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黑屋
雲蘿痴痴地立在不知是何宮苑的一間黑屋子裡。四周皆是同齡的宮女,有的有些疑惑,有的是掩蓋不住的欣喜,紛紛竊竊私語著。
夏日的空氣十分悶人,數十個宮女擠在一間屋子裡,空氣也是燥熱不安。
姚偉廣將她們帶到這裡便關門出去了,說是等御前的旨意。現在,已過了大半個時辰了。
「不是讓咱們去御前嗎?怎麼還讓咱們來這麼破落的地方?」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不由問道。
「你懂什麼,御前的差事多得很,自然得謹慎安排。」她旁邊那年長的宮女橫她一眼,答道。「別啰里吧嗦的!都熬到這裡了,還怕熬不出頭么!」說著,胸口也激動得浮了起來,雙目閃爍,彷彿是在感嘆,皇天終不負有心人。
「哦。。。」那小宮女囁囁道。似是還想發問,左右擰了擰頭,看到一旁木然立著的錦心,道:「這位姐姐,我們是花木局的,你是哪個局裡的?」
錦心像沒聽見似的,雙目如冰寒冽,嘴唇緊抿,只見手上動作著。她正揪扯著衣袖上的珠扣,一下一下,似是要將那線團撕成千片。
那小宮女又叫了聲「姐姐」,見錦心仍是沒反應,不由得奇怪。這姐姐生得這樣好看,怎麼性子卻這麼古怪呢?姑姑們都說宮裡的人必須要收斂鋒芒,謹言慎行,怎麼她這樣不搭理人也能提到御前服侍。。。
雲蘿只覺心裡一片冰涼。然而著冰涼中還不安地跳躍著一絲火苗。萬一不是真的呢?萬一小簡子聽錯了呢?萬一叫她們來這裡是有別的吩咐?
再萬一,萬一皇上突然改變旨意了呢?
人總是這樣,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也會給自己尋出一絲希望來。
這番本能,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若是希望落空,只怕是更徹骨的寒冷。
倒不如像這些嘰嘰喳喳的宮女,痴痴傻傻,渾然不覺地走一遭也就罷了。
就如同蝕骨的毒藥,喝下去同樣叫人死,可若是生來四體麻木的人,反而比那健全的人死得更痛快。
呵呵,自己清醒了一輩子,到頭來竟是難得糊塗。
雲蘿想起了父親的臉。哀傷的臉。他說:「雲蘿,你要記住你是雲蘿,你要照顧好自己,娘親,還有弟弟。你要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雲蘿苦笑一下,眼淚不禁滑落衣衫。這是她知道了殉葬的消息后流的第一滴淚。
爹,不是女兒不願,是由不得女兒。
也許最苦的不是看著親人皆逝,而是看著他們活生生沉淪。
自己若死了,皇家,可會開恩,給他們些補貼?
真奇怪,都說生死面前能看破一切,可到了如今這般地步,想的竟然還是吃穿用度之事。可是不能不想。因為,除了自己,再無人會為他們著想。
本想著,在宮裡節省些,也能往城外庵里母親那多周濟些,餘下來的,再給雲槐補補身體,也到能支撐著過。再過一年自己就能出宮了,擇個肯吃苦賣力的人家跟著,多少能接濟些,不苦著他們。
可如今。雲槐。。。。自己在,答應了父親會護他與娘親二人周全,可若自己不在了,換做是他,他可會善待自己的娘親?
雲槐,雲槐。。。
雲蘿陡然覺得驚悚。這才是真正的恐怖,不是死,是死了之後的身前身後事。
怎麼辦。。。怎麼辦?
雲蘿不由淚水漣漣。半為親族,半為自己。
怎生連死都死不得個痛快乾凈?!
「姐姐。。。」錦心忽對雲蘿道。聲音如刀鋒冷冽。
雲蘿看向她,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雙眼已脹滿紅色的血絲,根根分明,結滿了瞳孔。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錦心一字一句,說完詭異地笑了一下。
這笑容一下子把雲蘿從方才的哀傷自憐中驚醒了過來。這陰冷彷彿鬼魅的表情,她從未在錦心臉上見過。比之之前發生的事和將要來臨的事,眼前這詭譎的笑容更叫她覺得恐怖難受。
「錦心,你別這樣說!也許,也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也許,還會有新的旨意。。。你別這樣。。。」雲蘿急切地撫著錦心的臉,也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吱呀。。。」門開了,姚偉廣肥大的身子已立在門口。逆著光,他滾圓的腦袋周圍繞著一層灰塵雜粒,就像是從他腦子裡鑽出來的一樣。
雲蘿不由得抱緊了錦心,發覺她顫抖了起來。
姚偉廣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錦心,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那眼睛本來就被臉上的橫肉擠得只剩一條縫兒,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條光,在錦心身上上下遊走著。
「姑娘們,」姚偉廣甩了甩拂塵,用嘴吹了吹上面的灰,笑道,「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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