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程長清過了兩日才回來,他奔走為的是復職的事情,他不到不惑之年,卻守了幾次孝,第一次為原配守了一年,公主府看他心誠,主動為他活動,由從四品參議升至從三品參政,在浙江布政使任職。到第二任妻子過世時,上書奪情,只守了二十七天,三個月後娶了柳氏。程長清在浙江布政司任參政期間,受上司王明昌器重,等到王明昌入京升做戶部尚書,推薦他做了浙江布政使司,在位三年,勵精圖治,在浙江官聲極好,若不是守孝,定是能連任的。程長清此次出門便是拜訪告老還鄉的老上司王明昌。
程長清回來時,面色並不愉快,柳氏看了,心中有些猜想,卻並不多問,程長清向來不會將外面的事跟她說,她也不十分關心。柳氏是長媳,這輩子就只能困在江城程府的一畝三分地上,只要程長清不范抄家殺頭的罪,她便能活的好好的。當然,柳氏也不是完全不上心,只撿著不重要的問問:「王大人身體可康健?」
程長清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面色不是十分好,年紀到了,身子骨容易出問題。」
柳氏也露出了擔憂的神情,「庫房中還有兩支百年的人蔘,是五弟從關外帶回來專門給家中的長輩備著的,明日里我找出來一支,夫君派人給王大人送去。」
程長清點點頭,「兩支都拿出來吧,給王老夫人也送一支。」
柳氏皺了下眉頭,片刻又鬆開:「也行,母親一向康健,留著也是為以防萬一,五弟馬上也要從關外回來了,想必又帶回些珍品。大姑娘前日里到了家,老爺是現在去看看她,還是等到晚上的家宴?」
程長清說道:「現在吧,等我梳洗一番,便到花廳去。」
一盞茶后,父女兩個便見了面。
程心玫看到程長清著一身青色鶴氅,微胖的身材,對著她微笑,感覺跟送她離開的樣子一模一樣,可是仔細瞧著,能看到臉上長了皺紋,她長大了,父親卻老了。程心玫忍不住紅了眼圈,她雖失了母親,但是父親並不是不愛她,從前也曾訓斥過馬氏,送她離開也只是因為公主府的教養更好。她忍著眼淚,喚道:「父親。」
程長清眼眶也微微發紅:「好孩子,回來就好。剛走時不過垂髫,如今長成大姑娘了,跟你……娘真像。」
程心玫在外祖家中還有人偶爾提起娘親,在程家,馬氏,柳氏,以及一個一個的姨娘,怕是早將她娘的痕迹抹去了。她帶著質問地說道:「父親還記得娘?」
程長清的神色帶了些懷念,「怎麼會記不得?常常在心中想著呢,午夜夢回的時候,還以為她在我身邊。」
程心玫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跟父親一樣,我也常常想著娘親。」
「好孩子,別哭。」
聽著花廳中父女兩個的哭聲以及隱隱約約的談話聲,柳氏也大約猜到他們提起了汪氏。她並不感到酸意,只是暗地裡揣測程長清或是這次出門遇到的挫折很大,王大人病的嚴重,肯定是不能給他幫助了,他要復職或許又要藉助公主府了,所以才這樣看中原配嫡妻的兩個孩子。雖然這樣想未免涼薄,但是在柳氏心中程長清並不是個君子,而是趨利避害的官員,他做事不會無目的。
程長清跟程心玫見面之後,立刻便接見了送程心玫來江城的侍衛。跟著程心玫的都是公主府的侍衛,柳氏除了叫人好吃好喝款待外,並沒有跟他們打交道。這些人怕是瞧不起她,柳氏自不會自討沒趣。
「讓各位久等了,程某因有事出外,耽擱了兩天。幾位辛苦萬苦將小女送到江城,請受程某一拜。」說完,程長清俯身鞠躬。
公主府的侍衛是有品級的,但是也擔不得朝廷命官一拜,侍衛長連忙阻止程長清,「程大人嚴重了,我等不過職責所在。既然大人已回,我等明日便啟程回京。」
「幾位要趕回京過年,程某便不多留,不如今晚在『醉江樓』一聚,嘗嘗南方的酒水菜肴,不知幾位能否賞在下個薄面,敬幾杯水酒?」
侍衛長回頭看了幾位兄弟,見眾人都十分心動,便說道:「那恭敬不如從命。」
程長清不僅款待了侍衛,臨走時更有大禮相送,公主府中的侍衛自然也不是傻子,知道程長清的用意何在。
柳氏按照程長清的囑咐,從密庫中取出裝玉的匣子,拿出封侯掛印、節節高升、鯉魚躍龍門等寓意事業騰達的和田玉佩。她確信自己猜對了,程長清怕是要靠公主府的勢力起複,若是得償所願,這程府怕是程流璟兄妹的了。
柳氏輕笑一聲,這些大事不與她相關。正準備關了匣子,柳氏突然看著一塊竹報平安的玉佩,想著這玉佩品相好,寓意好,給珊兒再好不過,便拿了出來。
黃金有價玉無價,程心珊可喜歡這些值錢的玩意兒,尤其是這塊玉佩做工精緻,便是她這不太懂行的都看得賞心悅目,想必老值錢了。程心珊撲上去給柳氏一個熊抱,撒嬌道:「娘親,我好愛好愛你。」
柳氏別看著是個端莊而內斂的人,但是就吃程心珊這一套,聽到程心珊撒嬌笑的跟朵花兒似的,將程心珊摟在懷裡捨不得放開。
母女兩個正玩鬧著,碧春稟報古氏過來了。柳氏將程心珊放下,將她頭髮理順,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讓才人請古氏進來。
柳氏不是古氏正經的婆婆,從不要求她晨昏定省,古氏不是個熱絡的性子,來柳氏的院子也少,這半下午過來,柳氏到真猜不到她的用意。
古氏行了禮,輕聲說道:「不知妹妹在太太這裡,我這會兒過來,倒是打擾太太了。」
柳氏笑道:「有什麼打擾的。快過年了,老太太做主將她們刺繡的活停了,她便成日里膩在我這裡,不過是玩鬧,倒是沒有要緊事。」
想來古氏是有要緊事,程心珊跟她問了好,便打算主動告退,不想古氏叫住了她,「七妹妹這樣乖巧,我看著便喜歡,這是塊青玉,到並不值錢,只是是個竹報平安的圖案,寓意極好,妹妹拿去玩吧。」
這巧了,跟柳氏給的一樣,只是玉質差些,倒是看著青翠欲滴,也十分喜人,程心珊看了一眼柳氏,見她點頭,便拿過玉,謝道:「多謝大嫂,。我回去綉一會兒帕子,免得娘親又要念叨了。」
柳氏笑道:「這會子天暗,讓碧草多點兩盞燈,綉一會兒便放下,可記得了?」
程心珊哭笑不得,不夠她娘矛盾的,又怕她刺繡不好以後遭人嫌棄,又怕她累著了。她甩甩手說道:「知道了。」
柳氏嗔道:「這促狹丫頭,不過多說了兩句,便不耐煩了。」
古氏笑道:「太太一片愛女之心,七妹妹哪有不知道的。只不過孩子見不得人多說,我小時在家便總是不耐煩娘親說,到現在方曉得娘的用心良苦。」
古氏嫁到程家不多久,程家的事一向沒讓她沾手,倒顯不出她的能耐,上次程心玫接風宴她做的十分妥當,柳氏便覺得她不錯,這會兒她又選了塊跟她一樣的玉佩,柳氏愈發覺得古氏會做人,原先選她籌辦祭祖的器具不過走過程,柳氏想靠著的還是六房的張氏,讓古氏打個下手。現在,柳氏卻改了主意,古氏既能幹,對珊兒也算用心,便是多器重一點,也是無妨的。一邊想著事,柳氏一邊說道:「正好你過來了,我還有事找你商量。大姑娘翻過年便及笄,我也做了些準備,這是程府是世家,許多規矩與別家不同,正好找你參詳一下,可是否漏了什麼?」
古氏聽了十分歡喜,柳氏做了這許多年的當家主婦,哪裡需要與她參詳,這樣說不過是器重她,將一部分事交予她負責。雖心中歡喜,古氏也沉得住氣,仍然面色平常的說道:「太太過謙了,我知您是出了名能幹的。左右我空閑多,太太有什麼事吩咐一聲,讓我跑個腿。太太上次吩咐我買些祭祖的器物,我照著成例擬了單子,還請太太過目。」
柳氏拿過單子看了看,一共兩頁,一頁是香爐、燈燭、碗碟、供菜之類器具,大多是成例,因今年出孝,各樣物品都是加了一成,另一頁便是輓聯、告牌、祭文、悼詞,倒是另外的筆記,約莫是程流璟寫的。柳氏心中贊道,不愧是大家出來的,考慮周全,倒是正合適的當家主母,程流璟有些不通庶務,倒是娶了個實在的妻子。
柳氏讚賞地點點頭,「你做的再妥帖不過,便是我也不過如此。大姑娘及笄時親朋好友都是要過來的,我便將吉日里的飲食交予你了。祭祖過後,你便開始準備著。」
這種大宴席比較繁瑣,各種事情也多,柳氏便是將祭祖的宴席交給六房的張氏,古氏聽到及笄的宴席交給她,便知道柳氏更信任她了,趕忙應承道:「太太放心,我定會盡全力,不讓太太失望。」
年愈近,事愈多,程家先是除服,將貼在門上的輓聯揭去,開門大宴賓客。過兩日,便是除夕,程族男丁在祖祠擺供、跪拜敬香,之後便是唱院戲、吃宴席,花燭香炮便跟不要錢似的燃放,每桌上豬羊牛肉一盤接一盤傳上,唱戲的更是請的名角,總共花費不知幾多,放佛這樣才能凸顯程家的地位。
柳氏將各樣錢總一總,比往年多了二成的花費,好在祭祖沒出差錯,反正出銀子的是宗族,輪不到她自己掏腰包,便是多一些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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