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78.我會死么?
推開病房的門,呂依萌坐在床上,單手捂著左側心口,五根手指間鑲進了寬大的病號服,她咬牙忍著疼痛,蒼白如紙的臉上涔涔冒著冷汗......
床頭櫃一灘狼藉入眼可及,碎裂的水杯,發脹的紙巾,地面蜿蜒的銀色水痕,還有敞開了的抽屜,裡面被翻得雜亂無章詢。
雖然窗帘敞開,大片的陽光流瀉進來,但是呂依萌的臉,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氣,房間內死寂一樣的安靜令人窒息。
官曉頓時嚇得整顆心都懸了上來,丟了手中嫩黃-色的包,大步流星的跑到床畔,坐下時,綳著臀不敢坐進去太多的位置,生怕會擠著她不舒服,伸出的兩手停在呂依萌肩膀前的位置,捲縮著十根手指頭不敢碰她,焦躁的詢問:「怎麼了依萌,怎麼了,你哪裡痛,還是誰打你了?」
她回想了一下,樓下看見江菲的車,的確是真的,腦子裡快速的把幻想出的劇情過了一遍,立即銀牙緊咬:「是不是江菲?是不是她?你說話呀!」
呂依萌虛弱不堪的抬起雙眸,耳旁呱噪一片,她煩躁的皺起眉頭,白皙的臉頰一片水霧迷濛,虛弱的嗓音散在空氣中幾不可聞:「你好吵......霰」
「你TM的這時候罵我做什麼,倒是吱個聲告訴我你怎麼了啊!」官曉急得都想揍人了。
呂依萌萬般驚恐的垂著睫毛,虛弱微眯起的雙目里,滿是驚駭的潮色,她咬著牙齒,獃滯的神色望著官曉:「葯......給我......」
「葯?什麼葯?」
官曉口中喃喃的應答者,說出口的話根本連大腦都沒有過過,她擔心,也害怕,慌亂的視線掃到床頭櫃已經被翻亂了的抽屜,猛的想起醫生叮囑過的話,說是呂依萌醒來,可能會出現頭暈嘔吐的癥狀,留了葯在這裡。
官曉立即從床沿撲了下來,不顧地面上的水跡,跪坐在矮櫃前,兩隻抖擻的手伸進抽屜里找。
呂依萌快要把下唇咬出血絲來,她艱難的挪動身體,往床頭靠近一些,有氣無力的抬起手,搭在官曉的手腕上,只是一下,就如暗色深夜裡劃過蒼穹的一點流星,快速垂落。
「葯......快給我......」
她說話時,氣音不連貫,彷彿一個身受重傷,危在旦夕時彌留了一口氣來說遺言,官曉眼睛頓了一下,而後轉頭,目視她捂著左心口的手,頃刻雙目內滌盪開兵荒馬亂的蕭條,腦筋里的思緒瞬間清透,雙手撐著地面,爬起來,到門口撿起之前丟棄了的手包,慌慌張張的從裡面找出一個白色瓶子,邊擰開瓶口邊走回床邊。
倒出兩粒白色的藥丸,抖著手立即往呂依萌的嘴邊送,又急忙起身去找水,等倒了半杯清水再回來的時候,呂依萌已經頭仰靠在枕頭上,就著口腔內分泌出的唾液,乾澀的吞了葯。
時間不知道往前推進了多少,呂依萌的臉色漸漸的有如枯枝回葉般,從蒼白,到有了血色,閉目假寐的雙眼微微闔開一條縫隙,下垂的視線瞟到官曉白色的連衣套裙下,膝蓋上還懸著水,臟污了的一片渾濁顏色。
她竟虛弱不堪的笑了出聲:「你看你,多狼狽啊。」
官曉看著她,深深的看著她,雙眶內的眼白被極限瞠大,嵌在一片蒼茫潔白中央的兩粒瞳孔不受控制的顫抖著,愣怔之後,忽然抬起胳膊背抵在嘴巴上,嗚咽一聲哭出來:「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呂依萌半睜半閉著眼睛,無氣無力,透白的兩條胳膊撐在枕頭下的床沿,挪動身子往下陷了一點,她仰頭看著官曉,忽然有股從心而發的悲涼,隱藏在悲涼之下的,卻又是一種慶幸的可憐喜悅。
「真好,他沒有看到......」
「誰?穆雲琛?」
官曉哭著問她:「你為了瞞住他,一直撐到他離開?」
呂依萌點點頭,眼尾在笑,但眼神是空洞無顏的。
「要是我今天沒有過來,你可能就......」官曉咬住自己的嘴巴,管制住差點就說出口的喪氣話,一雙氤氳的眼睛巴巴的望著病床上,臉白如紙,嘴唇也是白到透明的女人。
呂依萌輕輕動了動眼珠子,此時的她做任何常人輕易抬手的動作都是耗費大量的力氣,眨巴著眼睛,眼淚便悄無聲息的掛在了眼角,她側著臉,下巴往官曉的方向輕輕的投過去,繼而眼神又擦過她的胳膊望向空洞洞的門口,不久前,穆雲琛黑色的身影彷彿才剛剛離開。
她虛空飄渺的視線點在空氣中,頭頂
天花板瘮人的白色壓近在眼前,就如此刻毫無思想的頭腦,卻又要喃喃的呢出一句:「我會死么?」
「閉上你的嘴!」
官曉是急了,她悲喜交加的彎著腰,語重心長而氣音鈍重的說:「不要去想生或死的事情,你命還長,你能活得很久,六年前那場手術雖然被江菲母女動了手腳,但好歹當時的醫生是宋承亦聯繫的,他不會害你,我也不會,醫生也已經將傷害降到了最低,換心手術后你身體出現過排斥狀況,幸好挨過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今後你回到穆雲琛的身邊,他也會加倍的疼你。」
呂依萌半睜半閉的蒼白眼眸呈流線型飄忽的望著頭頂俯視著她的官曉,突兀的,覺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一瞬間呼吸困難,洶湧的眼淚就那麼淬不及防的滾了出來,順著太陽穴往下滑落,隱入鬢角后,她輕輕動了動腦袋,感覺到耳郭上方已是濡濕一片。
官曉同樣淌著眼淚,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旋即又打開,坐回床沿時彷彿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了一半,但她必須在眼前這個比她虛弱千百百倍的女人面前,打起精神來,她抽了張紙巾,將眼角的淚擦乾,一聲聲的安慰著:「你堅強一點,別的都別想,既然當初危險期已經挨過了,就沒有可擔心的了,江菲以為他們得逞了,實際上宋承亦在你推進手術室之後,不到五分鐘就沖了進去,他發現了江菲的詭計,當初給你換的那顆心臟的的確確是他找好的那一顆,依萌,心臟病並不可怕,你在接受換心手術之後,隔了兩個月還和穆雲琛滾了床單,你還給他生了孩子,你這麼鐵打的身子,你能活的。」
呂依萌淌著眼淚,又一次特別艱難的動了動下巴,點頭。
看她這個模樣,官曉真的很心疼。
若不是這麼多年呂依萌三挨四求的,她早已經聯繫上了穆雲琛,把真相告訴給他,偏偏這個傻女人不讓,她寧願自己去挨那些堪比分娩痛楚的疼痛,也不肯讓心愛的人去承擔半分。
但回國之後看見穆雲琛的態度,她真恨不得將在心裡埋了多年的事情說出來,她甚至發狠的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日後一定會後悔,甚至後悔到死。
「當初你在那個黑暗的小房子里,你受的苦都是替穆雲琛受過,那場意外是他人生當中的劫數,但你卻瞞著他替他頂了下來,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後悔如今這麼對你——」
「別說了。」
呂依萌虛弱的打斷了她,輕輕閉上眼,一臉的疲憊之態頃刻綴與眼底,那一圈黑色的陰影恰似深埋在心裡的霧靄。
官曉咬唇,盯了她半響,之後走進浴室里去,清洗膝蓋上的贓物,幾分鐘后出來,呂依萌已經靠著枕頭半坐著睡著了,官曉沒動她,只是拉高了被子護著她,然後輕手輕腳的拿來干拖把,把地上的水漬拖干,玻璃碎渣也整理乾淨,再把拖把放進浴室原位,而她扶著長桿,另一隻手大拇指下的位置塞進嘴巴里狠狠咬住,悶聲的流眼淚。
她心疼那個女人。
......
那日之後,穆雲琛一次也沒來過醫院。
他很忙,忙得在花海岸新研發的房產項目上強加上江盛的名字,每日處理各種相關手續,晚上由他出面約局,宴請房產局的幾位高管,而他只是作陪,幫助江盛搭線,在一群老狐狸之間安靜的坐著,猶如一道靜謐但卻如影隨形的空氣。
花海岸的房產項目是今年C.L的重點項目,他已經投入了兩個月的心血,但是卻有意的一點點從中抽身,全數讓給江盛,這對於江盛來說,一旦抓穩,日後即便不靠著穆家的恩惠,他也能在A市的上流社會屹立如大山,巍峨不倒。
轉讓出這麼大的一塊肥肉,他只為了換得呂依萌一個人。
時至今日,才終於明白,原來心裡如何的在意,終究還是放不下她。
他糾結的,不過是當初身邊那個白凈透雪的女孩,再出現在他面前,竟蒙了一層紗,他摸不著,扯不掉,好不真切,心尖的慌亂猶如馬蹄踏過,無一刻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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