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白子毓番外之歸藏篇(五)
「午膳時最後那道素菜可好吃了,」董嘉禾看著郭臨,一臉樂呵呵地道,「唉,可惜阿臨你中途離席得太早了,都沒吃到。也怪我,沒記著給你留一份……」
一隻手掌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腳步一頓,詫異回頭:「阿臨?」聲音陡變,「喂,你別嚇我啊……」
「小聲點……」郭臨吸了口氣,攀著他的胳膊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reads;。垂下的右臂微微顫抖,手掌捏緊成拳,血線漫過指縫集聚成滴。
董嘉禾驚得張大了嘴巴,卻見那血滴落下,恰好滴在郭臨適時移過去的靴面上。猩紅滲入玄黑的布面,了無痕迹。
「就這樣走,白家少爺還在後頭,不要讓他看出來……」她收手入袖,拽著他往前走去。
「好,好。」董嘉禾手足無措,一時心亂如麻,只能扶著郭臨快步離開此處。
回到客房,董湛聽到侍從稟報,已經早早地候來了門口。郭臨見了他,才敢鬆開一直捂著的右臂。蒼白的嘴唇微微合攏,放心地暈了過去。董嘉禾手忙腳亂地抱住她疲軟的身體,望著右邊浸濕了血水的袍袖,簡直心疼若絞。
董湛沉下臉,迅速吩咐侍從們看好房門,壓低嗓音道:「快帶小姐進房內。」董嘉禾含淚點點頭,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竟一口氣抱著郭臨直上了二樓卧房。
招來僕婦進去內間替郭臨包紮傷口,董嘉禾這才稍稍安心,卻還是忍不住焦急地踱步,是不是朝內間門帘探去。聽到父親呼喚,回頭見他擺手讓推輪椅進屋的侍衛退出門外,神色冷峻地看來:「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縱然心中對郭臨為何會負傷有千萬的不解,董嘉禾還是先把她和白鶴換兵比武之事,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了。董湛聽完,沉吟片刻,搖頭撫掌而嘆:「先是□□,再是雙鐧,戒棍……都是雙手變換的武器,逼不得已才用了只能單手使出的劍。看來小姐大前日受的傷……著實有些嚴重。」
「大前日?父親,究竟是怎麼回事?」董嘉禾聽得滿臉震驚,「大前日,阿臨她不是和我們在一起么,又怎麼會受傷?」
「小姐這幾日都穿玄服,就是擔心會有傷口裂開的情況。只今日,以為並無出手之機,更不想讓白家少爺看出端倪,才換了身藍色袍子,不料卻……唉!」董湛垂首嘆完,自責地拍了拍毫無知覺的右腿,抬頭見兒子驚惶的神情,無奈地緩聲道,「這些事本該一直瞞著你,也罷,你且聽著,聽完了就先行離開重玄寺回府中去。小姐的復仇,今次若不出錯,便是最後一次了……少林寺的知玄方丈,你是知道的,去年我帶你去少林,便是為了見一見這個一手組織武林合謀殺死先生的大仇人。」
「什麼……」董嘉禾喃喃道。
「這一次,借著白家少爺的名頭,把他釣來了重玄寺,便再也不會讓他活著離開!」董湛長舒一口氣,慈愛地望向他,「嘉禾,你太過正直,一旦知情,勢必會在白子毓面前露出馬腳,到時候便壞了小姐的大計。」
「可是,可是這樣,不是利用白兄……」
「不然呢!」董湛膛目厲聲,猛地一拍輪椅背,「你是想叫小姐孤身去少林挑戰那禿驢?這就是你認為的報仇?」
「不,不是……」董嘉禾急得快說不出話來,「我只是……」
內室輕微地幾聲咳嗽打斷了父子間的爭論,董嘉禾一聽這聲音,迅速轉身探手挽起內室的門帘:「阿臨……啊!」
「嘭」地一聲,他捂住腦門哀嚎著跌倒在地,圓圓的木碗落在一旁的地毯上打了幾個滾,最終倒扣停住reads;。
「娘皮的,衣服都沒穿,你闖什麼闖!」郭臨撐著微弱的嗓音吼完,又咳了好幾聲。聽著似乎灌下了一大碗葯,不多時便衣冠齊整地走出了內室。
嘴唇上還沾著些許葯汁,面色較之方才已是稍顯紅潤。她垂眸瞟了眼呆怔的董嘉禾,放下包紮好的右臂上的衣袖,嘆了口氣,彎腰將他拉起:「董伯說得沒錯,嘉禾,你還是先回府……」
「不!」董嘉禾驚聲後退,猛地抽出手。見郭臨一愣,他慌忙道:「我,我走了,那白兄就沒理由待在重玄寺了,我不走!」
郭臨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嗤」一笑:「說你愚笨,你倒時而通透。不錯,你走了白子毓是會懷疑,但我自有法子對付,無須你擔心。你可想清楚了,你繼續待下去,就是你說的『利用』了……」
董嘉禾憋著一股氣,腦間只那聲「無須你擔心」在不斷迴響……他不想永遠被郭臨排除在計劃外,可是要拿他的好友來賭,他又……良久,他躊躇到最後,只得艱難地望著她出聲:「阿臨,你不會傷害白兄的……對吧?」
郭臨勾唇一笑,走到堂中緩緩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端起茶杯:「不會,他不是我的敵人,我緣何傷害他。」
董嘉禾心下大松,連忙拍了拍胸脯。卻聽郭臨續道:「不過,我不會保護他。」她抬起眼瞼,目光無波無瀾地盯住手中晃動的茶水,「此戰,是否毫無損傷,要看他自己有多大能力了。」
離開武場,白子毓沐浴著臨近傍晚的斜陽,信步搖扇走回客房。剛剛踏入院子,便見門口走出一個粉衣的婢女,望了他便是一笑,放下手中的銅盆,喜道:「少爺!」
「悅兒?」他驚聲收扇,「白鶴帶你來的?」
悅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秀美的面容有一絲疑豫,彷彿有什麼話不知如何開口說出。他神色微變,收扇負手,大步邁進房門中。
房內正放下佩劍的白鶴被他冷峻的容色嚇了一跳,立馬站直身喚道:「少爺?」白子毓也不理會,繞開他徑直走向內室。
白鶴阻攔不及,他已經一隻手拉開了門帘。門梁晃動發出「嗤」地一聲輕響,卧榻前一個翠衣的玲瓏人影聽得這聲的動靜,縮了縮肩膀,正在鋪床的手慢慢收回身側。她轉過頭,靜靜地看向這邊。
一張秀雅端莊的臉,清靈若泉水,艷靡如牡丹。身姿婀娜,儀態典雅。說不上有萬分的美,但又決不至於任人忽略。正是白家千挑萬選給他的未婚妻——樂楓。白子毓輕輕舒了口氣,心下暗暗嘲笑自己方才那不知何處而起的緊張。他揮揮手,示意白鶴和悅兒退下。走上前時稍作猶豫,還是坐在了房中的蒲墊上。
樂楓說不上與他自小一塊長大,但幾乎每年的各式節日總能見上一見。到不是有多熟悉……可本身頂著未婚夫妻的名頭,真不熟悉也難。然而在他被族老們接回到白家,清楚了樂楓的家世后……起源南蠻的殺手組織——「暗府」樂氏的女兒。他就算再想裝糊塗,也明白了那幫人的心思。
這對白家確實是必然的選擇,白家因上代家主與大齊先帝的約定,所有生意不得往北發展,只能盤踞在大齊南部。而「暗府」,不僅是殺手組織,更是大齊南部連接南蠻的各地漕運碼頭的幕後掌控者。與商賈首富白家聯姻,是雙方雙贏的選擇reads;。可惜這個選擇中,從來不會有人去考慮他和樂楓的心思。只這一點……再憶及白家的那道祖訓,他便無法如兒時那般從容的面對她。
「樂楓……」他猶豫著出聲。
「嗯。」樂楓輕輕點了點頭,乖巧地碎步行來坐在他身旁。近處細看,柳葉淡眉,深幽鳳眼。還是少女姣好的清韻容顏,實在不該和自己扯上家族之間的齷齪。白子毓嘆了口氣,心底存了主意:「樂楓,若還當我是你的子毓哥哥,聽我的話,不要被奶奶擺布。你我之間……我既是你未婚夫,該當的重任我自會肩負。那句祖訓……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倏地,一隻柔軟的手靠來,握住他。他抬頭,望見樂楓溫柔淺笑:「不礙事的。」
「不礙事?」他瞪大眼。
「嗯。」樂楓點點頭,笑得更甜美,「按組訓來,你既不會被同胞兄弟擠兌,奶奶又會因我們開心。到時候,便能順利繼承白家家主之位,我……」她的面頰上飛起一團紅暈,「我很樂意。」
白子毓晦澀地直望著她:「如果繼承家主的人……不是我呢?」
樂楓慌忙伸手捂向他的嘴,卻又不敢真這樣做,急得連連擺手:「子毓哥哥,你別說這樣的話,要是傳到奶奶耳朵里……你怎麼可能不去繼承家主呢?」
白子毓拉下她的手,扶著几案緩緩站起。他一直走到門帘處,沒有回頭:「悅兒。」
「是,」悅兒應聲入內,「少爺有什麼吩咐?」
他冷聲揮袖:「送樂小姐下山。」
「唉,什麼?!」悅兒驚呼一聲,朝屋內二人左看看右看看。見少爺似乎是真怒了,當下不敢多嘴,輕步移到樂楓身邊:「……樂小姐,走吧?」
樂楓咬著唇,忍住滿眶的淚水,哀怨地望向白子毓的背影……
白鶴領著侍衛護送二女直到寺門,他目送眾人下山,直至夕陽昏黃的光暈下,看不見蜿蜒山路的人影了,這才返回客房。回來時,正好瞧見白子毓坐在堂中,拔了他的佩劍,蹙眉細細觀看著。聽聞動靜抬頭望了他一眼,奇道:「你居然把佩劍忘了?」他頓了頓,眉梢一挑,「難道……是因為?」
白鶴面色一僵,右臂朝後微收:「稟少爺,屬下無事。」
白子毓哼了一聲:「傷著便是傷著,不服輸才叫愚蠢。」
「是。」白鶴慚愧地低下頭。
「郭公子點的穴道,很難解么?」
「也不是……只是有些奇怪,屬下試了百般的解法,發覺無論怎麼嘗試,正位的時長都要延到十二個時辰后。但一到那時,屬下右手便能恢復自如。」他說完,望見白子毓收了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忙上前一步:「少爺,屬下還有話要說。」
「嗯?」白子毓轉過頭。
「那位郭少爺……」白鶴闔了闔眼,眸色漸冷,「周身頗有血腥之氣,少爺如若不是必要……可無需與他多加交好。」
「血腥之氣?」白子毓摩挲著下巴,想起兵器架上那把劍上的血跡,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