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狗少進京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播種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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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天啟年間,山東臨清州有一個財主叫張耀祖,人稱張百萬,稱得起是山東首富,那真是良田千頃,樹木成林,米面成倉,煤炭成垛,金銀成帑,票子成刀,現錢成堆,騾馬成群,雞鴨成柵,魚蝦成池,錦衣成套,彩緞成箱,簪環成對,好物成抬,美食成品……(有湊字數的嫌疑)。
老張家這麼闊,就一樣美中不足——人丁不旺,這不,過了而立,馬上要奔不惑了,還沒兒女,張百萬急的火上房,名貴的補藥,成盆的吃;廟裡的娃娃,成打的栓;算命的先生,成包的請(那位問了,這算命先生怎麼論「包」啊?是這麼回事,張百萬隻要聽說哪兒的先生靈驗,就利馬請來瞻運算元嗣,而且對先生是必恭必敬,包吃、包住、包路費、包花銷)。最後還是他娶的那幾房姨太太管了用了,古人云: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哪位古人云的),在張百萬四十九歲那年,他第七房姨太太給他生了個兒子。
可把張百萬樂壞了,樂得他在臨清州最大的飯莊聚友樓連擺了二十八天的流水席,不論士農工商、僧道禪尼,只要過來道聲喜,就管飯。這還不算,吃完還給拿半口袋面走。樂得他孩子都六歲了,還沒給起名字(好嗎,連樂了六年),不是不想給起,他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能代表他對孩子的愛,對孩子的寶貝,結果這六年就一直叫寶貝兒來著。張百萬老來得子,那叫一個寵,要星星不給月亮,要燒餅不給火燒,掌上明珠都不夠形容的,要形容,那得是掌上的「炸彈」,加著一萬二的小心,惟恐側(讀zhai)歪了一點兒,把小少爺寵的是無法無天。小少爺呢,也爭氣,特別的聰明,這不,剛會說話沒一個月,就學會了問候自己的奶奶,張百萬的母親。
一晃兒,孩子六歲了,該**書了,沒個名字不是事兒,於是張百萬發動全臨清州的文人名士,有獎征名,最後,終於選中了一位賈行家賈先生給起的,響亮、透著學問的名字——張好古。
為了孩子上學,張百萬特地花重金從曲阜(孔子故鄉)請了孔氏一族的大儒。結果教了三天,就換人了,怎麼回事?張好古天降奇才,三天就把老師的本事掏空了?張好古帶著前生的記憶,運用現代理論把先生駁倒了?都不是,他拿硯台把老師給開了。過了半個月,換了五位先生(平均三天一個),給張好古上課的書房裡,凳子都換成蒲團了,整間屋子裡連桌子角都拿棉花包上了,小張好古進門上課先來兩個老媽子搜身。按說這樣就沒法「行兇」了吧,不行,要不說小少爺聰明呢,屋裡的凳子不是換成蒲團了嗎,張好古事先找了十幾根繡花針,插在他的朝天揪(過去小孩常梳的頭型,一個衝天的小辮)里躲過了進門的搜身,趁著先生沒到,把這十幾根針頭衝上插進了蒲團里,就這樣,第六位先生臀部變仙人球了。那位問了(那位怎麼又出來了),這麼淘怎麼不打呢?敢!這可是張百萬大老爺的心尖子、眼珠子、命根子,誰敢捅一指頭!打了先生不要緊,老張家有錢。
兩個來月,換了十幾位先生以後,再沒有人敢來教這位小少爺了。張百萬也沒轍了,不過後來他一想:算了,不**就不**吧,反正我這點家底兒,幾輩子也吃不完,再說我就沒多大學問,不一樣賺錢嗎,何況我兒子這麼聰明!
張百萬這麼一放鬆,張好古可美了,整天是浪蕩逍遙,長到二十來歲,也不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上來,糾集了一幫狐朋狗友,提籠架鳥,茶館酒肆,吃喝玩樂,空餘時間再搞點小娛樂——踹寡婦門、挖絕戶墳、欺負老實人、打月科里(沒滿月)的孩子。
還算不錯,張好古雖然壞,也都是小壞,搶男霸女、收保護費之類的都沒幹過,而且老張家有錢,在當地是手眼通天,因此大伙兒並不恨他,見著面還都挺尊敬他,「哦,大少爺!」當著面管他叫「大少爺」,背地裡都管他叫「狗少」。
有這麼一天,張好古又街上溜達去了(他沒事兒干哪),正走著就瞧路邊圍著一圈子人,分人群兒進來一看,不是車禍(那年頭沒汽車),是個相面的。
相面的正在這兒說著呢,一看,喲,認識:這不是張百萬家那狗少嘛,有的是錢,這要奉承他兩句,起碼得弄一兩銀子,奉承奉承他。假裝不認識,一指張好古:「哎呀!這位老兄,看你雙眉帶彩,二目有神,可做國家棟樑之材,這要是上京趕考,准能得中。」
要擱別人,明白的,上來給他一嘴巴!我上京趕考?我一個字都不認識,拿什麼考啊?可是張好古沒往那兒想。他想什麼呢:我們家裡有的是錢,想做個官兒,那還不容易嗎?而且,要是能當官,也了卻我一個大心愿。
「哦?我要現在上京趕考准能得中嗎?」
「我保您中前三名,你要得中之後,我喝您的喜酒。」
「好,給你二兩銀子!」這就給人二兩銀子。「我趕考得中回來另有重賞,要是中不了,回來找你算帳。」
相面的心說:還等你回來,我明天就搬家。
張好古這街也不逛了,到家裡頭,打點行囊包裹,就要上京趕考。他爹張百萬得著信兒趕過來,張好古馬都備好了,這就要走。
張百萬雖然沒多大學問,但他明白,這趕考不是說去就能去的,得先考童生,就是童生試,中了是秀才;童生試完了到山東濟南府鄉試,中了是舉人,鄉試完了才能入都,到北京會試。他這個寶貝兒子連秀才都不是,隔著兩道手呢,愣要上北京:你也得等家裡給你打點好舉人的身份哪。再說家裡是有錢,但到了北京,天子腳下,扔塊磚頭都能砸著倆七品官,水深著呢,錢再多,比得過洪武年間的沈萬三嗎,惹了簍子就麻煩了。
按著張百萬的意思不叫他去,可攔不住啊,沒辦法,只好把二管家張福叫過來:「你呀,跟著少爺上京趕考,記住了,一路上什麼好吃吃什麼,什麼好玩玩什麼,走的越慢越好,最好到北京考場已經散了,你們立馬回來。少爺沒出過門,你照顧好了,外面不比家裡,多帶錢,別讓少爺惹禍……」
於是,多帶金子,少帶銀子,張好古騎了一匹高頭大馬,帶著二管家張福,還有一個小夥計狗剩,就奔北京來了。
一行三人走清河,沙河,昌平縣,南口,青龍橋,康莊子,懷來,沙城,保安,下花園,辛莊子,宣化府,沙嶺子,榆林,張家口,柴溝堡,西灣,天鎮,陽高縣……(又湊字數),一路上游山逛景,連吃帶玩,管家張福又特意繞了點路。反正張好古也是個沒頭蒼蠅,哪都不明白。不過說來也奇怪,張好古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一件事這麼上心,出門的新鮮勁兒一過,一個勁兒的催著快點趕路。可這也晚了,張好古趕的這科是天啟五年(公元1625年)乙丑科,在張福的緊磨蹭之下,趕到北京,是考場最末一天。甭說進考場,到北京的時候,半夜裡三更天,連城門也進不來了,都關城了!急的張好古圍著北京城門直轉,張福可挺高興:明天進北京,正趕上考場散夥,老爺的任務完成了。
可巧啊,轉著轉著,張好古就撞到西直門來啦,半夜三更天,正趕上西直門進水車。明、清兩代的皇上是這個制度,皇上在北京坐著,得喝京西玉泉山的水,風水上說玉泉山的水「體沉」(可能能趕上重水),還得喝當天的,半夜裡讓老百姓往城裡運水。張好古到這兒的時候,正趕上水車來。守城官老遠就把城門開放,往裡進水車。要擱別人不敢,懂啊。張好古他不懂,趕巧了,管家張福也不知道到這事,仨人騎著馬就跟著水車後頭往裡走。城官也沒敢問他,一瞧張大少爺鮮衣怒馬,穿得這麼闊氣,以為他給皇上押水車的呢。就這麼著他跟著進來了。
可是進了城也不行,不認識考場在什麼地方,那年頭也沒路燈,仨人黑燈瞎火滿北京城亂撞,也不怎麼就撞到棋盤街。正走著,對面來了一群人,前頭打著兩個氣死風燈,當中有一匹高頭大馬——九千歲魏忠賢查街。張好古騎的這馬黑燈瞎火猛然間一看燈亮,又看見那麼多人,要驚。他一勒絲韁沒勒住,得,他這馬正握上魏忠賢的馬頭!
魏忠賢,那還了得,明朝熹宗皇帝寵信的太監,執掌生殺之權,要是平常有人撞他馬,問都不問,殺,先斬後奏,有生殺之權。今兒個哪,沒有,怎麼呢,魏忠賢今兒心裡高興,因為借著熊廷弼一案,鬥倒了死對頭大學士楊漣,這些日子以來,魏忠賢一直挺高興。今天喝了點酒,出來查街,碰上這麼當子事兒,想要問問這人什麼事情這麼忙?
「咳,這小子,黑更半夜的,你闖什麼喪啊!」
張好古也不知道他就是九千歲,打家裡說話慣了:「啊,你管哪?我有急事。」
「喲!猴惠子,真橫啊!黑更半夜的你有什麼急事啊?」
「我打山東來,上這兒趕考,晚了,我進考場進不去啦。你說考場進不去,這不給我前三名給耽誤了嗎!」
「啊?你就准知道你能中前三名?你就有這個學問?有這個把握?」
「那當然啦!沒這把握大老遠的誰上這兒幹嗎來呀?」
「那也不行啊,現在考場關門啦,你也進不去啦!」
「那我不會去砸門嗎?」還沒聽說過去考場砸門去的呢。
張好古這麼一說,魏忠賢一想:怎麼著?他就准知道他能中前三名?准有這麼大的學問?不對!這是撞了我的馬啦,想法要跑,不能讓他走!
「來呀!去!把這個人給送進考場,拿我一張名貼。」(名片)
魏忠賢的意思是到底看看你有這麼大學問沒有,可魏忠賢也混蛋,你要看他學問就讓他自個兒去得啦,他到那兒也中不了啊,拿名片送,那考場敢不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