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大捷
虎台之戰持續了三天三夜,以燕軍大勝,突厥人逃亡,梁軍大敗結束。
王淳迎接帶領得勝之師回來的枇杷,滿面歡喜,大笑著縱馬上前拱手道:「夫人辛苦了!」
枇杷一提馬韁上前與他馬頭相錯,已經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快,我們回營帳!」
出征回來的人,自然是滿身的血汗,王淳原本並沒有在意,現在卻見枇杷輕輕皺起了眉,王淳的心一下了沉了下去。這幾個月來他一直憂心忡忡,昨天接到了捷報,又得知枇杷無恙方才真正釋懷,但沒想到枇杷就出了事。以枇杷的性子,若不是出了大問題,她一定不會皺一下眉的。他將枇杷的戰馬帶到自己身邊,把枇杷從馬上抱到自己懷裡,就突然什麼都明白了,胸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她為什麼一直披著披風,又不與大家親近,自己來探亦被拒之千里,就是怕大家發現她有孕在身!
決戰開始到現在,也不知她已經痛了多久,卻什麼也不說。臉上滿是汗水,身上流著血,大家都只當是戰場上最平常的事,誰又能想到這些?
一路疾馳進帳,外面的人過了一會兒方才明白,玉進忠在帳外大叫,「枇杷,你怎麼不早些說?」
阿魯那等人也急忙在問:「我們怎麼都沒有看出來?」
又有臣子們亦在驚嘆,沒想到率軍大勝梁軍,一舉解決燕地隱患的國主夫人竟然身懷六甲。這時也有人想到國主竟然在產房內,恐他受到血光之災,想要勸他出來,卻最後沒有出聲。
王淳又悔又恨。自己是最應該知道枇杷的狀況,但是竟然也沒有發現,只急忙抱著枇杷將她放在氈墊之上。這時軍中的醫官俱已趕到,卻都束手無策,這些人只長於外傷,對於婦人生子本就陌生,且軍中又無此類藥物。偏兩軍交鋒已經數月,虎台山附近人家早搬的搬,逃的逃,哪裡能找得到產婆?
「你們去找些人蔘切片拿來,再準備肉湯,燒些開水,拿乾淨布匹等物!」王淳原本懂得些醫術,先前枇杷生子時他一直在屋外侯著,接生婆吩咐的話都還都記得,現在便決定親自給枇杷接生。縱然心裡已經又氣又急,但在枇杷面前還是壓下性子溫聲問:「你這一胎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枇杷上一次生子,是再順利不過的,可眼下她自己亦知不好,「剛出征的時候,現在算起來還不到九個月。」
不到九個月,這是提前生產了,王淳的心又向下沉,「什麼時候發動的?」
「與大可汗交手時動了胎氣。」枇杷虛弱地一笑,「他果真恨極了我,一心想殺掉我。」
「他特別來找你的?」
「是的,他見我率軍衝鋒,便迎了上來,說要與我一決生死。」
大可汗勇武異常,枇杷原也不亞於他,但是眼下她如此的身體狀況,自然不是可汗的對手,王淳慶幸地道:「你能回來就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枇杷微微一笑,「其實結果是他瞎了一隻眼睛。」
就在這樣的時候,枇杷也是好勝的,王淳便知,「你射的?」
「嗯,」枇杷道:「不過,如果沒有你的護衛長,我也會被他砍傷,你回去別忘記賞賜他。」
這時東西送了進來,王淳趕緊拿了參片讓枇杷含著,「我知道了,你真了不起,護衛長也是個好漢。但我們先不說這個,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地生下孩子。」又拿雞湯喂她,「多吃些,才有力氣。」
枇杷便笑了,「我生光兒前吃掉了一整隻雞,後來我娘不肯讓我再吃了才停下。」
「那好,你現在也多吃些。」
枇杷只喝了幾口湯,「可是我吃不進去,你讓我躺躺吧。」
王淳只得放她躺下來,卻拿帕子沾了溫水幫枇杷從頭到腳地慢慢擦著,「肚子痛得很厲害吧?」
枇杷咧著嘴,想笑卻笑不出來了,最後只得道:「是有點痛。」
「痛你就喊出來吧。」
「喊有什麼用?就不痛了嗎?」
「那你就咬著這個帕子,手抓著我的手。」
枇杷一向剛強,上一次生孩子竟然一聲沒叫,但這一次卻與先前不同,她痛得一陣緊過一陣,最後只能緊緊地咬住帕子,手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王淳的手,一陣又一陣地用力扭著,可是孩子依舊沒有生下來。
記得枇杷上一次生子,前後用了不過兩個時辰,就聽到光兒的哭聲。現在算起從發動起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了。王淳心裡急得要命,可又不敢露出些什麼,只是催道:「枇杷,你繼續用力啊。」
枇杷將握住王淳的手鬆開,卻突然道:「你抱著我,陪我說說話。」
王淳趕緊坐在氈上,將枇杷抱在在懷裡,臉貼著她的臉,「好,我抱著你,但是你一定要打起精神生下孩子。」
枇杷聽他這樣說,便微微一笑,虛弱地道:「我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但現在告訴你還不遲。成親時,我在進德州的路上遇了史三娘,並把她關了起來。現在你不許怪我,等我死後就讓人把她放出來,娶她做繼夫人吧。」
王淳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史三娘失蹤后就再沒有音信,原來是枇杷將她抓了。不過,絲毫不用置疑,一定都是史三娘不對,她一定顛倒黑白說了很多,做了很多壞事,才會惹到枇杷,將她關起來。
同時他也懂得了枇杷的心結,一直以為她的心就像清澈到底的小溪,但沒想到卻她還能瞞住自己這樣一件大事!可是他卻是歡喜的,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道「做得好!史三娘既然一直在我們之間作梗,就關她一輩子好了,還值得你提她一提!」
「可是,你不是喜歡她的嗎?」
「你怎麼竟然以為我會喜歡她?」
「你說過要娶她。」
「那不過是氣話,就像你還說過要做大可敦呢。」王淳氣道:「如果我真喜歡她,她丟了我豈會不去找她,把她救出來?你以為憑你怎麼藏,若是我想找會找不到嗎?我真是覺得她失蹤了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那是我想錯了。」
「你果然想錯了,你一定以為我娶你只是因為你是玉枇杷,玉家的女兒。」王淳問道:「可是,我若是只為了玉家的鐵騎?我為什麼要娶你?我完全可以把你當成最親密的夥伴,以你的性子,都不需要我向你示恩,也不需要我曉以大義,只要你覺得我是對的,就會為我盡心儘力地守衛國土,對不對?」
「玉枇杷,我是因為喜歡你,特別特別地喜歡,與小夥伴們不同一般的喜歡,才要娶你。我要與你結成夫妻,你知道嗎?五倫之間最親密的就是夫妻,生同床,死同穴。」
「我知道我們成親時你還不大懂,還傻傻地對阿魯那說,如果他能早提親就會嫁給他。但是,現在我們在一起已經這麼久,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對阿魯那也好,對其他小夥伴們也好,都是與我不同的!」
「其實你的內心深處也已經明白了,只是你一直沒有細想,卻還懵懂著。你知道嗎?聽到你將史三娘抓起來,我非常高興!因為你這麼反證明你對我也是極喜歡的,才會有妒意,你對別人定不會這樣,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過去的我果真糊塗,」枇杷默然了半刻,終於心滿意足地道:「現在明白並不晚,古人說朝聞道夕死足矣。想我這一生雖然不長,可是還真很完美,父母兄長從小最疼我,稍大些便有一群生死與共的朋友,到了成親的年齡就嫁到了才貌聞名天下的你,且你又這樣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還生下了兒子,該有的都有了,連一絲絲的遺憾都沒有。」
聽枇杷出此不祥之言,王淳心中的恐慌更勝,他低頭去看枇杷,見她的神情竟然不再像剛進帳時那樣痛苦,反而已經平靜下來,身子軟軟地靠著自己,閉著眼睛,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知道不好,王淳便覺墮入了冰窟,身子顫抖著,手哆嗦著去拍枇杷的臉,顫聲急道:「枇杷,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你還要打起精神啊!」
枇杷閉目低聲道:「我平生第一次覺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可能是真不行了。以後你替我孝敬父母,照顧光兒吧。」
王淳哪裡肯答應,「你在胡說什麼,這些事都要我們一起去做!」又拚命搖晃著她道:「不許睡,枇杷,不許睡,你要趕緊用力,把孩子生下來!我們要執手一生的!」
見枇杷的頭已經垂了下來,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泣不成聲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一定會將你交待的事做好,所以才扔下我要走。是的,岳父岳母,光兒,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我自然會照顧好他們。」
「可是你怎麼忘記了,還有我呢?你把我交給誰了?如果你離開了,就沒有人照顧我了!」
「你知道嗎?你帶兵出征的這幾個月,我每天都在憂心,真是在一點點地捱日子。」
「如果你真離開了,我身負家國重任,不可能立即隨你而去。但我是絕不會娶繼夫人的,只有一個人一輩子孤孤單單地活著,等到光兒大了再去追你。這麼多漫長的歲月,我可要怎麼熬!你想想,你能忍心嗎?」
「你能忍心嗎?枇杷!」
可是,怎麼呼喊,枇杷也不再回答,就在王淳失去了信心,放聲大哭時,他懷裡的枇杷終於動了一動,嚅嚅地道:「我不……」
天明時分,突然「哇!」的一聲啼哭傳出,帳內帳外所有等待的人都落下了淚,但大家接著便歡呼起來,「燕地大捷!夫人平安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