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玉藏
上午的日光透過窗紗灑落,衛曜臨窗而立,手裡把玩著一方墨玉,正是他腰帶中鑲嵌的那塊。
燦漫的日光勾勒出衛曜挺立的側顏,他似看著窗紗,又似看著窗外,手裡不急不緩地轉動著那方墨玉。
毛文惠看著他的側臉,暗自度量著四王爺此刻在想什麼。
若是在想皇帝與朝廷之事,他的眉頭卻很是舒展,不似揣度謀划的樣子;若說是在漫無目的的空想,然而他的嘴唇卻抿的好似緊閉的城門。
不會是空想。四王爺不會任由空想佔據他的頭腦,浪費他的時間。
「王爺。」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衛曜和毛文惠一齊回頭,見孟建福站在門口,神色甚是惶郁緊張。
「何事?」衛曜蹙眉道。
「王爺,宮裡傳話來說,宇文博帶兵部大隊人馬包圍未央宮各個關口,裡外封宮了。」孟建福微聲道。
衛曜把玩墨玉的手停了下來。
「衛晗呢?」衛曜心裡如重鎚猛擊,瞬間只想起這個名字。
「三王爺今早被宇文博秘密帶入昭陽殿,此時應該在宮裡頭。」
衛曜往後一跌,只覺眼冒金星,后腰重重的撞在檀木桌角上,那劇痛又讓他醒了半分。
毛文惠心一揪。皇上在此時宣三王爺秘密進宮,還帶著宇文博,必有大事交代。而宇文博能調動兵部的人,定是奉了御旨。。。
不妙。
「管釗在哪?」衛曜雙眉緊促。一種不祥的預感和憤怒從他心中逐漸燃起。
「管統領一入宮就被遣去護送殉葬宮女出城了,此刻應是隨從宇文弛往泰陵去了。。。」孟建福哭喪著臉道。
「宇文弛。。。」又是這小子。衛曜強壓抑住心中波濤洶湧,用盡全身力氣平靜問道:「宇文弛帶了多少人馬?」
「因是殉葬大儀,帶了一千上京護衛軍。」
「管釗呢?」衛曜沉道。心中有無限激蕩,然而表面卻越發像一塊寒冰。
孟建福知道,這答案若說出來,必定是粉碎了四王爺的最後一絲希望了,然而不得不說道:
「。。。三百。」
衛曜愣住了,一股冰冷的力瞬間注入他的血液,隨即流遍全身,直衝腦門。
心中的恨意幾欲把他吞沒。這不是一朝一夕的恨,而是積攢了十數年的恨。
若是此刻能炸毀未央宮和這世界,他情願自己爆裂。
衛曜掄起墨玉就要往地上摔,孟建福忙上了前死死抓住衛曜的胳膊:「王爺,王爺息怒,摔不得,摔不得呀!」
墨玉被高高舉在空中。衛曜的臉如鐵烏青,眼淚滿了他晶瑩光耀的雙眸,一滴一滴跌落下來,破碎在印有南詔風情花紋的地毯上。
孟建福顫顫道:「王爺,若有氣只管拿奴才撒,萬不可動那玉啊!這玉有靈,陪伴王爺多年,王爺的命,指著這玉保全保佑啊!」
「保佑我?」衛曜舉著那玉,愣在了原地,恍若隔世呢喃。半晌,把玉往桌子上一扔。
孟建福這才鬆了一口氣,軟軟地癱在地毯上。
衛曜緩緩坐在檀木椅上,一縷青煙飄來籠罩了他此刻如鐵如冰的面容。
這場皇位爭奪戰,兄弟間的較量還少,因為延平王早已是不戰而退。自太子暴斃一案后,在武陽王府和未央宮之間盤亘至今的,是他衛曜與衛彥這對父子間的博弈。
比的是智慧,謀略,耐性,知己知彼,還有,對對方了解自己多少有幾分把握。
如今看來是他輸了。
「天已負我,我無需靠天。」衛曜冷笑一聲。「衛彥活的比我年長,臨死前還能扳倒我一局。可我不信,他能再活一輩子。」
「是,王爺只要好生珍重自身,來日方長。」孟建福忙道。只要衛曜不作踐自己,他這顆心就踏實了大半。他總是忘不了綺麗夫人的囑託的。
「皇上此舉,已經是懷疑咱們和管釗的關係了。王爺,當務之急是明哲保身,趕緊撇清啊。」毛文惠道。
「咱們和管釗的關係?」衛曜一笑,詭譎無比,「毛大人這麼說,好似管釗不是咱們的人似的。本王現在處境堪憂,毛大人,會不會也急著和本王,撇清關係呢?」
毛文惠一愣,沒想到衛曜會如此說。或是沒想到,他能如此迅速地想到此番話。
「微臣不敢。」毛文惠忙抱拳躬身道。
「你當然不敢。毛大人不管服侍誰,可都是那最有忠心的,不是嗎?」衛曜含笑看向毛文惠,那笑里,有數把利刃。
毛文惠眉頭陣陣緊麻。自己身為太子太傅,本應支持太子,但太子實屬庸才,不得已痛下決心,跟了自己看來諸皇子之中最有心思的四王爺。
如今看來,的確是最有心思。
忽地記起前人所說的那句話,叛臣難當。
「我記得曾經有人說過,衛彥是瞧不上衛晗的。」衛曜道。這話雖是埋怨毛文惠,但想起自己曾經也是這樣以為,不由甚是著惱。
毛文惠忙吞了吞口水,穩定了心緒,不急不緩道:「衛晗軟弱無能,只是傀儡,穩定人心罷了。只怕以後。。。朝政大權,是宇文父子把持。」
「好一個開國皇帝,我的好父皇。也真捨得。寧給外人,不給兒子。」衛曜說著拿起那方墨玉,「我就那麼令人討厭么?」
墨玉的幽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眸越發深沉如海。
毛文惠和孟建福屏氣凝神,不敢出一語。
「孟建福!去宮裡通報,本王病了,腳疼的厲害,疼得這幾日都出不了門。」衛曜注視著墨玉道。
「是。」孟建福見他有了主張,不再像方才那樣列怒,自然高興的慌忙站起,然而看著衛曜這神情,又琢磨不透他想幹什麼。
「本王病了,病得很難受,需要好好調養。等到康復的那一日,本王再好好地戴這玉。」
修長的手一反手腕,墨玉重重扣在黑漆的檀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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