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煎心
雲蘿也說不清,有時心裡莫名的就會心悸,彷彿有厄運埋伏,但無法尋找。大多時候,總是虛驚一場。可就是這無法預料,才更讓人驚恐。
小簡子行至福姑姑身旁,頷首貼耳地交談了幾句。
福姑姑起先是身子繃緊了聽著,小簡子不知說了什麼,她猛地驚了一下,隨即聽著聽著身子竟軟了下來,臉上神情愈發複雜。
這種神情,雲蘿從未在她臉上見過。似驚愕又不完全驚愕,似無奈卻又有一絲不忍。
她環視著來回走動忙碌著的浣衣局宮女們,似是低頭嘆了口氣。
小簡子說完便背過身去抹眼淚。福姑姑緩緩走至門前,頓了頓,揚聲到:「浣衣局的宮女們,都聽著,御前現今。。。需要人,一會兒有上頭的公公來了,要了你們誰去,你們跟著去,就是了。手裡的活,都交給自己的管事的,管事的若被叫走,來回了我便是。。。。就是這些事,散了吧。」
說著似是有些不忍,轉過頭去,拿絹子抹了抹鼻子,回裡屋去了。
底下的宮女聽得一頭霧水,開始低聲議論起來。雲蘿和錦心也站在人群當中,二人對望一眼,皆是疑惑。
福姑姑似有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揚聲又道:「若是,若是此時誰困了。。。餓了,身子乏了些,就稍稍歇一歇,廚房裡還有些吃食,去吃些,補一補,也不打緊。」
底下議論紛紛。從未見福姑姑有這般柔和寬容的時候。雲蘿不知是否自己看花了眼,福姑姑的眼角似有淚光點點閃爍。
「御前需要人?什麼差事需要咱們去御前當?」錦心一臉疑惑地向雲蘿道。
雲蘿緊咬嘴唇。御前的差事向來界限分明,不干事的人是不能靠近一步的,浣衣局雖是常常浣洗整理皇上的衣物,但都是上頭一級級傳遞下來,從未直接和御前打交道。況且,就算哪位宮女得眼些,被選去了御前,也只是百里挑一的拔尖人才,可剛剛聽福姑姑的意思,要的人絕非一個兩個。
一些年輕的宮女交頭接耳,竟有些喜悅的意思。雲蘿的心愈加緊攥。昨夜幽魂慘白的臉忽地浮上來,雲蘿一個踉蹌,幾乎站不穩。
小簡子頷首向門外走去,雲蘿忙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錦心也緊隨其後。出了角門,小簡子看左右沒人,頓住身,雲蘿和錦心也忙停步。
小簡子轉過身來,已是滿臉淚痕。
「小簡子,到底出了什麼事呀?」錦心的聲音像火焦灼。
「說不得。。。」小簡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說不得。。。」
「什麼消息呀連我和姐姐也說不得?」錦心焦急道,扶上小簡子的手,「你悄悄的告訴我們啊。「
她話音未落,雲蘿猛然間電光火石般了悟,一片澄明卻也一片冰涼。「難道。。。」竟然,真的躲不過。。。
「難道什麼呀我的好姐姐?」錦心直跺腳。
小簡子以袖遮臉,嗚嗚咽咽,已泣不成聲。
「小簡子,你說呀!」錦心搖晃著小簡子顫抖的肩膀,清澈的雙眸已焦急如火,淚漣漣而出。這事情越發玄乎,而現在兩人似乎都懂了,只有自己還蒙在鼓裡。這事情似乎是那麼難以出口,而又避免不得。
小簡子張了張口,然而只發出一聲悲鳴似的嗚咽。
「難道我們也要殉葬了嗎?」雲蘿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彷彿一吹就散,彷彿前面的宮牆邊際沉沒下去的一絲流雲。
「什麼?」錦心的聲音似錦瓶落地般,砰一聲碎裂。
小簡子哭道:「我不曉得,上頭只是來了旨意,要把合宮宮女的生辰八字要了去。聽師傅們說,是要,是要。。。姑娘們切莫告訴別人,這旨意現在是秘而不宣的。」說著眼淚撲朔朔地掉,鼻子早已通紅。
雲蘿覺得自己的身子晃了兩晃。剛剛還和煦的日頭忽的那麼大,幾乎要將人曬暈。雲蘿眼一閉,一連串幽魂的面孔浮了上來,帶著詭異的微笑。
「有沒有什麼不入選的辦法?有什麼地方能使得上勁兒嗎?」雲蘿強行將心跳壓下去,問。
「我若能幫上姑娘們,此刻就是舍了性命也願意了。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能耐得了主子何?」小簡子掩面哭道。以往只有不願當的差,這一次,是從心底里痛苦著,憎恨著。
然而再憎恨,奴才的本分就是俯首帖耳。
「姑娘們先別急,這會子在看合宮宮女的生辰八字,與皇上相合的才殉葬,姑娘們未必入選。只是我一想到二位姑娘。。。」說著一陣心絞,又掩了面。
雲蘿靜默,瞭然他說的是什麼。當年雲蘿和錦心同進浣衣局,就是因為問起生辰八字,發現兩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頓覺十分親近,這才慢慢地要好了起來。此時想起來,過去的甜蜜,現下的苦澀和將來的不測交織一起,雲蘿看錦心一眼,她面如冷霜,只是眼睛血紅。
「就算奈何的了主子,奈何的了命嗎。」雲蘿的聲音沉鈍空落。
「哼,活著奈何不了他,若真讓我死,那到時候閻王殿里,我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直沉默的錦心忽然冷道。
雲蘿和小簡子忙捂她的嘴。「錦姑娘,糊塗了!」小簡子急道。
「怎的,難不成那邊也是他做皇帝?」錦心冷笑道,一字一句像數九寒冰。隨即一個無比酸澀的苦笑,「姐姐,我為何要為他死?」說著撲到雲蘿懷裡痛哭起來。
雲蘿雙手環了錦心,鼻子一陣酸楚。雖是年齡一模一樣,她卻總叫自己姐姐。誰甘心就這樣赴死?誰放得下自己的父母親族,兄弟姐妹?
小簡子後悔自己一時情難自製,提了這茬子事出來。萬一二人壓根就沒入選呢,到白白傷心了一場。正欲安慰幾句,只聽巷口傳來一聲尖細的叫喚——
「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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