白蛇般的胳膊在胸前交纏。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軒轅姬啊……」她的口氣聽起來卻絕對不是恭維的意思。

「軒轅姬」

軒轅姬高高地揚起調子,雙臂也交疊在了胸前。乍一看去,二人居然是要捋袖子大幹一架的氣勢。我咽了咽口水,又挪了一點。

「你應該是叫姐姐吧,我親愛的妹妹」

此言一出,我那條正在學著螃蟹模樣往外挪的腿頓時僵住了。腦子猛地一個震蕩,我嘴角抽搐著,求證似的望著卞城王。

她一臉煞氣,嘴角翹得格外諷刺,「姐姐我可不記得,美貌如斯的我會有一個這麼醜陋的姐姐。」

咕咚。

我咽了口口水。

完了,這話就是軒轅姬的終極罩門。此言一出,軒轅姬就會開始無差別攻擊,我離得這麼近,絕對做不到全身而退了。

果不其然。

話音剛落,軒轅姬的臉色就變得分外的難看。那是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再由紫轉白,真叫一個瞬息萬變,轉得人眼花繚亂。

「我說阿岑,姐姐就算把不聽話的妹妹打得半死不活,也是天經地義的吧」

突然被點名,我一個激靈,慌忙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好在,兩人都在氣頭上,沒人理會我。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加緊腳程,挪出了個還算安全的距離。

最終,兩人還是沒能打起來,具體是因為有我在場呢,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卞城王和軒轅姬是雙生子,是天界幾乎沒人知道的事。

這兩人是桃花源的同一株桃木所生,卻天生就合不來。聽二人的話音,她們從小就是這麼吵來打去地長大的。

聽到這裡,我不禁要想,這兩人如果從小就是一道,那該鬧出不少人命吧。

不過,這事我是決計不敢去核實的。

當我嘻嘻哈哈地把這段故事告訴蓮實的時候,他的神情著實有些耐人尋味,甚至還出神似的自言自語道:「找了這麼久沒找到,卻原來就在身邊……」

「你說什麼」

我勾著脖子,彎腰從下頭望著他的臉。

他看起來很累,臉頰似乎清瘦了不少,眼下的烏青也尤為的明顯,就連一雙總是波光粼粼的眸子也顯得暗淡了許多。

心尖微微地一抽,我躊躇了一下,還是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這個動作,儘管我已經做了好多次,卻還是顯得不夠嫻熟。

他躲閃了一下,還是乖順地任我捧著了。

「你最近……」

他的神態有些不自然。

我忽地咧嘴笑開,「你最近想我想得都睡不著了吧」

他一頓,接著彎起了眸子,沉默地笑開了。

原本能見到他是我多麼日思夜想的事,能捧著他的臉又是我多麼求之不得的事,能逗笑他又是多麼忘乎所以的事,明明都是這麼好的事,可我,為什麼如此不安呢

總覺得,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