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答應

不會答應

楊夫人在黑夜裡默默地想了很久很久,她曾以為做為女人就像自己一樣度過一生才是正確的,但沒有想到自己教養出來的女兒卻正是相反,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她一直為她擔心,恐她不能順遂,現在才發現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甚至現在楊夫人覺得,也許女兒這樣的一生才是更好的吧。

再見到親家時,楊夫人的語氣悄悄地改變了,她先前總是覺得自己要對梅氏恭敬些、退讓些,以此換得她對女兒好,現在才明白過來,其實這些都是沒用的,而且也是枇杷不需要的,她一個人,不,不是她一個,是她和淳哥兒都能應付得很好,根本不需要自己幫忙。

於是她便笑著道:「孩子們的事,就由著他們去吧,畢竟都不小了,又這樣能幹懂事,比我們要強得多了。」

梅氏本來昨天隱隱透露一些不滿,今天正打算把為了兒子竟然失蹤了的可憐的史三娘的故事講給楊氏聽,再請她幫忙為自己娘家女孩說話,逼著枇杷答應給兒子納妾,沒想到今天楊夫人的話風就完全變了。

說起來梅氏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她無論頭腦還是能力也夠不上做大奸大惡之人,至多是有點不夠善良吧,而且她想給兒子納妾的原因也並不是針對枇杷——即使兒子娶了別的媳婦,甚至她自己的娘家親侄女,她恐怕還是會如此的。

不管是出於寵愛兒子、提高自己的地位、拉撥娘家、打壓媳婦、滿足虛榮心等等方面,她都覺得作為一個婆婆給兒子納妾都是最應該的。她唯獨不知道的反是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她的出身讓她會有如是根深蒂固的想法。

梅家就是靠著女兒做妾,才在老魏國公的幫助下從最卑微的地位上爬了起來,所以梅家人從不認為做妾有什麼不對的,現在到了梅氏有了出眾的兒子,她便更會理所當然地把為兒子納妾當成自己的責任,而在這其中,她體會到了她最喜歡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先前,老夫人在時,梅氏被婆婆管得死死的,從沒能將自己的想法實現一二,而現在她已經成了當家作主的夫人,就在出孝后,她躊躇志滿地打算將家裡完全歸於自己掌控之中時,枇杷又來了。她不甘心,所以便小動作不斷,但又不敢真做出傷害兒媳之類的壞事,所以事情便一直膠著不動。

楊夫人從到來的那一天起,就被梅氏認為是天然的盟友。畢竟楊夫人一向賢良,先前娘家堂妹賴上玉家她不但同意了,而且對堂妹也很不錯。讓她勸自己的女兒不正是合適?

現在梅夫人不勝驚奇之下,只得乾笑著道:「他們是能幹懂事,但畢竟還是太年輕,很多事想不明白,就像枇杷,總不明白自己的母親有多賢良,正是她應該學的。」

楊夫人若是想通了,言語上豈能讓梅氏佔了便宜,她可是從小在世家長大的貴女,最長於談話中的機變,便笑道:「女兒嫁出去了,就是婆家的人,風俗習慣什麼的,就是再不適應也要一一改過來,現在枇杷一舉一動都在效仿夫人呢。」

燕地的一國之主沒有納妾,關於這一點梅氏從沒有認真想過,只是覺得理所當然,於是她向楊夫人笑道:「我是一點也不妒的,只是老夫人在的時候最討厭男子納妾,而我又生了兒子,便一直這樣了。」

實情也差不多如此,以梅氏的家世和為人,如果老夫人給兒子納妾,她是萬萬擋不住的,而她也恐怕也不會真去擋,至多在家裡鬧鬧而已。

「枇杷有了身孕,我看她這一胎也差不多是個兒子,」楊夫人只是笑,「而且她還年輕,一定還能再生的。」

梅夫人氣得牙都癢了,她其實最不喜歡像楊夫人這樣的貴女用這種態度與自己說話,讓自己無從接起,每到這時她就恨不得撒撒潑,大吵大鬧起來,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就是不能的。

一口氣憋到了胸口中,梅夫人半晌才道:「我其實是為他們好。」

「誰不是為他們好呢?」楊夫人還是有分寸的,並不願意與梅夫人交惡,又道笑:「我見枇杷養得極好,正是夫人的功勞,所以非常極放心,便打算這幾天就回營州。」

「這麼遠的路來一次不容易,怎麼只住幾天就要走?」梅夫人極力挽留,一方面是出於客氣,一方面她還是覺得楊夫人比枇杷好說話。

可是楊夫人心意已決,「若是枇杷有事,我自然會留下,現在她一切都很好,便又惦記留在家裡的節度使和小孫女了。」果然沒幾天便辭別親家回去了。

梅夫人只得加強了對木朵的暗示,現在她想,只要兒子突破了第一步,以後的就都好辦了。而木朵呢,正是她新發現的最合適人選,只看淳哥兒也時常與她說話,便知道他們也是相熟的,又是營州的姑娘,就是枇杷知道了也不好打打殺殺的不是?

枇杷見梅夫人頻頻讓身邊的嬤嬤請木朵去說話,便提醒她道:「婆婆雖然是我的長輩,但是她的話我卻從不肯全信的。」

「我知道,我也覺得她的話不可全信,但是有時她說的也很有道理,而且也是真心為我著想。」木朵比枇杷還要大上一些,現在也算老姑娘了。先前營州被突厥攻打,她家裡父兄盡皆死於國事,只剩下母親帶著她和弟弟妹妹妹,後來母親亦過世,她又要管著弟弟妹妹們,親事便蹉跎下來。

現在營州早已經平靜,弟妹們亦長大了,楊夫人因將木朵招至軍中陪伴枇杷,便也當她是自己家的女孩一樣,為她張羅了幾次親事,無奈木朵眼界頗高,並不想嫁到營州軍中,故而又一次次地耽擱。這一次枇杷出嫁,她還是以未嫁之身跟到了德州

枇杷亦托王淳為木朵尋過適齡的讀書人,只是南邊人比北邊人成親更早,所以木朵的年齡在這裡很難遇到相當的親事。

枇杷見木朵竟被婆婆說動了心,也是無奈,木朵不比自己曾得過母親的教導,又去過京城見過人心險惡的,她生性單純,正是最容易受騙的。想了想便警告道:「如果夫人要你給少主做妾,你不許答應!如果答應我們就再不是朋友了!」

木朵笑著擺頭,「夫人才沒有說要我給少主做妾呢,她要是那樣說我就生氣了!夫人是好心,也是真心幫我打算終身大事的。」又用手羞枇杷,「將軍你實在太喜歡少主了,也是因為少主太俊俏了,所以才總會擔心別人去搶他。」又笑言,「再說就是我願意,少主也不會答應啊!」

正說著,王淳走了進來,笑問:「什麼事情我不會答應?」

木朵向枇杷做個鬼臉跑了,這樣的閨中趣談枇杷自也不肯說,便笑道:「你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不是說事情多嗎?」

「我把東西帶回梧桐院來看。」王淳說著讓人搬進來一大堆的文冊,「父親這幾天得了一本星經,正看得入迷,夜夜要觀天相,積了太多公事,便把事情都交給我了。」

枇杷現在也知道公公的愛好正是陰陽、星相等玄而又玄的學問,每得一本奇書都會廢寢忘食在研讀,夜間觀看星相一一驗證,有時竟然一連住在外書房一兩個月,與那些門客、道人們坐而論道。這些文冊正是國主這些日子積下來的。

儘管枇杷並不大相信星相之類的東西,但是為人子女者,自然不會多言,只能支持王淳將燕地的事務都接過來。便與王淳一同坐在案前,幫他看起文冊,現在她已經能做些簡單的分類和處理了。

到了晚上,王淳推開冊子,「現在外面暑氣散了,我們到花園裡走一走。」

枇杷笑道:「還有這麼多事沒做,先不去了吧。」

「不,我陪你逛上一圈,要麼肚子里的兒子會不高興了。」王淳笑道:「現在有你幫我,已經省了很多時間,等到回去你先睡,我再熬一會兒就全看完了。」

枇杷笑了,「也好,我正坐得累了呢,我們走一會兒回來再一起看,然後一起睡。要是不夠睡我中午補上一覺就行了。」

這時候枇杷的肚子已經略有些凸出,一路行來,她就習慣性地把手放在肚子上,而王淳就扶住她的手臂,再隨便聊一聊燕地的事、府里的事或者孩子的事,很是閑適。

王淳道:「今年真是極好的一年,我們成親了,燕地沒有起戰火,現在看各處也都平靜,並沒有天災人禍什麼的,我竟一直在德州城裡沒有出去。」

枇杷一想果然出此,便也笑了,「果然很稀奇了,我記得前面幾年哪裡有靜下來的時候,不是西邊打仗了,就是南邊發水災了,我記得有一回你信里說在外面往來跑了半年多,路過德州都沒來得及回府里。」

「我們的孩子是有福氣的。」

「我也願他長大時不要再像我們一樣遇到這麼多的戰亂了。」

兩人將手拉起來,手指相扣,彼此一笑,他們現在正為孩子們建立一個穩定的家園,所以儘管有時很辛苦,但是心裡卻是甜的。

因熬了一會兒夜,第二天枇杷起得晚了些,見王淳的位子早就沒有人了,她便趕緊穿好外袍,正要出門,費嬤嬤攔住她道:「少夫人,少主已經向夫人那邊說你今早不過去了,直接去翔鳳閣就行,現在時間來得及,正好先把朝食吃了。」

知道自己若是不吃朝食,費嬤嬤枇杷便坐了下來,一面吃飯一面問:「他什麼時候走的,我竟不知道。」

「一大早就走了,走時悄悄告訴老奴,讓別叫少夫人起來。」費嬤嬤道:「少夫人身子日漸沉重起來,多睡些是好事。」

枇杷吃過朝食,問道:「木朵怎麼還沒過來?」

雖然也有幾個貼身侍女,但是枇杷並大用她們,平日總是由木朵陪著她一起去翔鳳閣的。

「原來少夫人不知道?」費嬤嬤也很奇怪,「木朵昨晚就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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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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