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登基
刺客走過去,從他的身體里拔出劍,又換上了自己的劍。然後看向西林婧,西林婧對他點點頭,在那雙黑沉的眼裡看不到一絲屬於勝利的快感,想必面罩遮住的,亦不會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刺客轉身離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叢林深處。
風無塵,也許,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走到西林無儔身邊,單膝跪地,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冰冷的風從指尖吹過,她的視線從西林無儔的臉上越過,任風拂去眼裡的潮濕。
風無塵離開后不久,龐奎帶著一隊護衛匆匆趕到,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一個個跪倒在地,龐奎不住地磕頭請罪,額上很快滲出鮮血。
「下官護駕來遲,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西林婧的眼睫上還有一滴來不及抹去的淚水,像是勉強支撐著主持大局。她讓龐奎起來,命護衛將西林無儔的遺體抬下去,並將他身上的劍拔出,作為刺客留下的線索。
其實,這把劍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以風無塵的能力,現在應該已經安全離開獵場了。
風無塵最後換下西林無儔的佩劍,是真的多此一舉。不會有人懷疑西林婧會用西林無儔的佩劍親手殺死他,未造出自殺的樣子。
她親手布下這個局,唯一沒想到的就是西林無儔最終會自盡,而不是自在風無塵的手裡。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因為他自知身上的傷已經錯過了最好的醫治時間,不會要他的命,也會毀了他的身體,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甘心頑疾纏身,在病榻上度過後半生?
或許,他見侍衛遲遲不來,就已經完全明白了。寧可死在自己手裡,就算輸,也要輸的高貴有尊嚴,這就是西林無儔。
她問龐奎;「陛下和太后那邊還好嗎?」
龐奎稟到;「稟長主,刺客都以伏誅,陛下與太后都安然無恙。」
她暗暗鬆了口氣。西林無儔的護衛都被她調去護駕了,按照西林無儔的計劃,獵場中會突然闖入刺客將皇帝和太后殺死,等皇帝一死,群臣審時度勢都會擁立他為皇帝。
沒有別的選擇。西林辰的凱旋的確是西林家奪取皇位的最好時機,也可能是唯一的時機。可登上皇位的人只能是西林辰,可只要西林無儔還活著,西林辰做皇帝又是將他置於何地?
這個道理十分簡單,可作出決定卻並不輕鬆。西林無儔的存在擋住了西林辰的路,也是擋住了她的路,可至少她還會痛苦還會彷徨。看著西林無儔倒在血泊中,她的心也像被掏空了一樣,如果反過來,西林無儔將她視為威脅或是擋路的棋子,除掉她一定不會有一絲猶豫,將所有對他不利的人像雜草一樣除去就像叢林法則一樣自然。她終究做不到和西林無儔一樣心狠,但後患已除,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等待西林辰歸來,看他龍袍加身,君臨天下。
西林婧在西林無儔不知情的情況下以他的名義將護衛全部調到皇家的營區,又讓皇家為西林無儔記上一功。群臣紛紛上書表彰,西林無儔在意外中遇刺身亡成了不顧自身安危拼保護御駕的光榮事迹。西林無儔以親王之禮被厚葬,大宋縞素。
十一月底,西林辰率勝利之師即將返京的消息在朝野傳開,太后不敢怠慢,已經準備攜皇帝率文武群臣於宣化門外迎接。可誰知當大軍抵達外城時又生變故。數名軍官將一件龍袍強行披到西林辰身上,聲稱攝政王為保護皇帝和太后捐軀,皇家理應給予晉封,將其追封為帝,再者天子年幼,就該效仿堯舜將皇位讓給對國家有功的臣子。
這一變故令滿朝震驚。早在數月前西林無儔剛回到京城,就以凌厲的手腕血洗杜允在朝中的黨羽。西林無儔在宋國為政幾年,在朝中不斷屠戮異己。朝廷經歷幾次血雨腥風的清洗,幾乎再也沒有人反對西林家。何況城中禁軍都掌握在西林婧的手中,眾臣聽說軍中生變,都勸諫太后同意皇帝禪讓。太后終於妥協,在前任右丞相趙鄂的建議下請西林婧入宮,名義上和她一起商議禪位之事,說白了,也就是求西林婧能保護她和皇帝的安全。
長公主的車駕抵達外城的軍營。
據說西林辰狠狠訓斥了那些擁戴他的軍官,強調西林家對宋國的忠心。可架不住擁戴他的人以死相逼,他在憤怒之下一個人呆在帥帳里,閉門不出。
事已至此,沒有任何餘地,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道禪讓詔書。
寒風怒號,太陽是那麼低的掛在天上,就像包裹在漫天的塵埃之中,彷彿隨時會被風吹下來,橙黃-色的光稀稀落落灑在雪地上。
西林婧眯起眼睛,就是這樣稀薄的陽光,卻還是刺痛了她的眼。
將士們列陣恭迎長公主入營,只有西林辰沒出面。西林婧在幾名高級將領的簇擁下來到西林辰帳中。
西林辰站了起來,面沉似水,眸深如海,恨不得將面前的女子深深吸入,心底沉澱了一年的思念化作百感交集。
他掃了一眼她身後的眾人,眉心微皺,眼裡閃過一絲尷尬。
西林婧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捲軸,眸華璀璨如星,朱唇輕啟,字字清晰入耳;「陛下的聖旨到,請元帥出外接旨。」
二十萬將士雲集在校場上,迎風展開的旌旗伸向天幕,「西林」二字滾燙的金字與陽光相迎,射出奪目的光華。高台上,西林婧展開聖旨,聲音在風中遠遠傳揚。
當她讀完這道禪位詔書,周圍變得更加安靜。她走到西林辰面前,將詔書放入他伸出的雙手中,然後西林辰站起身,她向他單膝跪下。
「吾皇萬歲。」
聲音落下,台下的二十萬將士齊聲高呼,山呼聲響徹九霄。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林辰雙手將她扶起,台下的山呼聲排山倒海,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影子,這一刻,他的眼神里再也沒有一絲遲疑,映著她的眸子溫暖而駕定。
這日,二十萬大軍抵達京師,西林辰在宮中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歷代權臣接受天子的禪讓,都以爵位的封號為國號,以示感念天子遜位和與前朝皇室修好的決心。西林辰本想沿用西林無儔生前的封號,將國號定為「楚」,因為西林婧堅決將國號定為「夏」,他便答應了。從德宗趙啟之父昏庸無為開始,大宋皇朝經歷幾十年的掙扎后終於一朝被夏皇朝取代,從此退出而歷史舞台。
西林辰尊父親西林無儔為武帝,廟號「□□」,加封西林婧為「天朔長公主」。天朔長公主擅國策,可以伴君王側,每當皇帝早朝,天朔長公主於簾后與群臣共處朝堂。
不久,西林辰從西林家遠支中挑選出一個少年,收為養子,將其封為太子。
這道旨意震撼朝野,卻又令群臣無可奈何。西林辰將三條規定寫入祖訓,第一,不得苛待前朝趙氏子孫。第二,對上書言事者不予追究。第三,立后是皇帝的家事,凡妄言皇帝家事者,不論官職,一律貶為庶民,永不復用。
滿朝文武將皇帝與長公主的關係看在眼裡,如果不是具有開過威望,西林辰和西林婧的關係早已被世人斥為兄妹*。西林辰在為證方面找不到絲毫污點,有的大臣寧可被失去官職也要求一個勸諫的賢明,在朝上終究掀不起任何波瀾。何況長公主終身不可能入主後宮,也威脅不到太子的位置,比起皇后,太子才是社稷的根本。
西林婧以長公主的身份介入朝政也不會引起強烈的反感,雖是在男尊女卑的大環境下,但太后垂簾聽政和皇后監國的在任何朝代都有前例,西林婧的威望足以讓大臣對她心服口服。少數對女子干政存在極端偏見者畢竟人微言輕,不足以引人注意。
時間很快到了次年年關,突厥可汗遣使來訪。這日,長公主府有客到訪。
來客有一雙不同於中原男子的藍瞳,在向西林婧行過禮后,西林婧看著他,問;「先生是突厥人,但似乎並不是使臣。」
那人垂首道;「實不相瞞,卑職前來求見長主,並不是奉了可汗之命。」
西林婧的腦海中浮出一個名字,問道;「那先生是奉了何人之命?」
那人從袖中取出一物,攤開,來到西林婧面前,將手上之物雙手呈上。
「長主請過目。」
那是一張攤開的白色絹帛,上面印著鮮紅的印璽,象徵著的是以個人的身份——
那個身份不是她剛才想到的赫連軒,而是突厥的太后瀾翎。
次日,西林婧在公主府接待了瀾翎太后,她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兩人多少有些默契,見到面也少了很多寒暄與試探。
瀾翎笑意深深地看著西林婧,開門見山道;「赫連軒已經被逐了漠北,不知現在的大夏是否還需要一個頂替赫連軒位置的人,與赫連勃相互牽制呢?」
和這樣一個好爽女子交鋒,西林婧沒有多言,讓對方繼續說下去,「太后的想法是……」
「我想要赫連軒過去的地盤,不求我的澈兒能登上皇位,只求他能有保護自己的勢力。」
「那麼太后能代梁王保證,與大夏永久結盟嗎?」西林婧問。
瀾翎意一笑,「如果我說我能,長主也未必會信吧?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永久的結盟,大家都是各為其利。赫連勃與令兄的結盟又能持續多久呢?將來不管赫連勃是否背叛盟約,我和赫連勃都不會是一心,否則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這也是陛下和長公主最希望看到的……」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水晶般的藍眸意味深長地看著西林婧。
突厥遠不及中原富饒,歷代可汗都有侵略的野心,徹底消滅並不容易。與其戰火連綿,不如從政治上使用分化戰略,讓突厥內分裂,統治者就無心侵犯中原了。
西林婧微微一笑,舉起酒杯,「此事我會與皇兄商議,我亦希望太后得償所願。」
瀾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眸光陡然一轉,「我還有一事請問長主,武帝陛下是身患何症,聽說他在過世不久前還曾領軍出征……」
武帝?西林婧想了想,對了,那是西林無儔的謚號,從瀾翎的口中說出讓她頗感意外。突厥與齊國交戰幾十年,瀾翎多次出征,就算她認識西林無儔,他們也應該是敵人啊。
「家父是在狩獵的時候,遇刺身亡的。」她的口氣帶著一絲傷感,「太后似乎認識家父……」
瀾翎美麗的面容蒙上一層惆悵,眸光彷彿不經意間落向遠方,沉吟道;「怎麼會不認識……當年我隨先夫出征的時候,戰場上和他有過數次交鋒。」
夜深似海……
「當時的西林辰還鞭長莫及,有能力將他的護衛全部調離的人,就只剩下一個人了……」邢女官嘆息道。
瀾翎坐在桌邊,美麗的容顏在燭光的籠罩下,顯得分外落寞。
「這個西林婧真是不簡單啊……」她喃喃低語,水晶般的藍眸里隱隱有水光浮動。
「可西林婧會真心與您合作嗎?」
「扶植澈兒牽制赫連勃,讓齊夏從中得利,而突厥也會從齊夏的矛盾中獲取利益。」她自嘲一笑,「什麼真心假意,若他還在,也不會真心幫我,就算我告訴他,澈兒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在他的眼中,利益永遠是第一位的……」
就這樣,西林辰讓使臣向赫連勃轉達他的提議,將赫連軒過去領地作為梁王赫連澈的封地。赫連勃在驅逐赫連軒的過程中耗損了大量勢力,又接受了夏國大量貨款援助,現在根本無法與夏國對抗,更不能拒絕夏國天子提出的要求。恰逢這時,齊國皇帝蕭湛駕崩,蕭天胤繼承皇位。赫連勃轉而向齊求助,未果,在與夏國國力懸殊的壓力下只得遵從西林辰的指令。
其實他心知瀾翎無心奪位,只是想尋求更多的保障而已。夏國和齊國都不想再起戰端,所以要利用兩派相當的勢力維持一個均衡的局面。所以赫連澈雖然礙眼,但不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在說蕭湛駕崩的消息傳到夏國,西林辰主動向齊國遣使,兩國緊張的關係有所緩解。蕭天胤有意與宋國重新結盟,赫連勃也遣使參與其中,終於形成三國聯盟。
蕭天胤主動提出三皇會晤,地點就在齊。夏和突厥的交接點銀川,與齊國結盟,亦表示齊國天子已經對西林家當年所行之事不再介懷,兩國重新恢復商貿往來,以平等的盟國關係共處,是夏國朝野上下一致希望的。為表達誠意,西林辰決定前往赴約。
料峭春夜,懸在廊檐上的燈盞無聲隨風搖曳,西林辰俊美的臉孔陷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眼裡恍如燃燒著一片火海,那麼深沉,又炙熱得令人心痛。
「現在的你還是不相信愛情嗎?」
這句話在恍惚中晃動了時空,將他們帶到了一年前。廊下,燈前,她的眸子深深望進他的眼裡,對他說,「我不相信愛情,可我卻相信你。」
西林婧垂下眸子,再抬起時,嘆息道;「大哥,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這次我隨你去,與他見面就意味著會在一起嗎?」
只是……齊國和夏國的矛盾終於可以化解,在想到她與蕭天胤也許還有可能在一起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心裡的某一處已經死去的角落又重新活過來了,這種失而復得的念想,讓時間都有了新的意義。
「去見他,不是為了結果,只是為了滿足一個念想罷了……」她淡淡一笑,嘴角帶著一絲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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