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日天氣晴朗,天高無雲,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程家大姑娘程心玫趕了快一個月的路,終於回到了闊別七年的程府。前兩日便見到程心玫自信陽派人的人,只她今日里便能到家,是以一大早程流璟便親自帶著人在驛站等著,不過到半上午才看到程心玫的馬車。
兄妹二人相聚,免不得一番唏噓,程心玫不妨在這裡便見到親兄,十分感動,又想到母親早逝才致使自己有家不能回,眼淚流的更多,在丫鬟婆子的勸說下用帕子擦了眼淚,「哥哥長高了許多,相貌跟小時相比也有些變化,妹妹卻還是能一下子能認出,只因哥哥從小到大都是都是這樣關愛我,讓妹妹看著便覺得安心。」
程流璟眼眶也紅了,只是到底是男兒,所以看著比程心玫克制一點。他跟程長清十分相似的相貌,圓臉小眼,氣質溫和,對著同胞妹妹更是神態溫和:「一別七年,妹妹氣度更勝,若是父親見了怕是十分歡喜。」
程心玫並不接話,她小小年紀便需避到外祖家,雖說受到疼愛,到底寄人籬下,有許多不如意之處,對程長清也不是全無怨恨的。
程流璟也是聰慧之人,看程心玫的神態,知她心中有怨,軟了聲音寬慰:「妹妹未見過新的繼母,她是十分好的人,對家中兄妹都關愛有加,祖母和父親對她十分看重,便是她催父親去信到外祖母家中,今日里也是她提醒我早早到驛站來接妹妹。」
程心玫在祖母家時,長春公主便跟她說,柳氏得所有人加贊,要麼便是真賢惠,要麼便是心機深,不過不管怎樣,她一個待嫁女,礙不得柳氏什麼,不管是裝樣子還是出於真心,她回到程府,都比從前蠢笨容不得人的馬氏好。現下程流璟又這樣說,程心玫不知道柳氏良善不良善,倒是知曉她十分會做人,將年長的嫡子都籠絡了,實在是個精明人。這樣的人若是與她為難,她的日子怕更是風刀霜劍。程心玫臉上閃過愁容,不過怕程流璟擔憂,立刻露了笑,說道:「哥哥放心,妹妹長大了,如今回到家中,不說有父親祖母,更有哥哥嫂嫂,又有什麼可擔憂的。」
程流璟不知程心玫一轉眼繞過這許多心思,他點點頭,笑著說道:「那便好,怕是母親也等急了,不如我騎著馬,你坐車裡,慢慢往回走。」
在路途上,程流璟將家中的情形大致跟程心玫說了,然後又問程心玫公主府的生活。
程心玫用帕子掩了嘴,一筆帶過她在公主府的生活:「外祖母和舅舅們對我自是如珠如寶,幾個舅母也是關愛的,和幾個表姐妹也和睦。」然後,便表現出對程心玥的事十分感興趣的樣子,追問道:「哥哥說她三年前掉進湖裡,然後便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確是如此。」
便是行得慢,兄妹二人也於中午之前到了家,等到馬車從大門內駛進停在二門外,程心玫就下了馬車,滿眼的陌生,讓她腳步遲疑。許多人正等在二門外,臉上都帶著笑,可是程心玫只感覺到心中一緊。這個時候,她不免感激柳氏的體貼,讓程流璟與她先交流了一番,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程心玫挺頭挺胸,刻苦學的宮禮讓她的行為舉止自如而優雅,嘴角露出恰好的微笑,對著被一堆婆子簇擁著的婦人著銀紅織錦織錦鑲毛斗篷行禮,「孩兒不孝,讓母親受累了。」柳氏正是風華之年,不過她慣常便是成熟的裝扮,臉上帶著長輩的慈愛,叫一聲母親倒不讓程心玫尷尬。
柳氏是繼室,不敢全受程心玫的禮,不等程心玫半蹲下便將她扶起,笑盈盈說道:「乖孩子,這樣冷的天,難為你趕了這麼遠的路,這外面冷,快拜見你祖母,她一大早便念著你。」說著,將一對碧綠的鐲子戴到程心玫手上。程心玫大方接了,朗聲拜謝。
因知道程心玫今日里到家,幾個姐妹都聚在老太太屋中等著,等柳氏帶著她進門,眾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程心玫面上不變,然而腰挺得更直,一身純白羽緞斗篷顯得身姿優雅,美麗的脖子如天鵝優美矗立,行動間如行雲流水如微風輕撫薔薇,梅花步搖的珍珠流蘇走動間輕輕晃動,步態無比的輕盈,神態卻道不盡的華貴,跟一屋子厚厚裘衣斗篷的姐妹們並不十分相容。
老太太看著大姑娘一步步走進,原先臉上掛著的笑有些發僵,又是個公主府出來的高貴人,襯得別人都低一等了,不過孫女兒不比兒媳婦,雖有些不滿,到底是血肉親情,不過片刻老太太便摟著大姑娘哭了起來,「可總算是回來了,剛走時不過是個小丫頭,如今都長這麼高了。」
程心玫用帕子擦出眼淚,「讓祖母掛憂了,孫女兒不孝,這麼多年未曾盡孝,以後孫女兒定要每日里來叨擾祖母。」
程心玫離開是因為早逝的馮氏和程心玥,有些話便不好多說,老太太只說道:「好,好,以後每日里都陪著祖母,祖母最是喜歡你們女孩兒過來說說話。你快跟妹妹任任,這是你三妹妹,平日里她最是來得勤。玥丫頭,這是你大姐姐,你們許多年不見,原先小時最是愛拌個嘴,如今長大了,姐妹間可是要和睦。」
老太太引見,姐妹兩不由目光相接,如清高華貴的牡丹遇到了內斂端正的芍藥,隱隱對立,卻又似乎相知相惜。程心玥在程心玫瓊鼻櫻桃小口略微頓住,跟她從前的情敵真像,連家世背景都一樣,真真的天之驕女,襯托得她如灰姑娘。微一閃神,程心玥露出親熱的笑容,「妹妹從前不懂事,讓姐姐受了委屈,今兒個妹妹在這裡賠罪,還望姐姐既往不咎,以後妹妹定加倍敬愛姐姐。這是妹妹繡的綾帕,希望姐姐喜歡。」
程心玫有一雙如潭水一般清幽的眸子,若是她雙目凝視時,便顯得十分情深,然而程心玥卻感受到她多情的眸中深藏的審視和探索,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一般,本來就有些心虛的程心玥忍住往後退的本能,強裝鎮定與她對視。
程心玫接過帕子,「妹妹多慮了,不過小時淘氣,哪裡還值得專門道歉。妹妹真是好綉工,這金絲攢牡丹錦帕真真精緻,一朵朵牡丹便如長在樹頭一般鮮活,見過這麼多帕子,再沒看過比妹妹繡的更好的了。聽說妹妹曾經掉進湖中,幾乎失了呼吸,這可真是兇險。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看妹妹身體康健,可是沒留什麼病症。」
何止是幾乎失了呼吸,柳氏的丫鬟是親手試了的,剛打撈上來時是沒有呼吸的,說來驚悚,沒了呼吸的人立刻便康健了,性格也大變,說是沒有什麼實在沒人信。平日里不語鬼力亂神,少做虧心事,柳氏也不懼,不管哪路神鬼,這些年安分守己,以後也別想出什麼幺蛾子連累她的珊兒。柳氏接過程心玫的試探,語氣清亮說道:「程家是積福之家,你們姐妹自然都有神佛庇佑。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玥姐兒越髮長進,玫姐兒也是穩重大方之人,你們姐妹定能相得益彰。」
程心玥心中鬆了口氣,借屍還魂這事若是被人知曉,弄不好便是火燒的下場,如今柳氏攔了程心玫試探的話頭,又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對她的改變做了解釋,便知道柳氏這方面是站在她一邊的。憑著柳氏的威望,以後對她質疑的聲音便不會光明正大的出現,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也不足無懼。程心玥後背驚出一身汗,心中卻越發清明,程心玫心中只怕對她還有怨恨,若不然便不會說出這樣試探的話。
程心玫微笑著轉過頭,今日里確實不適合多說的。
程心玫程心玥這對往日里針尖對麥芒的姐妹說開了,氣氛便熱鬧了,程心玫讓丫鬟拿出給眾人準備的禮,京中時興的模擬宮花,從胡地傳來的銅娃娃,洋人的八音盒木頭套娃羽毛帽子,這些新奇的東西不說幾個女孩兒便是老太太等大人都讚歎連連。
程心珊看著手中的俄羅斯套娃,差點兒風中凌亂,我的媽呀,這玩意兒,在她小的時候可流行了,若是誰有一個,幾乎可以算土豪了,便跟拿蘋果7一般的感覺。這個奇葩時代,居然還有洋貨,真高檔。程心珊對著程心玫咧嘴,給出個缺牙的燦爛笑容,再將手中的玩具一舉,姐姐你的玩具我好愛,特能勾起回憶。
程心玫見了,對著程心珊抿嘴一笑,接著特意從匣子中拿出一隻金雀琉璃大鳳簪,給老太太戴上,插著便如頭上停著一隻雀兒,十分稀罕,惹得老太太連連照鏡子,「這東西可從來沒見過,做的真真精巧,看著便像只真的似的,只是這鮮亮的顏色倒不適合我一個老人家。」
「都說越老越俏,京中的老夫人們最是趕時興,平日里最愛穿紫貂皮,頭上戴的也鮮亮,今年最是喜愛這樣動物形狀的大鳳簪,蝴蝶,金雀,蜘蛛,蜻蜓,十分有趣。」
老太太其實也是十分喜歡這簪子的,既聽說在京中流行,更是愛得不行,大笑道:「能趕上京中的時興了,那我得好好帶著。」
論討老太太歡心,幾個媳婦都不如馮氏,她看老太太十分滿意這簪子,便建議道:「娘不如宴請姐妹們,一起來瞧瞧您新得的好簪子,怕是周老夫人王老太太都想要呢。」
女人便是年老也愛出風頭的,老太太一聽這話便十分心動,點頭道:「過兩日是可以設個宴,卻不是為我得個好簪子,而是我的好孫女兒回來了。我這也有些首飾,這隻金海棠珠花步搖和鎏金水波紋鐲子最適合玫姐兒這般的年紀。」
這兩樣可是值錢的東西,不說東西的材質,便是做工都能值不少錢,馮氏眼熱,便開玩笑著說道:「玫姐兒這般靈秀的一回來,娘便將這粗笨的玔姐兒忘在了腦後。」
老太太覷了她一眼,倒是笑了,她這個內侄女可真不吃虧呢,「什麼好事都不能落了你,年前正好除服,索性家中大人小孩兒都打兩件首飾,多做幾件鮮亮的衣裳,銀子我來出。」
柳氏笑著接過話:「哪裡用得著老夫人出銀子。這兩年守孝,家中開支少些,庫中的銀子還算充足,便是府中上下奢侈一回也夠夠的。」
老太太滿意地點頭,「既如此,我便將銀子收著。我這裡還有些布料,你待會兒去清點一下,給各房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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