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豈料,更不像話的在後頭,她跨坐在他腰臀間,趁他勉強撐起上身時,將她兩隻胳臂分別從他腋下穿過,繞上肩頭后,十指在他頸后交扣緊握。
他被她箍住。
「朱潤月,你放開……」口氣既恨又惱。
「朱家醫術講究『骨正筋柔,氣血自流』,哮喘易使胸與背的肌筋縮起,我爹常說,筋縮則亡,筋柔則康,苗大爺,我試著替你整整。」
「不必你……啊啊——」他不自覺痛喊,因她驟然出手。
這樣……不對,但,好像又太對、太對……原來那個痛點一直都在嗎?藏在他體內深處,他從未正視,直到此刻被她扣住,又扳又頂又扭,才清楚感覺到那幾束肌筋糾結得有多嚴重。
縮起的筋理被一次次扯直,他骨節發出如炒爆豆的聲響,那感覺之酸之軟之疼痛,當真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他能忍,沒事,他很能忍。
這個姓朱的算是徹底得罪他了。
待他忍過這一波,他定然要她……要她也嘗嘗他的手段!
他非讓她明白不可,不是只有她有手段,若他真耍起手段,絕對較她毒辣百倍、千倍、萬倍!
苗大爺內心信誓旦旦,費著勁兒想撐過難關,卻不知當自家的老僕和小廝再次聽聞他凄慘叫聲闖進時,他正被整出一個極怪的姿勢,而目中早已剋制不住地流出兩行男兒淚來……
苗淬元雙目陡然睜開,目珠一轉,人倏地彈坐起來。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擺設,他人在「鳳寶莊」,這裡是他的「鳳翔東院」。
「爺,您終於醒了呀!」端著盆冒白煙的熱水進到內寢的慶來,一見榻上僵坐的人時,眼眶都泛紅了。
先將熱水放上盆架,再絞了條熱燙燙的巾子遞上,慶來便開始嘰哩呱啦說個沒完——
「您睡了整整一天半,還小小打呼呢,以前從不曾這樣,老爺挺擔心的,已過來探看過兩回,但太老太爺、夫人和萌三爺那兒都瞞著沒說。」頓了頓。「英二爺跟寒春緒的人馬接頭,眼下還沒回『鳳寶莊』,但二爺派人回來知會,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要您不用掛懷。」
下意識接過熱巾子,苗淬元拭目凈臉再反覆擦著手……黃幫湖匪的餘孽交由二弟接手,他沒什麼好操心,但左胸之所以放縱不靜,是因為——皆因為——
苗大爺,我把全套做完,會讓你很舒服很舒服的……
不出聲就表示願意了……苗大爺,我來替你整整……
他徹底被整了!
整得一向淺眠的他熟睡不起,怎麼被人從舫船上扛回莊子里竟都不知!
丟開巾子,他清亮瞳底染了惡華,思緒轉得飛快。
「老金呢?」
「嗄?喔……金伯跟我輪流看著爺,他剛下去休息,應該在灶房用飯吧。」拾回巾子浸熱水再揉,慶來老成地嘆氣。「爺,不興這麼嚇人啊,小的這回嚇得險些尿褲子,您身上有事,怎麼也得先提點提點,不能這麼天外飛來一招,打得小的三魂都快少了七魄,當時實在死馬當活馬醫了……嗅?爺,您哪兒去?!呃……走那麼急成嗎?爺啊,您頭不暈、氣不喘嗎?真沒事嗎?」
苗大爺想,貼身伺候的老僕與姓朱的相熟,既是如此,他順藤摸瓜,怎麼也能摸出那姑娘來路何方。
這帳要想兩清不容易,但即便算不清,他去尋尋對方晦氣,那也挺樂。
午時已過,估計苗家僕婢們已輪流用過飯,當他一陣風般撲進灶房後院時,老僕兩腳開開蹲在天井邊,正手捧大碗吃著灶房替他留下的飯菜。
「大爺醒啦!」老僕驚喜叫出,嘴裡的大口米飯還不及吞下。
他單刀直入,問老僕朱家醫館位在何處,一向忠心耿耿、赤誠可表天地的老僕竟東拉西扯,沒一句答在點子上——
「朱大夫祖上聽說是軍中大夫,還連著好幾代,他年輕時候好像也在軍營中生過堂,所以對外傷止血、正骨針炙之術很是能耐他們從北方過來的,說是南邊暖和些,朱大夫舉家遷移應該是為了他家夫人,聽說身子骨弱,得仔細將養……」
他直接截斷老僕的話,將問題再次重中——
朱家醫館、究竟、在何處?!
「大爺啊,您瞧您,您自個兒瞧瞧,神清氣爽不是嗎?咱是前陣子不小心崴了腳,上朱大夫那兒松筋整骨,才跟他熟稔起來,倒不知他家閨女盡得他真傳,先前真是小看潤月姑娘了,她說大爺睡得那麼沉,是氣沖病灶之因,人家姑娘真把力氣
全使上,也不是故意將爺整到哭,您、您不能衝上門發火呀……」
整到……哭!
腦中一團渾沌瞬間被劈開,姑娘壓在他背上為所欲為的事兒,全數回籠。
他被整哭。
她,把他弄到哭了……
「老金!朱家醫館、究竟'到底、在哪裡?!」
他額上青筋暴起,額角抽跳,牙關咬得似磨刀霍霍。
撐到最後,老金到底撐不過他這當主子的執拗脾性,頗無奈地為他指路。
真的是指路,沒錯。
不需乘車或騎馬,只消往他「鳳翔東院」後院那扇木門步出,沿著小徑走走走,上坡再下坡,來到湖邊再沿著邊上土道走走走,那條維持尚好的私有土道自會將他帶到苗家「鳳寶莊」的廣院。
廣院四合,有好幾間房,中間是大大的庭院,院中打著一口井。
這兒是苗家以往給底下大小管事們的住處,但後來不少管事都成親生子,攢了點錢便往外頭置產,廣院里的人越來越少,後來苗家乾脆以銀兩補貼,讓管事們自個兒在城裡賃屋。
「是大爺您的主意啊,說廣院與其放養蚊子,還不如賃出去,有人住才有活氣,要不整座大院子死氣沉沉,再空著不管,不鬧鬼都要鬧鬼。
「爺,咱跟您提過的,說有一戶瞧起來挺好的朱姓人家要租,只是賃屋費給不了太高,您說我瞧著順眼就好,租金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別讓廣院頹了,人氣等同活水,活水才聚得了財氣,您說的不是?」
老僕說得無辜,他當爺的還真不能怪誰。
只是當初將出賃廣院一事交給老金去辦,萬萬沒料及,朱家醫館就在這「燈下黑」的位置,他苦惱上何處尋人,卻不知離得這般近。不僅是近,更在他苗家「鳳寶莊」地盤上……嘿嘿,換言之,在他五指山內。
哼,這會兒看那姑娘往哪兒跑?!
得知方位所在,苗淬元倒慢條斯理起來,眨眼間又變回那個從容不迫、智珠在握的苗家大爺。
浴洗過後,他先去書房拜見父親,讓長輩安心,亦把誘捕「太湖黃幫」的過程挑重點說過,父子倆針對時勢和生意上的事又談了好半晌。
之後他返回「鳳翔東院」,吃了盅慶來備上的十青素粥,再配著香茶品嚐了兩塊棗泥核桃糕……走!身心舒暢了,很適合上廣院找碴!
不讓小廝跟隨,他獨自出了東院後門,一派悠閑地朝目的地邁進。
經過大湖邊上時,不遠處的坡岸長滿不知名的小花,白的、黃的、紅的、紫的,在春里綻成小小一片花海,一年輕男子與他年歲相仿,身邊跟著一名紫衫女子,他們並肩徐行,走在湖邊微濕的土道上。
年輕男子看那女子的眼神是親昵的、帶點緊繃的,彷彿近人情怯,彷彿欲言又止,倒是紫衣女子一直輕垂頸項,教人辨不出表情。
春日情長啊春日情長……苗淬元心情頗好地嘆了聲,轉身走上苗家開通的私有土道,廣院已在眼前。
然,廣院不叫廣院,廣院有了新名,大門上高懸的木匾刻著四個字——
崇華醫館。
不難聽。
他俊眉略挑,暗暗頷首,舉步踏進這四合大院。
當初苗家建造廣院,除廂房獨立,餘下的廳堂、灶房和庭院皆作共用,因此建得較一般地方寬敞,尤其是一進門的中央庭院,造得相當開闊,可提供多種用途。
只是苗淬元儘管曉得,甫入眼的場景仍教他身形一頓,忽生出一種……「唔,這庭院似乎還是小了點」的荒唐錯覺。
這裡大致可分成三區。
靠門邊這兒的第一區擺著好幾張曬葯架,各色生葯攤在圓篩上,一篩一篩排列架上,但他此時嗅到的濃濃藥味,相信絕非來自那二、三十篩的生葯,而是位在另一邊的第二區發出的氣味,那裡有成排的小爐火,上頭十幾個小葯瓮正在煎藥,而一旁大鑊里正在熬煮黑乎乎的藥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