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撿
告示的前面黑壓壓的擠著人。清鳴踮了踮腳尖,勉強能將眼睛越過人的頭頂,卻還是被眾人頭頂上一片黃-色的「不知名的平民(等級12)」「不知名的平民(等級11)」之類的字眼擋住了視線。
原本,貼出一張告示不應該是讓眾人感到這麼稀奇的事。可這張告示奇就奇在,它明顯不是官府發下來的,卻明目張胆地貼在了官府專門下發告示的位置。而且已經貼了這麼久,官府卻還是沒有命人把它揭下來。
把私人的告示貼在了官府專門下告示的地方,這在時雨城裡還是頭一回。
於是,來來往往的人就都愛在這張告示前面湊湊熱鬧了。然而,大家雖然愛湊熱鬧,但人群里識字的人實際卻並不多。因而,很快就有人幫忙吆喝著,把讀過書的人擠過了黑壓壓的人群,看看這張告示上寫的是什麼。
沒過多久,告示近前的人就把消息傳了回來。原來,那張告示是一張尋人啟事。有人要找人,要找一個名叫「清鳴」的女人。
清鳴?沒想到會聽到自己的名字,清鳴心裡覺得奇怪,就向前擠了擠,便通過人和人之間的縫隙,勉強看到了那張告示上畫著的尋人的畫像。
那張畫像上畫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長得和清鳴半分也不相像。看來,告示上要找的女子只不過恰好和清鳴是同名同姓罷了。
這可真是很少見的事。清鳴的名字是很小眾的,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遇到過第二個姓「清」的人,更別提同名同姓。
儘管如此,清鳴也只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並沒有多想。畢竟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就算比較少見,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告示貼得那麼囂張,把私人的告示堂而皇之地貼到了官家發榜的地方,為的只是找一個姑娘。這個姑娘一定很重要吧。
清鳴隨意地想著,卻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轉身就離開了。
因此,這告示也就這麼一直貼著,怎麼都沒有等到它要找的那個人。
清鳴從人群中擠出來,理了下被擠亂的裙擺,就慢慢地往回走。
還沒走幾步,清鳴就忽然停了下來。她感覺得到,有東西飛過來了,她想要躲開。
她能聽到耳邊有空氣流動的聲音,她的身體能夠敏銳的感覺到微妙的氣流,她的神經在遠超常人反應速度的瞬間就做出了回應,反射速度快得令人無法相信。接下來,她只要依照這敏銳的反應輕輕地閃開身體,就可以輕鬆地避開了。
可是,清鳴沒能躲過去。一顆小石子啪嗒一下,落到了她的頭上,有點疼。一扭頭,就見到以頭上頂著「張小山(等級7)」的幼童為首的幾個孩子吐著舌頭,做著鬼臉,嘻嘻哈哈地一溜煙跑開了。
「張小山,你又淘氣。回去我可讓張叔教訓你了。」清鳴在後面說了那孩子一句,也不知道他聽沒聽到。
眾人頭上的名字和等級,只有清鳴能夠看到。
在清鳴的眼裡,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頭頂上都會頂著用黃-色的字體寫出來的名字和等級,只有清鳴才能夠看到。這個等級和人的身份或是地位都沒有關係,只代表著身體方面的能力。
十歲以下的孩子一般是3到5級,像張小山這種小小年紀就有7級的,清鳴也只見過這一個,會成為本地的孩子王也就順理成章了。成年的女人-大多是10級左右,成年男人則大多12或是13級,身體特彆強壯的也有到15級的。而時雨城治軍極其嚴厲,城中的士兵不輸於那些天天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因而街上的士兵大多都是15或是16級,也有一些到達17級的。如果有18級的,那就十分少見了,在軍中也很有地位,是誰都不敢去惹的。
而清鳴……是1級。這個數值比小孩子……甚至比街邊的阿貓阿狗都還要低。
清鳴曾經不屬於這個世界,她是在城牆的角落裡醒過來的。
在此之前,她還躺在車子的輪胎下。她遭遇了車禍。走在路上的時候,忽然有車子從與她近在咫尺的拐角處沖了出來。而她清晰地看到車子出來了,清晰地做出了反應,卻終究沒有逃過去。
清鳴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她的反應速度遠遠超過正常人,身體的素質卻與和一般人沒有什麼區別。敏銳的反應配上平凡的身體,讓她永遠都有穿著無比笨拙的鎧甲生活的感覺。
因為反應速度和身體速度極其的不對等,清鳴在遭遇車禍時,能夠飛快地做出了反應,卻終究還是因為身體的速度不夠快而沒有及時躲開。
她被拐進了輪胎下,再次醒來時,就發現自己換了一個身體,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剛醒來時,清鳴還對這個所有生物頭頂上都寫著等級的世界充滿了驚訝,而這等級顯然只有她能夠看到。但這種事沒過多久也就習慣了。唯一無法讓清鳴輕易習慣的是自己的身體。在這個世界,清鳴就連生前那種平凡的身體素質都沒有。她所見過的最病弱的姑娘也有5級,可是她卻只有1級。這意味著她幾乎連路都走不了幾步,每慢悠悠地邁上幾步都要停下來歇一上歇。
關於自己的信息,除了等級,清鳴還能看到一些更詳細的東西。只要腦中認真地生出想要了解自己的想法,清鳴的眼前就會浮現出一串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白字:
清鳴(1級)
基本屬性:
力量:1
內功:1
體質:1
敏捷:1
……連屬性值都全是最低點,弱得驚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生活,清鳴已經確定,整個時雨城裡絕對不會有比她還要弱的生物了,包括鄰居家2級的小奶貓。
然而,今天,讓清鳴沒想到的是,就在她正一抬頭的時候,忽然看到在牆角處有這麼一串不太起眼的黃字:
「不知名的男孩(等級0)」。
等級……0?
這是清鳴第一次看到等級為0的生物,因為螞蟻一類的昆蟲是沒有等級的,所以在此之前,清鳴所見過的級別最低的生物就是她自己。
……不會是死人吧。這是清鳴的第一個想法。可是想起屠戶那裡的動物屍體都是不帶等級的,清鳴還是走了過去。
走到那個牆角,要不是標識著「不知名的男孩(等級0)」的顯眼黃字就漂浮在那裡,剛剛好沒有被東西蓋住,清鳴幾乎發現不了那裡有一個人。撥開了堆在那裡的菜葉和蛋殼,清鳴這才看到這個小男孩。這孩子大約十二三歲的樣子,在這個晚熟的年代,這是還沒有開始發育的年紀,因而整個人都十分瘦小。他□□著上身,只有一條成人-大小的很不合身的褻褲遮羞。他靜靜地靠在牆上,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不可聞,了無生機,很像一具小小的屍體。
而最令人心驚的是,這個孩子的雙臂上居然有許多道刀傷。短而整齊的刀傷與肩膀平行,在細瘦的雙臂上排列著,一直排到了臨近手腕的地方,道道深可見骨,邊緣很不整齊,似乎是一次次得癒合又再次劃開的。很難想象有人會忍心對一個瘦弱的孩子做出這樣的事。
清鳴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忙慢慢地轉過身,想要去找人幫忙去找醫生,畢竟,她的身體弱得連走路都要喘幾口,沒有辦法自己把這個孩子送去醫館。
然而,就在清鳴剛剛轉身打算去叫人的時候,她忽然從背後感受到了一瞬間冰冷的氣息。
那種氣息,像是被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盯了一眼,陰冷濕滑。
清鳴忙回頭去看,卻並沒有看到什麼異常。
也許是天氣有些涼吧。清鳴這麼想著。的確,因為只有1級,清鳴的身體很弱,每天都要喝補藥,也常常會感到冰冷,身體打顫。
再次轉過身的清鳴卻沒看到,在她的身後,那個男孩子睜了下眼睛,眼裡滿是冰冷與戒備,沒有半分對人的信任。
清鳴才出了路口,就看到張小山忽然向著她奔跑起來。□□歲的孩子最是淘氣能跑,狗都嫌棄。看到清鳴的那一瞬間,張小山就像是離弦的飛箭,帶著呼嘯的風向著她沖了過來,嚇人得很。
然而,清鳴卻絲毫也沒有被嚇到。畢竟,她的反應速度那麼快,只是躲不過去罷了,怎麼會被嚇到。
張小山在距離清鳴半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剎住了腳,搖晃了一下,就穩穩地停了下來。「怎麼樣,害怕吧?」張小山認定清鳴一定是被嚇到了,一臉惡作劇得逞的笑,用手指勾著嘴角做起了鬼臉。清鳴卻沒有時間應付張小山的孩子氣,忙開口對他道:「小山,快去醫館把顧郎中找來。」
「啊?」淘氣的男孩聽了這話,就立即收起了鬼臉,然後一把拉起清鳴的胳膊,熟練地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利索地攙扶起清鳴,同時大聲嚷嚷道:「你幹嘛要找郎中?哪兒疼啊?你怎麼沒早說啊?早上不是吃藥了嘛!是不是偷偷把葯給倒了啊?這可不行,得吃藥才能病好呢你知不知道?」把平時大人說給他聽的話全倒出來了。
「不是我生病,是別人,身上有傷的。」清鳴拍著張小山的肩膀催促道,「不許磨蹭了,快去找顧郎中,跑著去。」
「哦,不是你啊……知道啦!」張小山放下心來,應了一聲,就一彎腰從清鳴的胳膊底下鑽了出去,兩腿一邁,又飛一樣地跑開了。
見張小山跑遠了,清鳴就又慢慢地走回到了那個牆角,和那個男孩並肩地坐了下來。看著男孩過分瘦弱滿是傷口的身子,清鳴伸出手,慢慢地把他攬進了懷裡,輕輕摸他的頭髮。這孩子真的很瘦,抱在懷裡小小的一個,骨頭硌人。而最讓人驚心的還是他胳膊上的傷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居然忍心用刀子給這麼瘦小的孩子割出這麼多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甚至每道傷口都還重複著被割過很多次。
一定要報官,一定要把做出這麼惡毒的事的人找出來。還要給這個孩子找個好歸屬,不能再讓他吃苦頭了。
清鳴低下頭,對著男孩的傷口輕輕地吹氣,好像這樣就能讓他疼得輕一些。這對止疼應該是沒有用處的,但人有時候就是喜歡做一些沒有用處的事,期待能夠安慰到其他人。
就在清鳴慢慢地對著男孩的傷口吹氣的時候,很突然的,那個似乎一直昏迷著的男孩忽然猛地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清鳴的手腕。
「你醒了?」清鳴有些驚訝,問道。同時,她試圖放鬆他的胳膊,擔心他將堪堪不再流血的傷口再次崩開,「別害怕,我不是壞人。」
「……你……叫什麼名字……」男孩卻答非所問,道。他的聲音很虛弱,卻帶著情緒極其激動的顫音,好像在很緊張很小心地確認著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他焦急地重複問話,眼睛死死地盯著清鳴,從眼底里透出緊張,同時又滿懷期翼。他的手勁越來越大,配著極虛弱的身體,好像是把全身僅剩的所有力氣都用到了抓著清鳴手腕的手上似的。
「清鳴。」清鳴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卻還是答道。
話音未落,清鳴就感到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力氣驀地變大了。在接下來的幾秒鐘里,清鳴發現,這個男孩死死地盯著她,連呼吸都沒有。
幾秒過後,男孩緩緩地鬆了鬆手上的力道,卻仍死死地抓著清鳴的手腕。同時,男孩低著頭,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笑了起來。他的身體隨著笑意輕輕顫抖著,笑聲的腔調上揚,感覺浸透了無邊的喜悅,好像是遇到了世上最快活的事。可是,就在男孩不斷笑著的同時,清鳴卻感覺到,有水珠落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啊,是這個孩子在哭。
這個孩子正在一邊快活地笑,一邊無聲地哭。
「已經沒事了。」清鳴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猜測他是不是正因為劫後餘生而感到喜悅。
那男孩卻說不出話來。他就這麼又笑又哭,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道:「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十年了。終於……找到你了。
難怪貼出的告示沒有用,原來你不光換了個模樣,也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我還能一眼認出你,我還記得過去的事,這就夠了。
「什麼?」清鳴沒有聽清男孩的話。
那男孩帶著眼淚,抬頭看她,孩子特有的清澈水亮的眼睛里映著的全是她。男孩看著清鳴,似乎想說什麼,卻在清鳴的專註的視線中忽然猛地偏過了頭,移開了眼睛。同時,他的臉頰莫名地飛快染上了紅霜,然後一直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根。
「怎麼了?覺得冷嗎?」見男孩很突然地臉紅成這個樣子,清鳴疑心他是因傷口而發燒了,忙問道。
那男孩胡亂地搖了搖頭,通紅著耳根,偏著頭。他被抱在清鳴的懷裡,盯著自己的指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麼的,滿臉通紅,不斷地吞咽著口水。而後,不管清鳴怎麼問,他都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真是個怪異的孩子。清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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