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祖過後便是團年飯,男女分了席,中間用屏風隔斷。除夕夜裡要守夜,現程家老太太輩分最高,程家人聚在老太太的正院邊吃果子談天,老太太拿出小匣子,將鑄有吉祥字樣的金銀裸子分給尚未結婚的孫兒輩。等分到程心珊的時候,等了半天都沒人過來拿,一看程心珊正坐在圈椅上點頭打瞌睡。老太太笑道:「可真是累了,睜著眼都能睡著。」
柳氏也沒發現程心珊睡著了,因為她眼睛是睜著,看著倒是像認真聽人說話。柳氏不忍將程心珊叫醒,只歉意對老太太說道:「還請老太太見諒,她今兒個醒得早,往日里這會子也早睡了。」
老太太擺擺手:「有什麼礙事的,小孩子正是瞌睡多的時候,你也別將她叫醒,派個力氣大點的婆子將她抱回去,悄悄放床上。你們各房都回去吧,差不多就睡吧,雖是守歲,大人能熬,孩子卻不能熬著。」
周氏的小兒子程流琅也睡眼朦朧了,她不等柳氏開口便先說到:「娘,我們便先走了,娘也早點休息。」
二房三房四房都紛紛告辭了,便是這樣的響動都未將程心珊吵醒,可見是困得厲害了。柳氏將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身上,讓程心珊能睡到舒服。柳氏其實也是想立刻走的,只是她是長媳,到底也比別人多擔一分責任,不能留老太太一個人孤零零在這。柳氏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程心玥解了她的憂愁,只聽她笑盈盈說道,「祖母這裡美味的東西多,我是個貪嘴的,還請祖母留我吃茶和果子。」
老太太笑道:「你一貫是個孝順孩子,你留下也好,我們祖孫兩個吃吃茶喝喝酒,也是件樂事。」
這樣的事,按理來說該是由最大的程心玫做的,只是她到底跟老太太不熟,老太太這幾日也並未對她多有偏愛,所以她並不多願跟老太太一起呆著。不過程心玫從公主府帶回來的王嬤嬤到底老辣,關係不處不深,若是晚輩不奉承,哪裡能得長輩偏愛?她用眼神示意程心玫留下,猶豫了一秒,程心玫方才露出個乖巧的笑容,「老太太這裡好吃的,我也是是想嘗一嘗的,就怕老太太嫌我笨拙。」
老太太又不是老眼昏花,自然看到了王嬤嬤跟程心玫的眉眼官司,她很是不喜歡這從公主府帶來的的驕嬌二氣,彷彿比別人都高一層,說些討喜的話都像是屈尊紆貴。只是這大年夜,又是嫡親的孫女兒,總不好發怒的,但是也不好留著她讓自己受氣,老太太便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怕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不過今兒個你大哥跟著你們父親在書房裡籌備著年事,你若是有心,不如去陪著你大嫂,她一個人難免不得勁,我這裡有你三妹妹陪著就行。老大媳婦也快帶著七丫頭回去歇著吧,可憐見的,怕是雷打都不醒。」
老太太出身也不是十分好,原是個落魄的官家女,嫁到程家的時候幾乎家無恆產,市井之中長大的,跟柳氏倒是半斤對八兩,是以兩人處的倒是極好的,柳氏最是喜歡老太太說話明白清楚,當下也不推辭,道謝道:「那兒媳便告退了,玥姐兒孝順,替我們長輩好好陪老太太說說話,明早兒我讓你父親給你個大紅包,玫姐兒跟我回中院吧,跟你嫂嫂一起守一會兒夜便歇在你妹妹的屋中。」
柳氏做出安排,程心玫樂得有台階下,跟著柳氏一起告辭而去。
大年初一大早,程心珊從美夢中醒來,睜開眼伸伸懶腰,哎呀,地方好像不對?
「你個瞌睡蟲可算是醒了。可記得昨晚怎麼回的房?」
程心珊小身子一滾,窩在柳氏懷裡,「一大早就可以看到娘親,真開心,昨晚上肯定是娘親想我了,將我從房裡偷到您的被窩裡來了。」年紀小就是好,肉麻話不要錢的撒出去,便是在離譜的話聽起來也是萌萌噠。
柳氏將程心珊的小胳膊小腿都夾在自己的懷中,「小孩子就是火氣足,小身子真是暖和,小嘴兒更甜。」
當然,每天吃的好,身子棒棒噠,然後沐浴在濃郁的母愛下長大的,性格也棒棒噠。
「看你去年這麼乖,娘親便賞你個好東西,明年也要乖乖的,身體健康,用功學習,乖巧伶俐。」柳氏從枕頭裡掏出個荷包遞給程心珊。
程心珊接過荷包,也從自己昨晚上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大紅的荷包遞給柳氏,「娘親去年要領著我學字刺繡,又要教我道理,辛苦了,這是我給娘的荷包,娘親今年要繼續努力的更愛我。」
柳氏哭笑不得地接過程心珊的荷包,不夠這丫頭淘氣的。打開荷包,柳氏十分滿意,裡面是一支山寨版的口紅,用玫瑰做的,底座是可旋轉的木頭蓋子,塗了顏色雕了玫瑰花,看著也蠻有藝術感的,理論知識來自於程心玥,結合程心珊自己的創意,以及碧草丫頭的動手操作。柳氏按著程心珊的指導,立刻塗在嘴上,恩,是感覺唇色更水嫩柔亮了,人也更美了。
程心珊也打開柳氏的禮物,一整個荷包小金錠,程心珊握著巨款蒙著頭在被窩裡發願,好想帶著這荷包回去啊,那樣躺著都能過一輩子,當然柳氏跟著她一起回去就更好了。不過那樣就有兩個娘了,會不會吵架呢?程心珊的小身子又一滾,想這些有的沒的有啥用呢,反正又回不去,不過金子還是有用的,留著改明兒去逛街,可以買糖葫蘆,一個金錠子能估計能將人家的草把都買過來,吃一串扔一串,有錢就是這麼任性。七想八想將自己逗樂,程心珊才在柳氏的催促下穿衣起床。
吃了點心,喝過一杯香香甜甜的花茶后,程心珊便嗒嗒跑到她老爹的書房去繼續刷友好度。程長清昨晚熬了一會夜,柳氏又傳話讓他自己歇著,他便跟程流璟兩個都歇在書房,也才剛起了漱完口,便看到程心珊一陣風一樣跑進來了。
程心珊雙手合拳給程長清拜年,「爹爹新年早啊新年好啊。」
程長清摸摸程心珊的小腦袋:「好好啊,你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昨晚你睡得早,這串子壓歲錢給你。」
程長清是十分守舊的人,家中孩子從小到大都是一串鑄著「去殃除凶」字樣的錢幣,另外再依著心情賞些小玩意兒。程心珊特別愛撒嬌,而且又是幼女,自然偏寵。小孩子難長大,除了錢幣,另外賜兩件雕刻竹、鹿、瓶圖案的玉佩。
程心珊接過程長清的紅包,道了謝,另遞迴一個荷包:「爹爹去年辛苦了,要教我讀書認字,又要教我做人的道理,這是我給爹爹的禮物,祝福爹爹能穩坐釣魚台。」
聽著挺熟悉,程心珊就會這兩句,不過禮物送的很誠心很實用,是一套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金鉤,花了老鼻子的力氣才弄到的,程長清在家裡修身養性,經常釣魚,這個魚鉤用來釣家中花園裡的傻瓜魚最合適不過。當然,過年這樣喜慶的時候不好送出利器,程心珊只將魚鉤綉在荷包上,金色的鉤子,圓胖的錦鯉,三兩片荷葉,清新有意境,為了綉好這樣高難度的荷包,她特意請了綉工一流的碧水鉤了邊,花了大半個月一針一線才修好,十分禮輕情意重。程心珊拉著程長清將荷包和魚鉤的來歷絮絮叨叨說了一遍,又伸出白胖的雙手露出被綉針弄出來的傷痕。
程長清對嫡幼女除了滿腔的寵愛,幾乎是沒有要求的,他彎著腰摸著程心珊腦袋,溫聲說道:「你送這樣厚的禮物,爹爹都沒辦法回報。這是我多年戴著的玉佩,是我行冠禮時你祖父所贈,拿去玩吧。」
好東西啊,細膩滋潤的羊脂白玉,精雕細琢的三星高照圖案,是長輩對子孫對誠摯的心愿,不說這玉佩本身的價值,便是光是程長清隨身帶了二十多年這一點便令它意義非凡,程心珊立刻覺得賺大發了。
程長清是一家之主,來刷他好感度的人自然是一波接一波,程心珊剛想走,程心玥程心玫兩個聯袂過來了。不過她們是路上碰到的,兩人還處於相處試探的階段,尚未開啟姐妹相親相愛的模式。程長清看著兩個女兒一樣的身高,長相也有三分像,看著便是姊妹花的樣子,心中十分欣慰,說道:「姐妹間便是該這樣和睦融洽,方是我程家的家風。正好你們三個都在,我機緣得到一塊精巧的「豐」字形司南玉佩,有三塊小的「工」字形司南玉佩合成,你們三個一人拿一塊。」說著,程長清拿出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蓋子,露出玉佩,倒是常見的黃玉,玉質一般,只是看著古意盎然。
長輩贈物,三人倒不假意推辭,只是猶豫誰先拿。長幼有序,程心玫年紀最大,率先開口:「妹妹們年紀小,便先挑吧。」
程心玥也表示讓最小的程心珊先挑。其實誰挑都無所謂,她們看到的是玉佩的背後,吉祥的雲紋圖案,以及刻在正中的「程」字。程心珊一邊在心中直呼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一邊隨手抓了最下面的一塊,正準備翻過來,便被程長清阻止了,「回去再看吧,這司南佩是雲遊路過江城的慧遠大師所贈,說是與我有緣,玉佩的圖案與命格有關,你們三個各自知曉便是。」
這樣神秘啊,程心珊偷偷將自己的玉佩翻過來,恩,是一隻蝙蝠,這個寓意好,表示福氣足。
程心玥和程心玫兩人原以為這玉佩品質一般,並不十分放在心中,到知道它來源,都有些緊張,廣緣寺的慧遠大師是當世得道高僧,最善為人批命,他所批命格不過三人,一人是當時作為五皇子頗不受寵的今上,一人是當時尚在行乞如今驅除韃虜威風遠震天下的震南將軍,一人是聖上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王老。
程心珊還小,並不知道這典故,程心玥和程心玫都是知曉的,兩人拿起玉佩的時候都是懷著敬畏的心情,取下之後更是緊緊握在手上,放佛握著的是自己的命運。
比三人更不淡定的是程長清,他拿到三塊玉佩的時候,幾乎是恐懼的,他在官場行走,知道的內情更多,被慧遠大師批過命格的三人,當初拿到的是傳國玉璽、虎符和官印圖案,如今又是三塊玉佩,落在他一家,若是傳出去,恐怕程家便會成為眾矢之的。除了她們三人,程長清甚至連柳氏都不放心,他又鄭重囑咐:「玉佩輕易不要示人,否則便是招來大禍。」
這樣嚴重啊,逼得一向講究傳統的程長清大過年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程心珊又摸了摸半個巴掌大的玉佩,取消了將她拿出來跟柳氏炫耀的心思。
幾個孩子離開后,程長清便坐下沉思,他雖不讓她們翻過來,可是他是知道三塊玉佩順序的,最上面的命格最貴,是孔雀,孔雀僅次於鳳凰,其中尊重自不用說;中間的命格最奇,是白鶴,閑雲野鶴,自是瀟洒,可是也蕭索孤寂;最下面的命格最好,是蝙蝠,雖不是頂頂富貴,但是五福俱全,最舒心不過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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