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揍他
論起一年中的節日,正旦前後,官府百姓皆要祭祀、宴會、相互賀拜,是最為隆重盛大的。但若比起萬人空巷的熱鬧,總還不及上元燈節。
比起正旦的嚴肅鄭重,燈節更像是發自民間的嬉戲,上至白髮老者,下至垂髫小兒,皆笑顏歡語出門賞燈,官府也會特例放燈三天,不關閉城門,不宵禁。
德州這些年繁榮昌盛,燈節的熱鬧就更為不凡,幾處街道處處金堆玉砌、火樹銀花,又兼有賣小吃的,耍百戲的,盛況難以形容。
國主府里就連一向甚少出門的老國主老夫人都於傍晚出府看燈,一家子微服出來,帶著下人護衛,浩浩蕩蕩的一大隊人,先上了城牆遠觀,又沿著德州最熱鬧的大街走了一回,最後又百香齋的頂樓包了一層樓,點了酒菜,又吃了湯圓,三更方回。
就在這一天夜裡,木朵帶著兒子逃出了國公府。
因為節日紛亂的原因,真正確定木側妃帶著兒子失蹤了還是第二天清晨,老國主和老夫人許久以來難得每一次有了一致的意見,並坐在一處找來了兒子兒媳,「淳哥兒,枇杷,趕緊派兵去追!她一定逃回營州了!」
王淳和枇杷見長輩氣急,並不敢反對,忙答應著,「這就下去分派人!」說著出去調遣兵將。
幾日之後,自然還沒有追到人,王淳便攔住枇杷,自己一個人去回稟道:「一路都查了,木朵並沒有回營州,也許她知道我們定要向營州方向追的,便不知去哪裡了。」
老國主哪裡肯,「那就發出公告通揖她!」
「父親,你這又何苦,難道要把我們家的醜事公之於眾嗎?」王淳苦勸道:「其實父親早已經對她無寵了,那就由著她走吧。」
「寵和不寵由不得她,是要由我們的!」梅夫人也甚惱怒,「不過是一個妾,就敢把王家的血脈帶走,這豈不反了!」
「可是,我倒覺得木朵並不是壞人,只是個單純直性子的人,她要走,也一定會有走的道理。想想你們當初都怎麼對木朵許諾的?她才肯留在我們家?現在又怎麼對她和她的兒子的?這其間是不是也有不對的地方?」
王淳見二老不語,又道:「而且木朵可是會武功的,並不亞於枇杷和我,若是我們硬將她抓回來,你們還敢放在身邊嗎?」
這兩人竟一同道:「那就?」
王淳喝道:「那就怎麼!殺了她?囚了她?祖父祖母先前怎麼教導我們的,若想如此,你們自己去追吧,我可不替你們追了!」
被兒子這樣斥責,老國主和老夫人面面相覷,氣勢反倒弱了下來,「那就這樣算了?」
「要不就算了,我們也不是非要她和她的孩子子。畢竟嫡子嫡孫都有了,而且又有了其他的庶子庶女,並不差他一個。」
「那,那就算了吧。」
老國主和老夫人倒底也不是兇狠之人,讓他們害人也是有負擔的。
王淳好久沒有見到父母有商有量的,且觀點竟還一致,大是值得玩味,便依舊冷了臉說:「你們再想想,我說的是不是有理?明天我再回來問你們。」
事後,枇杷極是後悔,「那天你不肯帶我過去,我真想看看你怎麼能將公公和婆婆勸和好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向他們發了火。」
「兒子向父母發火是不應該的啊。」
「是不應該,但我發現這樣似乎有用,就一直沒給他們好臉色。也許他們因此便覺得兩人才是同病相憐的?」
「我不懂,」枇杷搖頭道:「但若是我兒子將來敢向我發火,我就揍他!」
「我也幫你揍他!」
還躺在襁褓里的光兒似乎感覺到了兩道惡意的目光,立即睜開眼睛大哭起來,剛剛信誓旦旦要揍兒子的兩個人趕緊撲過去將他抱了起來,「看看是不是尿了?」
「是餓了吧?」
又一起鬨,「寶貝兒子,別哭,別哭。」
「兒子,我們不會真揍你的。」
「你父親和母親也不會吵架要你去勸的。」
幾番保證后,光兒也許是聽懂了,便安心睡了。
老國主和老夫人就這樣神奇地和好了,他們先是經常湊到一起商量追回木側夫人的事,當然這種事情並不是靠商量就能商量出結果的,木朵早已經帶了兒子回邊城生活了,可他們還時不時在一起商量。
後來老國主就搬回了正殿,而梅夫人也不再讓側夫人來請安侍候了,就是她們生了孩子也交給她們各自教養。
兩個人這番折騰之下身體都不大好了,最經常一起做的事就是請醫生來診脈,然後熬藥喝葯。於是老國主又開始鑽研醫術,時常為自己和老夫人看看平安脈,又配了些平安方子用。
當然老夫妻還會在天氣好的時候一同出來走走,枇杷帶了光兒玩時遇見了,總覺得他們間非常客氣,真正是相敬如賓。
不管怎麼樣,老國主和老夫人不再冷戰,府里的氣氛卻還是比先前好多了,而先前的那些鶯聲燕語因為沒有了用處,慢慢也減輕了不少。後來王淳又以節省費用的名義放出府不少年青女子。
冬天剛一過去,武川傳來緊急軍情。
梁朝又一次向燕地進犯,且這一次他們還帶來了突厥人。
枇杷看了軍報,冷笑道:「看來先前你猜得不錯,梁帝拿這些突厥人沒辦法了,便將他們引到了燕地。」
「或許大可汗也願意到燕地來呢。」
「我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們來倒正好。」
王淳和枇杷去年便得到大漠上的突厥人又有異動的消息,並緊及組建燕地鐵騎,又已經在武川、營州、范陽、河東、江洲等地抽調軍隊,加強防備。對於這一次梁朝來犯,王淳和枇杷的想法是不止要拒他們於國門之外,更要迎頭痛擊,將京城與燕國間的一帶山脈收為已有,形成軍事上的平衡。
先前梁燕之間,因為兩地間的山川丘陵地帶皆屬梁,梁朝出兵,居高臨下,燕地便只能處於被動的守勢,且燕地因國土狹窄,梁朝的每一次進犯對他們都會形成很大的損失。現在燕國的實力已經比先前幾年強得多,而梁則已經變弱,此消彼漲,正是重新建立新格局的時候。
「西進的戰略是我們倆個一起策劃的,所以你一定要讓我帶兵前去!」枇杷決然地向王淳道。
王淳還想努力勸阻,「光兒還小,離不開你。」
「他已經一歲多了,現在不用吃奶也可以,況且我的奶水現在也很少了。」枇杷搖頭道:「他跟著你,我是極放心的。」
「那我們一起出兵。」
「你真是糊塗了,」枇杷笑道:「燕地還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王淳慢慢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枇杷說得當然對,他們夫妻二人一同帶兵出征並不適合,而是一個在外,另一個留在德州坐鎮兼運送軍需物資為上策。而根據他們各自所擅長的來看,確實應該讓枇杷帶兵出征,自己留守德州,「可是,我真捨不得你離開。」
「你以為我捨得?我也不舍。」自從嫁來,枇杷還沒有與王淳分開一天以上呢,就是王淳有什麼事外出,她也會跟著,而王淳卻更粘自己,哪天不找機會見上幾面。枇杷說著,便將跑過來的兒子抱在懷裡,臉貼著臉,輕輕地撫著他,「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
光兒只當母親與她玩耍,咯咯地笑著,口中喊著,「娘!娘!」轉頭又向父親喊,「爹!」他已經過了一周歲,能叫爹和娘了。
王淳兩眼說不出的酸痛,正要上前將妻兒抱住,就聽門外傳來幾聲哭喊,又有人來報,「國主,長郡主哭著來求見!」
長郡主就是十六娘,今年王淳做了國主后封她的,現在只得收了愁思轉身向門外道:「讓姐姐進來吧。」
十六娘拉著茵兒哭哭啼啼地進了屋子,見了弟弟立即便大哭了起來,「淳哥兒,你可不要殺了曲七!」又轉向枇杷,「枇杷,你勸勸淳哥兒,饒曲七一命吧!」最後又用力將茵兒一推,「趕緊給你舅舅、舅母跪下,求他們放過你父親!」
茵兒便就勢倒了,正摔在王淳腳邊,卻果真大哭起來,「舅舅,舅舅!」
王淳趕緊令人先將茵兒抱了起來,「好生哄著茵兒。」又向十六娘道:「有話好好說,讓孩子哭什麼。」
此時枇杷也莫名其妙,見光兒正眨著一雙烏亮亮的大眼睛看著茵兒,又用胖胖的小手指著她道:「姐,姐。」滿是好奇,便拍著兒子向十六娘道:「姐姐有話好好說吧。」也奇怪地看向王淳,不知他為什麼要殺曲七。
王淳苦笑道:「姐姐又是在哪裡聽了這些話,跑來問我?」
十六娘被弟弟這樣一問,便又茫然了,「難道武川不是要打起來了?」
「就是打起來又關曲七什麼事?」
「我聽著街上有人說梁朝再次興兵,你不會要殺曲七祭旗嗎?」
枇杷只不住笑了,「尋常打仗,哪有要殺人祭旗的?姐姐是聽傳奇聽多了吧。」
王淳也笑了,「可是曲七怕了,讓你來求情的?」
「他倒沒讓我來,可是自己卻讓人擺了酒菜又吃又喝,說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十六娘說了也覺得難為情,便趕緊去抱茵兒,又解釋道:「我想總不能讓茵兒沒了父親。」
這些年,十六娘與曲七分分合合,吵吵鬧鬧,只枇杷看在眼裡的,就不知有多少次,可是到了這樣的時候,她竟然還是來為曲七求情了。可見夫妻之情,就是並不甚好,也不是那樣容易斬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