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欠別人的總要還
有白嵌陪著的那位王,即使出走,也不孤單,身邊有可以信任的人在,更只要等上幾年時間,等七水有了下任的王,雪鶚就能前往那位王的世界,替王解除最後的責任,如此說來,王的前景一派璀璨光明,充滿希望。
少年想起從離期被竄改的預知夢顯示出的那段過去,白嵌會陪著王,全是因為管家爺爺一句臨終遺言,是不是為此,白嵌吃了許多的苦、受了很多折磨?
面對小獅子時,少年很難不受曾經的記憶影響,會待它一如當年。
那麼,下一次見到那位王和白嵌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控制不住自己?
少年煩惱的低下頭,和心情不快的小獅子面面相覷。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恩還情,世態人情。
也許人與人之間,會分上位者、下屬之類,會有種種不公正的情況與互動,但是,在世界規則之前,不止人人平等,連王與引導者亦是。
欠多少、還多少;欠的少、慢慢還;欠太多、立刻還!
尤其不讓你不明不白的還,是兇殘的讓你想起所有后,竭盡一切去還。
這樣的未來……殘酷的讓人打從心裡想要去逃避,不想面對。
少年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時忘記桌上的黃金小獅子,邁步走人。
「呼、呼嚕嚕?」小獅子迷茫的獃獃舉爪,揮了揮。
不是無視,單純是打擊過大、視而不見的少年,和坐在桌上的小獅子「擦肩而過」后,繼續踉蹌的朝廚房門口前進,一整個行屍走肉樣。
「逃避沒有用。」
小獅子第一次用這麼陰沉的口氣,跟自家引導者說話,它恨鐵不成鋼!
「……當然。」少年停住腳步,思索著該如何解釋才好的頓了一會兒,「信息量有點大,被世界規則打包送來的回憶,如果在當時看起來,似乎『我』的所做所為發自本心,一切沒有問題,事後再看,卻覺得自己在作孽。」
所以,少年不是被要還債這件事打擊了,他是被自己過去的作為刺激了!
「白嵌的王遇上厭眠,不是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他遇見我才是。」
少年縱使在不斷看見異象,被迫離群索居的時候,都不曾想過,有誰是因為遇見自己而邁向死亡,他堅定的認為,看到的是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死去的人絕不是被自己害的,唯有這一次,徹底推翻了他的想法。
「沒有遇到我,白嵌跟他的王不會有那麼凄慘的下場。」
少年顫抖著嘴唇,話聲抖的彷佛下一刻,這人會昏過去一般。
「呼嚕嚕?」黃金小獅子聽不懂的迷茫了一下。
一個保父是能引發什麼血案?被那麼溫柔的人引導、守護的王,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吧?再說,從離期那邊窺視得到的記憶來看,白嵌的王根本是爛好人過頭,因為太溫柔寵壞了他那個世界的居民,才落得那種下場,並沒有狠下心滅世,弄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於是,自家引導者幹嘛一副見鬼的驚駭樣?
「該怎麼辦呢?還不完啊,這麼大一筆債。」少年無助的原地團團轉。
「呼嚕嚕?」小獅子傻眼的看著某人不斷自轉繞圈圈。
記得這是自家引導者論文寫不出來、史料證明列不齊全、想查證的史書找尋不到、可以討論的歷史學者全數不在家……等等心急想做又做不了時,會偶爾陷入的焦躁狀態,除非有解決的辦法,不然一時半刻平靜不下來。
難不成真的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問題是從被替換的預知夢裡看見的畫面,明明死掉的是自家引導者,又不是那位王或者是白嵌!
要是死的太早是錯,活著走掉的那個厭眠豈不是錯上加錯?
「──印暄,黃金獅王殿下是不是在這?快來看看,小島魚翻肚了!」
可以探查整個宮殿的每一處情況,卻無法追蹤世界之王下落的雪鶚,走頭無路的選擇投奔印暄,慌張的抱著不停從嘴裡吐出口水泡泡,身上漂亮的細密銀灰色魚麟片片發白,看起來快不行的小島魚衝進廚房。
「呼、呼嚕嚕。」小獅子錯愕的偏過頭,不是被它詛咒了吧?
不過提了一下錯上加錯什麼的,直接翻肚會不會太誇張?
「翻肚?」少年被這句話驚回神,下意識從雪鶚懷裡搶過小小島魚一隻,明明不是他所熟悉的物種,卻有預感該怎麼做才好。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動手,少年把桌上放涼的茶倒了一杯,湊近小島魚。
下一刻,分不出頭尾的小島魚自動轉了半個身體,把頭湊近茶水,鯨吞一般的嘩啦啦一口將茶水喝乾之外,又用軟軟魚鰭拍了拍杯子。
「不夠?」少年說著,又將茶倒了滿杯。
嘩啦啦的再度喝完整杯茶,小小島魚打了個嗝后,身上鱗片恢復正常。
「它、它是怎麼了?」雪鶚嚇壞了,他當年養清魚時沒出過這種問題。
「吃太咸了吧?渴的要翻肚。」少年推測的說著。
小小島魚贊同般,在他的掌心裡蹭了又蹭。
「水空兩棲的島魚不補充水份會曬到脫水。」雪鶚反射性的反駁完,疑惑的低下頭,瞧著這隻小小島魚,遲疑了幾秒后,想起白嵌的能力,狠狠的倒抽了口氣,「它看起來再像島魚,不會底子里依舊是──」
「啊,不是人魚,便是海妖了吧?白嵌改的是外表,而非本質。」
少年再摸一把小小島魚的魚鱗,確定沒問題的想把它遞迴去,又中止在雪鶚伸出手后,遲疑了幾秒,他把島魚撈回來湊到眼皮子底下,仔仔細細、徹徹底底的看了一遍之後,手伸到離小小島魚有零點一二公分的距離,彷佛拉開什麼的輕輕一扯,小小島魚周邊的空間扭曲著,露出更深處的揮舞黑色爪子的生物。
「果然是白嵌的能力。」少年用一種古怪的「與有榮焉」態度,將拉開的扭曲空間重新合上,再揉一揉、捏一捏小小島魚,將它放進雪鶚的懷裡。
雪鶚茫然的望著他,反應有些慢的驚覺不對,他僵硬的扭動脖子,發現那位本來想求助的對象,黃金獅王殿下如今的表情何其兇惡猙獰。
「印、印暄?」雪鶚不安的輕呼,深怕少年告訴他說「我不是」。
要是被唯恐天下不亂的惡魔彼阿知道,他才出門不到半天時間,他家引導者就被人「換掉」,大概會比非眠被激怒更可怕?
不,真要是印暄出事,恐怕非眠這個暗箭會跟著插手的進行報復!
「應該……是我吧?」少年略感暈眩的搖搖頭,一本正經的問小獅子。
「呼嚕嚕。」小獅子頹喪的四肢投「桌」趴倒在那裡,悶悶的回應。
「放心,有點混亂而已,沒問題的。」少年面無表情的安撫著。
「啊,是、是嗎?」雪鶚訝異的發現,少年這麼不靠譜的發言,居然讓他真有一種被人勸慰的感覺,會忍不住想相信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
「欠債太多的後遺症。」少年毫不掩飾的在這句說完后,簡介了下他被世界規則強行給予新能力跟打包給予許多久遠前回憶的事。
「你、你要不要先休息?」雪鶚邪佞的目光被打擊到有些獃滯,他開始畏懼,萬一有一天自己也淪落到少年那個地步,怎麼辦?
不,不會的,印暄是……人太好的關係,被他寵著、護著的王,要是本身不夠堅定,又在緊要關頭失去他的話,幾乎有兩成可能會被逼走極端,然後剩餘的八成里,有五成會咽不下這口氣,誓死要找回他,最後的三成則是貫徹他的教導,同時為了杜絕類似的事一再發生,會在某些方面比較偏執。
第一類的代表人物是──惡魔彼阿;第二類的代表是黃金獅王,第三類的話,就是那個即使不被接受,依然要坐在王位上死命付出的白夢。
雪鶚篤定自己的存在,還不到那種割捨不去、失之痛不欲生的程度,幸好、幸好,他應該不會有被世界規則逼著強行還債的那一天。
「雪鶚,你覺得欠下什麼債最難還?」少年突如其來的提了個怪問題。
「嗯?」雪鶚回過神來,沒來得及催促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少年先去休息一下,就聽到這個有如隱藏著刀光劍影、流血伏屍的兇殘問題。
「大概,是花一輩子學著要跟哪個人一樣,結果把自己堵進一條死路。」
雪鶚說這話時,想的例子是清魚,它真的把它自己堵在死路里。
這樣的一筆債,是雪鶚寧願一年等過一年,也不拋下七水離去的主因。
「但是就算是死,死的甘願、幸福。」
用著略帶自嘲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是定定站在廚房門口的某個人。
半身赤裸、半身繁複的穿著,即使他擋住了門外的光源,半個人陷進陰影里,仍是十分好認,更讓被這話瞬間引燃爆點的雪鶚僵在那裡。
不一樣的「犧牲」,那位王跟清魚卻同樣為了引導者豁盡所有。
清魚沒了的是命,那位王沒了的是王位,被逼出走跟被殺死某程度上來說,皆是讓世界失去了王,簡直沒有差別。
「那我真是罪大惡極了。」少年聽著雪鶚跟那位王的對談,悠悠一嘆。
已經沒有舉證證明自己無辜的必要,因為被害者站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