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千里傳音
何安下問沈西坡倒地時的感受,沈西坡回答:「好像突然沒了身體。」
凶宅中有十四位僕人,沈西坡不需照顧活佛起居。經歷了不可思議之事,心中自有壓力,沈西坡隨何安下去了藥鋪,權作散心。
晚宴是琵琶姑娘指導老媽子做的,沈西坡吃得滿意,問琵琶姑娘有無需要幫忙之處?一桌魚蝦,她只吃南瓜粥一碗,道:「很想看七爺打擂台。」
沈西坡應道:「就是,只知個勝負結果,豈不是過於乏味。」隨即想到她是彭家七子的夫人,與自己看熱鬧的心態不同,於是歉意笑笑。
等煲的蘑菇野雞湯端上后,沈西坡道:「七夫人,我有一法,可讓你在杭州就知道七爺打擂的分秒進程。」琵琶姑娘瞪起清澈的雙眸,沈西坡:「中統在越南有站點,讓他們把現場情況打密電碼彙報過來,就行了。」
琵琶姑娘:「啊,你們的技術真先進。」沈西坡一笑:「唉,一部電台的傳播範圍有限,杭州和越南畢竟離得太遠。我在整個中統系統中都有朋友,可讓消息先從越南傳到廣西,再傳到香港,然後由香港傳到泉州,從泉州傳到杭州。」
輾轉四站,杭州得到的密電會晚十一分鐘。
琵琶姑娘向沈西坡道謝,沈西坡還禮:「不是為你,是我好奇七爺會打成什麼樣?他是心高氣傲之人,出手便是殺手,恐怕這場擂台幾秒鐘就結束了。」
五日後,正是越南的打擂時間。沈西坡帶了位女諜報員,拎著個皮箱子到了藥鋪。打開皮箱,是部電台。
琵琶姑娘卻不巧要臨產,已經疼了一早晨。沈西坡在產房外的過道中布置下電台,在門外給她朗誦情況。
下午兩點十分,彭家七子入場,身穿藍色長衫,手持摺扇,引起現場數千觀眾歡呼。彭家七子持扇行禮,然後安靜坐於擂台一角。
五分鐘后,當地武師入場,他完全是一副拳擊手打扮,穿條黑短褲,赤著上身,外裹一件綢子紅袍,小跑著登上擂台。上台後,他向台下舉雙手致意,並頻頻飛吻……
念到這裡,何安下向產房內喊道:「七爺必勝無疑!」
兩點三十分,比賽開始,七爺先出手……密電到這就停了,十一分鐘後有新密碼傳來,沈西坡朗誦道:「彭亦霆先生一拳,將對手打出了鼻血。」
何安下坐在電台旁,沈西坡和他對視一眼,兩人目光均很詫異。何安下:「鼻血?不對吧,七爺是一拳斃命的勁道。」
又等了十一分鐘,沈西坡讀新情況:「兩人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直至裁判強行將兩人分開……難道這個舞獅子的,真有那麼厲害?」
何安下:「太極拳與拳擊不同。拳擊是兩人功夫相差很大,打起來卻顯得差別不大,水平再懸殊也能勉強打滿十二回合。太極拳則是兩人功夫只差一點,比武時卻是天壤之別。太極拳比武都是一拳斃命,不可能糾纏。」
沈西坡:「唉,七爺怎麼會打成這樣?難道他病了,或者上擂台前被人下了毒?」何安下:「病和毒藥並不能阻礙太極拳勁力,就算七爺癱瘓了,能活動的只是一隻手,這隻手打在人身上,也是一擊斃命的效果。」
沈西坡連連搖頭,兩人盯住電台,等著下一條密電。
十一分鐘后,沈西坡念道:「比武……結束了!」
比武按照拳擊比賽規格,在擂台四邊各設有一名裁判。裁判皆為武林名宿,在打鬥正酣時,他們集體制止了比武,裁判結果為「不勝不負不和」。彭七子與那武師相互行禮,場面在一片祥和的氛圍中結束。
何安下:「不勝不負不和?這算什麼!」沈西坡也說莫名其妙,此時產房內響起嬰兒啼哭之聲,音色嘹亮。沈西坡贊道:「小孩的氣好足呀!不愧是七爺的種。」
她生的是個女孩,接生婆出來吩咐何安下,要他把一塊完整的姜自中央切出一半,掛在大門的門框上。只聽說彭家七子因母親是異族,所以不能繼承彭家正統,生男整姜生女半姜的作法,卻不知屬於何種風俗。
沈西坡陪何安下到大門前,在門框上釘掛姜的釘子時,沈西坡道:「我明白了。」
何安下:「什麼?」沈西坡:「他要在越南立下事業,所以此戰的目的不是戰勝,而是要打中求和。不與當地武林撕破臉皮,因為他是有孩子的人了。」
半塊姜掛好,何安下仰頭望著,神色悵然。彭家七子巧妙地處理了難解之局,預示著他將來可做一方的豪強,但當年心高於天的人,現在卻要委曲求全,作為他的朋友,雖慶幸他的成熟,卻又有一絲遺憾。
何安下:「你有沒有孩子?」
沈西坡苦笑,搖頭。
何安下:「也許,我有。」
那位夜宿靈隱的姑娘,不知有未懷孕?如果懷上,現在該出生了,那也會是個氣足的小孩吧?
何安下眼中現出痛苦之色,沈西坡的眼皮更加疲憊,他的視線轉向東南。藥鋪的東南方是片竹林,竹林前有條煤灰鋪成的小道,一輛黑色馬車正徐徐地自竹林後轉出來,正是運走柳生冬景屍首的那輛。
馬車車廂是歐洲樣式,車前掛有兩個精緻的玻璃燈罩。車門打開,下來一位穿著深灰色和服的人,他四十歲年齡,留著規整的人丹胡,平靜地向沈西坡鞠躬。
沈西坡:「半田幸稻,你在杭州。」
半田幸稻:「暗柳生方外散民,他的死我可以不管。柳生冬景則有政府身份,我不得不現身。」沈西坡:「你打算怎樣?」半田幸稻:「彭家會有事。我現在跟你打過招呼,算是禮數到了。」
沈西坡:「中統高官趙笠人與彭家有淵源,你們對彭家下手,會牽連很廣,何必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半田幸稻默然,許久,道:「你提供一個彭家之外的人,我提供一個柳生家族之外的人,再比一次武。不論誰生誰死,恩怨就此了解,永不糾纏。」
沈西坡:「很好。」
半田幸稻:「條件是,一、人選必須是現在杭州的人;二、以長兵器比武。」
沈西坡默然。
半田幸稻:「你不想聽聽我提供的人是誰么?」
沈西坡:「……你?」
半田幸稻長笑,轉身入車。
馬車駛遠,沈西坡眼皮緊縮。何安下:「他是什麼人?」沈西坡:「日本老牌間諜,傳說在五年前死於廣東。日本戰國時代,他家祖上是武田信玄軍中的長柄刀教習,日本管長柄刀叫剃刀,他的家族被稱為剃刀半田。」
何安下:「杭州有長兵器高手么?」
沈西坡:「……沒有。半田幸稻行事謹慎,他一定把杭州武林人物調查清楚,得出了在長兵器上無人能勝他的結論,才決定親下斗場的。」
何安下:「怎麼辦?」
沈西坡:「不知道……先帶你去見趙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