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顧慮程心玫一路奔波,只說了幾句老太太便讓她退了,柳氏派碧玉領路,帶著程心玫到早準備的屋子。碧玉將程心玫帶到后罩房,指了地方,匆忙忙離開了,一點兒多餘的話都未說。
柳氏給程心玫選的是后罩房最寬敞的院子,未進屋先入眼的是朱漆鏤花長窗,待走進,只見屋內正中一張暖榻,屋角擺兩隻青花底琉璃花樽,另幾件圓頭蹬和幾張花梨木交椅,轉過烏梨木雕花屏風便是內室,左側是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櫥,月洞門架子床擺在正中,湖藍彈珠紗帳勾起,纏枝牡丹翠葉熏爐、春藤案、梳妝架,隨意擺放,素雅簡約。
程心玫心中極滿意,柳氏做事十分討喜,怪不得在程家名聲這麼好。只是程心玫的大丫鬟琥珀卻皺著眉頭說道:「這樣簡陋的屋子,竟然給嫡出的姑娘住,這個柳氏真是不知好歹,她可知姑娘外祖母是公主,皇上的姑母?」
琥珀是長春公主賜給程心玫的丫鬟,一直以公主府出身自豪,並不將柳氏放在眼中,但是跟著程心玫一起長大,也出自程府的大丫鬟珍珠卻覺得琥珀這話太過放肆,如今是在程府,若是不尊重府里的當家主母,可不是給姑娘惹禍?同樣是丫鬟,琥珀身份又貴重一些,珍珠自是不好說琥珀什麼,只想著暗地裡找姑娘說一聲。
程心玫怕這丫鬟惹事,特意解釋道:「你倒是誤會了,這樣簡陋,只擺了幾樣傢具,博古架上都是空的,自是等我自己裝扮。」
旅途勞累,程心玫簡單收拾一番便入睡了,第二日早早起床,洗漱一番,吃了兩口糕點,便趕去東廂給柳氏請安。她剛進院,就被丫鬟請進了偏廳,等了一盞茶時間柳氏才將她喚進去。
柳氏坐在玫瑰椅上,程心玫進去時還有丫鬟給她帶首飾,可見是剛才起的,看見她進來了,熱絡地招呼道:「倒是委屈大姑娘等我這許久,難為你這麼早起了。昨日里忘了跟你說,這冬日裡,府里請安的時間都推後半個時辰。另外,你們住在後罩房,不必特意拐到東廂給我請安,平日里多去老太太那裡盡孝便可。」
柳氏這話程心玫只敢聽半成,畢竟不是親生的母女,她怕若是她真不過來請安了,就要傳出不敬長輩的閑言碎語。
柳氏知程心玫並不十分信任她,也不在意,日子長了就知彼此性情,又何須急在一時半刻。柳氏又緩緩說道:「另外有件事與大姑娘商量,我原先準備著今日里由家中的女孩兒給你接風洗塵,可是三姑娘提醒明日里是旬休,若是明日里設宴,兄弟姐妹都到齊了,倒是更熱鬧一點。卻不知大姑娘覺得怎樣好?」
程心玫說道:「家中還守著孝,倒是不用特意設宴,總歸以後是要跟兄妹們長處的。」
柳氏笑著道:「你們的孝都守滿了,也不必如此拘束,設宴也不僅為你,你七妹妹最是喜歡玩樂。不如等到明日旬休,設個宴讓家中兄弟姐妹聚一聚輕快一回,想必都是樂意的。」
既然柳氏這麼說,程心玫便不再推辭:「那便勞煩母親了。」
「你這孩子忒的客氣。」柳氏笑著說道,「昨日里住的可好?這地方跟北地冷的不同,可是習慣?」
程心玫笑道:「多謝母親關心,昨日里累的厲害,一上床便睡了,倒是沒顧到那麼多。」
又是個聰明的孩子,比起程心玥絲毫不遜色,她昨日里特意讓碧玉什麼都不交代,程心玫看到簡陋的屋子也沒抱怨,今日里一大早便過來請安,可見是個眼界寬又謹慎的。柳氏這樣想著,又有點心酸,這樣行事小心,跟她從前差不多,沒娘的孩子總是要辛苦一些的。
柳氏也不願為難她們,將昨日里沒交代的都說了,「明日里你去庫房裡挑幾件物什,按自己的喜歡擺設屋子。不必推辭,不唯獨你,你們姐妹都是這個分例。你父親一直等著你回來,只是前日里有老友相請,他才出了門,走時特意他囑咐過兩日才能回來,一回來便過去看你。」
說著話,柳氏突然露出笑容,原來是丫鬟進門稟報七姑娘過來了。
程心玫看著柳氏從眼睛里露出的笑容和溫柔,心中十分羨慕,女兒尚未進門便準備好了溫柔和寵溺,這才是親生的母女吧,若是她的娘親還在,是不是也會聽到她的名字便溢滿笑容?
程心珊人未至,聲音先到,「娘,我今日里早早便來給你請安了。」程心珊進門看到程心玫坐著,有些不好意思,原來還有更好的啊。
柳氏招手讓程心珊走過來,「穿的這樣少,臉都凍紅了。碧草,快去將姑娘的紫色馬甲取來。」
程心珊嘟著嘴,「我本來就胖,還非要里三層外三層,都走不動路了。」
柳氏瞪了她一眼,:「那你就別走了,讓嬤嬤抱著你。」
程心珊睜大眼睛,胖還不運動,以後真能成一隻豬。
程心玫看程心珊胖乎乎的小臉一驚一乍,看著十分可愛,忍不住笑了,安慰道:「妹妹不過是年歲小,等到身子抽長了,便能瘦下去了。」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以後是橫向發展呢,程心珊相當不自信,因為她前世就是個胖子。不過大美女安慰她,程心珊還是十分感激的,她笑眯眯地說道:「要是能像大姐姐這樣便十分好。多謝大姐姐的禮物,我很喜歡套娃,一個疊一個,十分好玩。」
程心玫客氣地回道:「妹妹喜歡便好。」
柳氏看程心玫對程心珊關愛,並不插嘴,只聽她們姐妹兩個說話,等到時候差不多了,才說道:「好了,一起到你祖母那裡去吧,免得誤了時辰。」
程心玫坐了這許久都未見到別的姐妹過來,便知道柳氏說的三五日過來請安並不是客氣,她便將這記在心中,想著等會兒吩咐丫鬟仔細打聽柳氏的規矩。
老太太那裡自然十分熱鬧,幾房的人都到了,柳氏將明日里給程心玫接風洗塵的事跟老太太說了,老太太十分贊同。
時間過得快,旬休很快便到了。為程心玫回來接風洗塵辦的家宴,不算十分隆重,只有程家的孩子們,大人因還在守孝,並未參加。孫輩們除了服,飲食無甚忌諱,柳氏吩咐廚房準備的飲食很豐盛。為了迎合年輕人的洗好,她特意在花園的花廳設宴,用炭火將屋子烘得暖暖的,打開房門,只用牡丹花開描金屏風隔風,讓屋外翠綠的松柏和暗香的梅花入景,便是程心玫自喻見多識廣也不得不感嘆柳氏十分雅緻。
大人不在席,可是一張桌子坐滿了,程府三房一共十多個子嗣,除了年紀太小坐了席的,其餘人都過來了。這桌子上就程流璟成了親,他又是程心玫嫡親的哥哥,所以和古氏兩個便擔起司儀的責任,說些場面話,招呼弟妹用膳,另外安排些嬉樂的節目。
古氏不算能言會道的性格,但是也不木訥,往日里在家姐妹們也是常聚會的,她當然熟悉這樣的場面。只聽她笑盈盈說道:「今日里借了大妹妹洗塵的契機才能相聚一堂,實在難得,為不辜負今日里這良辰美景,不如舉杯共飲一杯?」
說是喝酒,可是一家子手足以茶代酒便可,不過難得長輩不在,怎麼能不做點放肆的事呢?男孩兒俱是舉起了酒杯,便是程心珊這小不點都咪了一口扶南石榴酒。石榴酒酸酸甜甜,有濃濃的果香味,口感很好,程心珊喝了一口還想喝,只是碧草卻不敢讓她多喝,怕她醉了傷身子。因上次吃麻辣鍋被批,程心珊在飲食上注意多了,碧草哄了兩句便放下杯子。
舉杯飲酒後,更有宴會的氣氛,另外幾房的孩子原先只是帶著應酬的心赴席,這會兒真將這宴會看做玩樂的機會,紛紛提議不如行酒令。
程流璟皺了眉頭,明日里還要進學,若是喝多了誤了功課,怕是要將這錯誤推到大妹妹身上。古氏甚是體貼,看程流璟面色,知他不贊同,建議道:「行酒令總要眾人都參與才好玩,可是幾個妹妹還小,尚未進學,倒是沒法玩,不如各人展現些才藝,或是吟詩或是撫琴,不管做的好不好,都當是為這宴席添加些趣味。當然,也設個彩頭助興,我們夫妻最大,便當個裁判,另外彩頭也由我們出。」
程心珊首先拍掌,行什麼酒令,她還怎麼玩。不僅她,程心珍等上學沒幾天的也是極力贊同的。原先行酒令的也覺得古氏說的有道理,這表演才藝的主意算是一致通過了。
程流坤說道:「大哥大嫂之外,這裡便是我最大,這才藝便從我開始。」說完,他從腰間扯下笛子,吹出一首意境悠遠的《鷓鴣飛》。
之後便按照年齡,一個一個表演起來了,程家的人都能拿出手,琴棋書畫,總有一門學的不差,從大的程流璟到小的程心珍,眾人都秀了才藝,最讓程心珊驚艷的便是程心玫和程心玥,她們二人都是彈琵琶,一首《高山流水》一首《春江花月夜》,都是難度高意境深的曲子,硬是將普通的夜宴弄出了古典音樂會的氛圍。
然後程心珊便猶豫了,雖說說的是自願,可是連每個人都表演了,比她大一點的程心珍都談了一首入門的琵琶曲,難道就她一個人輪空?這當然不行,多丟娘親的臉啊。於是程心珊便清清嗓子,唱了一首童謠《緯編五絕》。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
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盪里捉迷藏。
……」
小女孩兒聲音清亮,帶一點奶氣,簡單的童謠也能唱得十分優美的場景,讓坐在一旁的程心玫驚嘆不已,剛才看她在飲食上十分克制,現在又能落落大方唱童謠。她父親是極會教孩子的,家中男孩讀書上進,女孩兒更是優秀,不提程心玥那般才情百巧鬥風光的,程心珊這樣小就進退有據,也顯世家貴女的風範。程家這一百多年的底蘊,一點兒不遜於天潢貴胃的公主府。這樣一想,程心玫打起了精神,便是程家的子孫再優秀,她也是其中最出眾的。
表演一番才藝,喝幾杯美酒,眾人便識趣的撤席,程長清管得嚴,若是誤了讀書,便是要挨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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