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種結局(1)
「我就說那個小姑娘不簡單吧,在女人這方面,我可從來沒看走眼過。」
自唯諾離開平安時代的京都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了,期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現在也終於算是給混亂的世道畫上了一個句號。
雖然大概只是暫時的。
神子完成使命之後回到了自己的年代,而因為神子的消失,八葉自然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了。沒有需要侍奉之人,那麼曾經被龍神所選中的八葉,現在也都只能再次回歸到他們原本的生活之中去。
為官者繼續為官,為政者繼續為政,而陰陽師也將繼續完成自己退治妖魔的使命。
在一切都重新回到正軌上之後,橘友雅也像往常一樣,把自己的同僚藤原鷹通誆出來喝酒,而且還把話題引向了那個讓人無法斷言到底是敵是友的傢伙身上——唯諾。
雖然友雅等人到的比較晚,沒有親身經歷唯諾的那場騙局,但是後來倒也從當事人那裡聽說了一些相關情報。而根據大家的描述,友雅也一下子就把唯諾和當時酒館里的那名少女聯繫到了一起,畢竟京里的新面孔可不會突然冒出來很多。
「但是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麼,」鷹通習慣性的皺起了眉,因為友雅的話而再次思考了起來,「如果說她之前潛入陰陽寮是為了刺探我方的情報,而事實上她也確實曾經一度與我們為敵,甚至還對昌浩大人做出……究竟是為什麼呢,明明是人類,卻偏要裝作鬼族來惹怒昌浩大人,而她所指的想要親自確認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不僅藤原想不通唯諾的所作所為,所有的八葉,包括當事人昌浩,甚至連安倍晴明都沒能搞清楚唯諾到底想要做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做出這些事。
友雅十分隨意的斜撐在桌子上,左手端起酒杯,眼神像是在盯著杯中酒,又像是透過酒看向另一個世界:「不過也別忘了,我們能救回神子,甚至能幫助神子拯救龍神與京,可也都是託了那孩子的福呢。如果沒有她留給昌浩大人的那封書信,真不知道我們要繞多少彎路,也不知道能否趕得及在亞克拉姆的計劃完成之前,幫助神子完成使命。」
確實,唯諾一度欺騙了昌浩與所有人,一度與他們為敵,甚至差點害的神將誤傷人類。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是因為唯諾留下的信件,才能順利的救回神子救出龍神。
唯諾的行為有些矛盾,也有些不合理,連最偉大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也只是查出了她的真實身份,而對她一系列行為的動機則完全摸不著頭腦。
「友雅大人不是一向自詡最了解女性?那麼您能看明白那孩子的做法嗎。」喝了口酒之後,一直被人形容為古板、死心眼的藤原,也少見的開起了玩笑。
友雅的臉上掛著不變的笑容,顯然對藤原稍帶揶揄的口氣並不甚在意:「但是啊,也不是每位女性都是那麼容易就可以讓人看透的。神子是,那孩子也是。我記得那孩子好像是叫做唯諾吧,打個比方好了:如果說神子是純凈到讓人無法直視其耀眼光芒之人的話,那麼唯諾便是充滿變數到讓人琢磨不透更無法預料的存在。」
沒人看得懂,沒人猜得透,也再沒人見到過她。
這樣一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還給眾人留下了很多不解之謎的傢伙,可不是只有友雅和藤原會時不時的想起。
「到底是為什麼呢……唯諾大人……」昌浩躺在自家走廊上,看著天上的浮雲忍不住自言自語。
昌浩的朋友並不多,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妖怪,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竟以讓他實在琢磨不透的方式背叛了他。
說是背叛,但昌浩也不知道該如何定義這「背叛」二字。
「又想起那件事了嗎,昌浩,」彰子路過的時候正巧聽到昌浩的自言自語,便走了過去,彎下腰看著昌浩說,「雖然我沒見過唯諾大人,也並不清楚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我覺得,那個唯諾大人應該不是個壞人才對。如果是壞人的話,應該不會給昌浩留下那封書信才對,想必唯諾大人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話是這麼說,可是……」昌浩手一撐地便坐直了身子,「我還是搞不懂啊……」
「那不如等下次見到那個唯諾大人的時候,自己去問清楚好了。」彰子微笑著說。
昌浩煩躁的抓了抓頭:「但已經過去一年多了,連神子都已經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去了,而我們卻根本就找不到唯諾大人啊,一點相關消息都沒有,又讓我怎麼去問清楚。」
彰子溫柔的握住了昌浩的雙手:「一定會再次見到的,只要這樣相信著,就一定可以再次相見的。我有這樣的預感哦,昌浩一定可以和唯諾大人再次相遇的。」
「啊,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昌浩反手回握住彰子。
也不知道彰子只是隨便說說安慰昌浩,還是她真的靈力強大到了有預言般的能力,自那之後沒過幾天,昌浩還真的和唯諾再次相遇了。
確切的說,是唯諾被帶到了他的面前。
那天下午泰明在郊外封印了一個惡靈之後,在回安倍宅的路上,遇到了剛被系統送回到這個世界的唯諾。因為晴明曾經對他說過,如果再見到唯諾的話,一定要把唯諾帶回來,於是在見到唯諾的一瞬間,泰明就對唯諾下了咒術。
並不是多麼高級的咒術,只是最簡單的言靈。
所以唯諾就在自己還處於茫然狀態的時候,又遇上了讓自己更加茫然的情況。她還沒搞清楚自己是誰,還沒搞清楚這裡是哪裡,就被人施加了言靈,既說不出話身體也無法自如行動。
唯諾愣愣的看著泰明,而泰明則完全無視了唯諾疑惑的目光,直接把唯諾扛到了肩上,準備這樣一路把唯諾運回安倍宅。
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是這樣做了,以這種令旁人看起來,多少會覺得有些奇怪的方式,把唯諾帶回了安倍宅。
晴明看到泰明以及他抗在肩上的唯諾之後,忍不住嘆了口氣:「泰明啊,以這樣的方式對待一個小姑娘可不太好啊。」
雖然這個小姑娘之前確實是做了很多讓人費解的事,但也沒窮凶極惡到要以這樣的方式綁回來吧?
泰明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如果又讓她像上一次那樣跑掉的話就麻煩了,所以我覺得這樣做是最穩妥的。何況我並沒有傷害她,只是防止她再度逃跑而已。」
晴明再度嘆了口氣,他這徒弟真是什麼都好,就是……為人處事太過直接了一些。
等泰明解除了他施加在唯諾身上的言靈之後,才知道唯諾現在處於失憶狀態。而考慮到可能又是依託於演技的謊言,於是晴明特意佔了一卦,這才確定這次不是謊言,唯諾說的是實話。
「這樣啊,什麼都不記得了啊,」晴明捋了捋鬍子,又轉了轉眼珠,「如果不介意的話,就先在我家住下怎麼樣?作為之前泰明對你做出無禮之事的補償。」
泰明雖對此有異議,但是他不會違背晴明的意思,只要是晴明做出的決定,他都會服從。
而唯諾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是可沒把腦子也一併丟掉:「雖然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了,但是從今天所經歷的情況來看,我們之前大概有過什麼不愉快的經歷吧?而且很有可能是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不然的話,想必這位大人也不會……如果我之前做過什麼錯事的話,我願意彌補,如果是嚴重到需要軟禁我的地步的話,還請告知我以前到底做了些什麼錯事。」
如果不是敵人的話,沒有人會對素未謀面的傢伙用這種近乎綁架的方式,把她帶到這裡來吧。
就算不是敵人,也至少不會是朋友,這一點唯諾還是很清楚的。
「嘛,之前倒確實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只不過最有發言權的人可不是我,」晴明把臉轉向泰明,「泰明,你帶她去見見昌浩吧,還有,不要再對她使用言靈了。」
泰明點了點頭回答:「我知道了。」
就這樣,昌浩真的再一次見到了唯諾。只不過當昌浩知道唯諾現在的狀況之後,他原本想問的話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就算他全都問出來了又能怎樣?現在他已經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而繼續追問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兩個人的煩惱罷了。
昌浩看了一眼旁邊正在睡覺的小怪,不禁覺得一陣凄涼——重生的小怪已經不認識他了,而現在終於再次見到的唯諾也失憶了……
「其實也沒什麼,唯諾大人當初不過是和我開了個玩笑罷了,」昌浩笑的稍微有一些勉強,「可能是爺爺他們太過大題小做了吧,所以才會……我們之前可是同僚呢,當然也是朋友,如果唯諾大人不嫌棄的話,還請暫住我家吧。啊,這真的不是軟禁,我們不會限制您的自由,也絕對不會傷害您的。」
昌浩選擇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雖然那個時候唯諾確實是欺騙了他,也差點害的騰蛇再度傷人,可最後不也並沒有造成什麼後果嗎?何況唯諾最後留下的那封書信可是幫了大忙了呢,而且現在小怪連他都不記得了,當然也不會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所以……就把那件事當做一個惡劣的玩笑算了吧。
唯諾最終也選擇留下來,因為她很想搞清楚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些什麼。
「泰明大人知道的吧?我以前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唯諾朝站在樹下的泰明走了過去,邊走邊說。
泰明甚至都沒有回過頭去看唯諾一眼,只是依舊保持著略仰頭的姿勢:「昌浩大人不是和你說過了。」
唯諾輕輕地搖了搖頭:「但我當初到底是開了個什麼樣的玩笑,昌浩大人卻一直都不肯告訴我。」
「你真的想知道嗎,即便知道了也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泰明還是面無表情,一副淡漠的樣子。
「是的,我想知道,拜託您了。」唯諾堅定的點了點頭。
一陣微風掠過,泰明的話傳到唯諾的耳中之後,又在她的心裡激起了幾層漣漪。
「是這樣啊……原來我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情啊……」知道了真相的唯諾,神色黯淡了起來。
此時泰明也終於把視線從樹上移開,轉過頭看向了唯諾:「後悔了嗎。」
唯諾強打起精神,扯出來一個稍顯苦澀的笑臉:「不,當然不會。既然是我犯下的錯,就應該由我去想辦法彌補,而不是一味的躲在名為失憶的保護傘下,只等著被溫柔的大家所包容。謝謝您,泰明大人,能如此直言不諱的告訴我過去的一切,也就真的只有您了呢。」
泰明盯著唯諾看了一會兒,想起她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於是不由得多問了一句:「直言不諱真的好嗎?」
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己說的都沒有錯,自己所作出的判斷也都是最合理、最正確的,然而神子和八葉卻總會說他做的並不對,連讓他降臨於世的晴明也時常說他太沒有人情味,不懂得如何做人。
每次自己直白的說出問題所在的時候,對方往往都是一副不悅的表情,就算有所隱藏他也能看出來,而唯諾卻不是,她總會笑著說自己說的對。
如果說以前是在演戲的話,那麼現在呢?泰明不懂,所以他便問了出來。
「雖然很多人都不喜歡太過直接的說法,因為最正確、最理性的判斷,往往也是最傷人的,所以很多人都比較喜歡委婉的說法,甚至也會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一個善意的謊言,藉此來安慰自己。不過我倒是覺得直言不諱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有時候可能會因此而得罪人,但這也正是泰明大人的風格不是嗎?也沒有必要為了迎合世人而過分改變自己吧,何況我覺得泰明大人現在這樣挺好的,至少在我得不到真相的時候,泰明大人的直言不諱可以幫助我找到真相啊。」唯諾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即便我帶給你的是這樣的真相,你也依舊覺得這樣很好嗎?」泰明繼續追問。
唯諾點了點頭:「是的。因為是泰明大人,所以才會告訴我大家都瞞著我的事情,可如果連泰明大人都變的和大家一樣了的話,那麼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知道自己以前究竟做過什麼錯事了吧。啊,我並不是說泰明大人不溫柔,只是……」
「不,想必你也知道,我並不是人類,所以溫柔本就是個和我無關的字眼,你無須多做解釋。」泰明打斷了唯諾的話。
「不,其實您也是很溫柔的啊,泰明大人,」唯諾笑了一下,「只不過您的溫柔和旁人不太一樣罷了,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有人說溫柔就是會用善意的謊言來安慰受傷的心靈,像昌浩一樣;也有人會覺得直言不諱告知所有真相的做法,才是對尋求真相之人的溫柔。
「是嗎,」泰明又把視線從唯諾的身上移開,轉回到面前的大樹上,「沒有心的人偶也能讓你覺得溫柔嗎。」
「至少比起曾經做出過那麼殘忍的事情的我來講,泰明大人要溫柔的多了。」唯諾也把眼神投向了泰明正在凝視的樹上,看著風過花落。
晴明坐在屋子裡看著庭院中佇立的兩個人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能和泰明那麼聊得來的人,還真是少見呢。」
讓那個小姑娘住進來,果然是正確的呢,晴明笑著捋了捋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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