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莊小憩
枇杷並不知道婆婆是否覺得自己勝利了,只是知道她現在的心情並沒有好轉。就是得知婆婆在為國主設置後宮時,順便為王淳也準備了兩個妾室的名額,她也生不出氣來。
因為她看得出梅夫人其實真的只是順便,她不過是在別人的建議下隨意為兒子設定了一正兩側夫人的名目,然後就置之腦後,事實上她已經完全放棄了插手王淳和自己之間的任何打算,她的能力和精力都顧不上了。
更何況,王淳一直與自己站在一邊,他根本不會管他還有可以納兩個有名份的側室這種無聊事,只當沒有,又怕自己多心,還好生地哄了半晌,又再三表白,「別忘記了我是只給你一個人看的啊。」
枇杷便笑,「我當然記得,而且才不肯把你讓給別人,那樣我可要吃大虧了呢。」又覺得婆婆實在太傻,竟然自己給自己找了這麼多的麻煩。又同情地道:「我與婆婆一向說不到一處,你還是要勸她早日明白過來,這樣一步步地走下去,恐怕將來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王淳不意枇杷並沒有恨母親所有的為難、挑撥等種種的不當,卻還擔心她,便輕輕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看著表面最強硬,其實心腸又最軟了!」
「又不是對著突厥人,倒不必都那樣強硬,」枇杷卻又說:「我最初其實是有些討厭婆婆的,但現在早就討厭不起來了,倒覺得她可憐。」
一個長輩,竟然被晚輩可憐,其實是比讓晚輩討厭還要可悲的吧。但是母親就是一步步地把自己陷入了這樣的境地,更可悲的是她自己還不能清楚地認識到。王淳嘆息一聲,什麼也不想說。只是告訴十六娘,讓她去多陪陪母親。
但是誰能想到呢?趁著十六娘不在槐園的空隙間,曲七與王府里的一個侍女私通了,但畢竟他們在王府,十六娘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將兩個人抓了個正著。
雖然十六娘氣急敗壞,卻也知道不能再去找母親了,於是拖著曲七來了翔鳳閣,「府里現在亂七八糟,父親母親都沒有心思管我,你們是我娘家人,總要為我作主的。」
王淳和枇杷因實在看不慣府里的亂事,日常起居早挪到了翔鳳閣,平日里根本不進內院。
見他們吵吵嚷嚷地走過來,枇杷一眼看去,就見十六娘氣憤不已,而曲七雖然被揪得歪著頭,不停地「唉呦!唉呦!」地大叫著,但其實卻並不以為然,還不滿地嘀咕道:「你怎麼就沒有岳母那樣的賢良呢?」
十六娘氣得身子都在顫,但卻不知怎麼反駁才對,臉紫脹起來,更是下力氣在曲七的耳朵上用力地擰,「你既然嫌我不賢良,我們就和離!」
曲七滿不在乎地道:「怎麼樣都成,只要你鬆了我的耳朵!」
上樑不正下樑歪,更何況曲七本就歪的,好不容易才扭正一點又歪了回去,正想著,曲七卻見枇杷正盯住他看,臉驀然紅了,閉上嘴又低下了頭,似乎還是有些廉恥心的。枇杷正要說話,王淳卻扶了她的手道:「這樣的事你不宜聽的,還是回去歇著吧。」
王淳以當年周文王之母太任在孕玉文王之時,目不視惡色,耳不聞淫聲,口不出傲言,在枇杷有孕之後,異常重視養胎,從不教她心情不順。
枇杷雖然不大相信,但也果然改了不少習慣,雖然依舊每日習武、在翔鳳閣處理事務,卻於閑暇時間多讀書,聽雅樂,又時常由王淳陪著到景緻好的地方看山看水看樹看花。現在自不喜聽曲七與十六娘兩人的亂事,便轉身到了後面,剛坐了下來,正對著牆上新掛的一幅山水圖,心中驀然一動,提筆寫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枇杷的字一直算不得頂好,她又沒有太多時間練習,但卻有獨特的風骨,一首詩寫了下去,放下筆,正怡然自得,王淳笑著走了進來,見了那字,便笑道:「我們家的枇杷總是與別人不同,竟將張若虛的這首《春江花月夜》寫得不帶一絲愁悵。」
張若虛的這首《春江花月夜》寫得極美,但其實卻透著淡淡的憂傷,很多人在作畫題字時都特別
將這種愁緒加強了,可是枇杷的這篇字卻活潑動人,「我看了畫,突然想到我們那天到江邊玩的情形寫下了這首詩。」
「只要你能不受他們的影響就好。」王淳習慣性地將手落在了她突起的腹部,因為有孕,枇杷臉龐的線條比過去要柔和一些,神情非常寧靜,無端地就生出了一種溫馨之感,便輕撫著她道:「這時節莊子里的景色最美,我們過去住些日子,可好?」
枇杷知他怕自己心情不好才要帶自己出去散心,但想到其實這些日子真正為難的還是王淳,也想要他放鬆一番,便笑著點頭,還道:「這一次我一定要騎馬。」
王淳為難了半天,最後還是答應了,「但是不許放馬疾馳,我親自給牽馬。」
枇杷不依,「有人牽著馬,我騎著還有什麼意思?」
「可是我給你牽馬,你騎在上面不是也很特別嗎?」
「嗯……好吧。」總要比沒有馬騎要好一些。
到了莊子上,天遼地闊,雲淡風清,既無成堆的公文,又無喧囂的人群,自然另有一番感覺,不過一人在馬上一人在馬下確實不大方便,王淳很快便也上了馬,坐在枇杷身後,一手環著枇杷的腰,一隻手按綹,帶著馬徐徐而行。
天空藍藍的,大地一片金黃,小河裡的浪花似乎都在歡唱,枇杷本將身子放鬆靠在王淳的懷裡,卻突然僵住了,「我怎麼覺得肚子裡面動了一下。」
「原來是真的!是兒子在動!」王淳也驚嘆,「我也感覺到了,正要問你。」
枇杷開心地笑了起來,「我的兒子們,一定是喜歡騎馬的。」又憧憬道:「等他們生出來,我會帶他們去營州的原野上縱馬疾馳,讓他們學會最好的馬術。」
「那我來教他們讀書……」
「我教他們兵法……」
「我帶他們聽政……」
一時間,兩個人在馬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設想了很多很多……
莊子上的日子自然輕閑,但是過了三日,枇杷便道:「我們也歇得差不多了,總該回府,你想做什麼就做吧,不必瞞著我。」
「還真瞞不住你,」王淳笑了,與枇杷一同站在河邊看著夕陽餘暉下灧灧的波光道:「枇杷,我決定了一件事。」
「是什麼事?」
「我會取代父親做國主。」
枇杷大吃了一驚,「什麼?」嫁到王家后,她早看出王淳雖然從小與祖父祖母一起長大,與祖父母感情深厚。但是血緣親情的紐帶依舊是極強烈的,他對父親母親有著很深的慕孺之情,願意鋪佐自己的父親治理燕地,也願意母親能享受燕地國主夫人的榮光。
儘管公公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燕國之主,尤其是最近的幾個月,他越發鬆懈。平日將心思都放在觀星上,前些天封了幾個道士做護國法師;又加封了幾個側夫人的父兄官職。但是他畢竟也沒有做太過格的事,更談不上荒淫無道。「我以為你會將那幾個小人處罰了呢。」
「那群小人確實可恨,特別是慫恿父親的道士們,木朵的事就也他們獻方術有關,還有幾件你們不知道的。」王淳平靜地道:「不過只處罰他們是沒有用的,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父親。」
「在幾年前,燕地推舉我們王家做國主時,是因為祖父。而大家又都知道祖父一心培養我來傳承王家,便都願意我來當燕地的國主。但因為有父親在,我才堅辭不受。」王淳握了枇杷的手道:「現在我知道我是錯的了,為了我們的孩子,我一定要把錯誤改過來,免得將來的勢態更加難以控制。」
見枇杷依舊有些茫然,便又道:「當年箕子見紂王用一雙精美的筷子吃飯,大驚失色,對大臣們說有了象牙筷子就要配上玉碗,有了玉碗就只能盛美味珍饈,然後以此類推,要求越來越多,而百姓們擔負的勞役也就越來越多,最後國家也就要滅亡了。不過箕子說的話當時並沒有人信,但是,幾年之後,紂王果然造了酒池肉林,又設了炮烙之刑,商亡周興。」
「祖父和祖母的孝期剛過,父親和母親就已經忘記他們的教導了,先是從內宅小事上一點點地鬧出來,現在已經影響到了國事,如果不制止,將來恐怕會更嚴重。」
國主已經開始不注重才能功勞,只以個人的喜好提拔一些阿諛奉承之輩,又封了幾個道士做官,常以星相讖語決定國事。
而內宅的隱患卻更大。除了木朵以外,還有一個側夫人也懷了公公的孩子,將來還會更多,這些孩子們都因血緣的關係人他們的外家,這些外家現在就已經開始爭權爭利,如果不加制止一定會形成新的利益集團,這些利益集團將來會為了他們的家族參與到燕國立儲、朝政,真是說不清隱藏著多少隨時可能爆發的危險。
也許這些危險不能現在出現,但是他們已經有了孩子,就不能不考慮長遠一些。枇杷終於認識到王淳不是危言聳聽,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家裡原本人口簡單,大家和睦相處,齊心合力治理燕地,該有多好!」
王淳搖頭道:「我原來就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看已經不可能了。」又嘆道:「當時母親一再勸我納妾時,我只想著自己能潔身自好就罷了,卻沒想到如今的局面,悔之晚矣。到了這個時候,卻再不能聽之任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