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見皇七
阿秋與姚易既來,私宅就有人打理,郭臨從善如流,搬進了新建的郭府。達官貴人們為了討好這位新貴,送了不少僕從過來。郭臨也不拒絕,統統收下,但只讓阿秋安排雜活給他們,近身的還是用楚王府撥來的人。
阿秋從前在瓊關,頂多只是打理郭臨一個人的小院子。頭一回做了管理全府的大丫鬟,手下一堆使喚的僕婦,忙活起來異常興奮。姚易因為是貼身侍衛,自然還是每日跟隨郭臨,做不了郭府的管事。楚王府的李管家便送來他的侄子李延,原本就一直跟著李管家學習打理王府的,管家之才不說貫通,也有七八分了。郭臨得了可信的人管家,心下更是輕鬆。看著府內洒掃庭除,僕從們擺放著各式古玩字畫,越來越有個家的樣子。郭臨心中大滿,心情甚好地去上朝。
早朝上皇上便下旨,涉及太子逼宮一案中官員的刑判,交由刑部與京兆府共同參決。
太子與趙王定罪后,謀反的皇親國戚中如皇後娘家的簫將軍府、太子妃娘家鎮國候府還有安郡王身後的華陽公主府,都已經各自判了刑,只剩下牽扯其中的官員。這事兒一直拖到今天,不過是因為刑部不少的官員也被抓了。郭臨瞟了一眼身邊的刑部右侍郎萬辰,瞧著不過二十來歲,和自己一樣,都是新官,而且前一任都參與了逼宮,這麼想想倒是好笑。
下了早朝,郭臨跟隨刑部尚書一行往刑部。涉案中人關係錯綜複雜,郭臨看著刑部人來人往,人聲鼎沸。她雖是協助,實際上卻沒什麼事做,坐了小半個時辰后,便告罪請辭。
這是郭臨第一次身著京兆尹的正裝領著一隊府役巡街,她雖然沒有擺出儀仗,前無清道,后無戟陣。可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自發地停下了腳步望著她,甚至正在做生意的商家,都只顧盯著她,連手中的活都放下了。
實在也怨不得他們好奇,要知道,破格提拔不是沒有,但如此年少的京兆尹,放眼整個中洲大陸都是頭一個。在茶坊中,最受歡迎的就是郭臨力戰刺客的話本。話本里,郭臨耍著一把三尺青鋒寶劍,身形魁梧,面目猙獰,天生蠻力。而今日大家親眼見到的真人,卻又是個眉清目秀,身材修長的俊俏公子,一時間不少姑娘都看紅了臉。
郭臨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投來的目光,難免有些緊張,只顧著挺直身板走好路。自然沒能注意到路旁,剛剛走出脂粉鋪的一個小丫鬟,瞪圓了眼睛盯著她,驚掉了手中剛買的胭脂。
隨行的京兆少尹金真是今年開春武試中選出來的子弟,本來在羽林軍中。世子奉楚王之令潛進羽林軍中等待事變時認識的,覺得此子不錯,便用了點手段將他舉薦到郭臨身邊。金真是京城本地人士,對京城十分了解。而且年紀不大,不過十七八歲,說起話來一板一眼的。看著這個說話還會臉紅的傢伙,郭臨倒是明白了幾分世子的用意。如果身邊的副官年齡大自己太多,為人又老練,那她為官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京城西部的光德坊東南隅就是京兆府的所在地,郭臨走進大門,府役們立在門內兩側,時不時偷眼打量她。直到金真咳嗽一聲,他們才立馬目不斜視地站好。金真赧然道:「大人,您請。」
郭臨提起前擺,邁進大門,沖府役們挨個點頭微笑。簡單地說了幾句話,便一路往書房走去。金真跟在身邊,有些猶豫,覺得郭臨似乎不是難相處的主,便壯著膽子問道:「大人,京兆府除了您外,還有京兆少尹兩名,功曹參軍、司錄參軍、司戶參軍、司法參軍、司兵參軍、司倉參軍、司士參軍各一名。」
郭臨點點頭:「是這樣。」
金真局促道:「可下官清點人數,沒有看到另外一個京兆少尹,不知……」他知道這個少尹循制是由眼前的這位京兆尹來舉薦。
郭臨反應過來:「哦,這個。是有這麼個人,我已經跟吏部打過招呼,此人進京后通過了考核便能當值。」說罷她拍拍金真的肩,「這幾日就先多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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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驚得屋內正在撫琴的姑娘一下站起身。
「煙兒,如何這般沒規矩。」那小姐輕喝道。
「小姐。」喚作煙兒的丫鬟喘了口氣,赫然就是方才在街上驚掉了胭脂的那位。她快步走上前,湊到她家小姐耳旁輕聲急語,那小姐原先慍惱的神色頓時化為驚喜。
「你們都先下去。」她轉頭吩咐立於門口的幾個婢女。
婢女們應聲離去,她這才開心地抓著煙兒的手,連聲道:「煙兒,你說的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小姐,奴婢絕對不曾看錯。今日是新任的京兆尹大人第一次上朝的日子,方才他巡街時經過了奴婢身邊。奴婢看得真切,確確實實是小姐您那一日見到的少年將軍。」
「太好了。」小姐雙手合十,喜不自勝。
「小姐原先還擔心他是楚世子,身份在那,咱高攀不上。這回確定了那是郭大人,如今的從三品京兆尹。老爺又是正四品上的中書侍郎,小姐你啊,與郭大人那就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你這張瀵嘴兒,凈瞎說。」小姐嗔道,轉身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銅鏡中嬌俏少女雙頰紅暈,卻是蒙也蒙不了人的。
煙兒也不接話,只是含笑望著她家小姐。不枉小姐苦苦相思了半個月,終究還是把這位郭大人從瓊關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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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爺坐在新制的楠木椅上,環顧著郭府這間剛剛裝扮好的書房。一溜上好漆色的書架,幾件古董也擺放得錯落有致。他品著手中德陽新瓷裝著的雪頂含翠,咂舌道:「阿秋,你把這書房整理得如此風雅,阿臨那傢伙只怕還沒看上一眼吧。」
阿秋放下手中的抹布,歪頭想了一下道:「是耶,最近少爺忙得很,據說前頭那位京兆尹留下了不少案子沒審,牢裡頭有些人都關得延期了。少爺啊,昨夜都宿在京兆府了。」
「亂來。」世子正聲道,「那些個案子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審完的,何以事事親力親為,不是讓姚易去做京兆少尹的嗎?」
「姚易這個大老粗,怎麼做得好京兆少尹啊。少爺早就挑好人了,就等人來呢。我還聽說最近擊鼓鳴冤的也不少呢。」
「哦?」世子一下來了興趣:「怎麼,近日冤情很多。」
「切,派人去瞧了的,都是些看熱鬧的,瞅著咱家少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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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府的管家李延親自跑了趟京兆府,送來楚王爺的第二封信。郭臨很是讚許,王爺的信不假手他人,是個精明人。
王爺這封信比起上封要啰嗦不少,言辭中再三隱晦地交待,不要介入皇子之爭。
當今皇上的年事雖然不高,但是身體卻不如以往健朗。郭臨想起貼身保護皇上的那幾日,飛霜殿內甚至還有日夜輪班的太醫。這種情況下,朝堂中怎麼可能沒有皇子之爭呢。
郭臨將手中的信燒掉,信步走進庭院。這幾日上朝時碰見過那位十歲皇太孫,無論何時見他都是一派與稚齡不符的成熟。據說太子*於泰安寺的消息傳入宮內時,這位皇長孫正跪在武德殿中,身後跪的是他的母妃,和常家幾個當權者。常家確實整個都沒有參與逼宮,但他們頂多保住性命,榮華富貴是肯定沒有了的。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個原本該成為罪人之子的孩子,卻坐上了儲君之位。聽說皇上站在他面前,問他可願意成為皇太孫,而這個問題也只有一個答案。
泰安寺的大火還未熄滅,太子攜著正妃、嫡子消失在了火海中,而這位一直不受他重視的庶長子卻承接了他的位置。
可惜區區一個皇太孫,就算有國公府常家在後頭頂著,人們也還是將目光放到了幾位皇子身上。比如剛從封地徐州回京任職的德王,他與慶王同是舒貴妃所出,身份尊貴,沒了太子他該是有力人選。還有最近任職羽林郎的七皇子,他乃是皇上最寵愛的蕭淑妃所出。聽聞他天賦異稟,文識武功都是翹楚,就連大安宮裡那位久不問世事的皇太后也是極為偏愛他。
吃過午飯,郭臨帶著人出門巡街。西市的午後頗為熱鬧,郭臨命人排成一隊走,盡量不驚擾到旁人。剛走過西市,轉到一條巷子,突然橫穿出一個侍衛模樣的人攔住了路:「這位可是郭大人,我家主子有請!」他稍稍側身讓郭臨看清身後停著的馬車。
那馬車賬簾下是皇家的標誌。郭臨奇道:「你家主子是哪位?」
「七皇子殿下。」
郭臨拔腿轉身便走。
「哈哈……」一陣張揚的笑聲從馬車裡傳來,七皇子掀簾跳下馬車,幾步躥到郭臨身前,搖著扇子笑道:「怎地,郭大人見到本皇子就要走么。」七皇子劍眉星目,笑起來更是俊美無匹,可是看在郭臨眼裡,就是個狡詐無賴的厚臉皮。
她轉過身,神色如常地下拜:「下官見過七皇子。」
七皇子一面搖著手中的摺扇一面笑道:「本皇子難得出宮一趟,竟然就碰到了郭大人,好巧!」
郭臨心裡腹誹,她幾日沒出京兆府,這回不過是第二次巡街就碰上了七皇子,那還真是巧之又巧。想到這裡,郭臨乾笑幾聲:「確實巧!」
「今日二哥邀我去他在城郊的別院遊玩,既然碰上了郭大人,不如同行?本皇子久聞郭大人大名,早就想結識。」
這傢伙說得跟頭一次認識一樣,郭臨正色道:「京兆府還有不少積壓的公務案子……」
七皇子突然拉過郭臨的手,誠懇道:「我知道郭大人斷不會拒絕我的。」
如果忽視那越來越大的手勁,這話也許還真是「誠懇」。郭臨嘆口氣,突然揚起滿臉的笑容,雙手緊緊回握七皇子,感動道:「得殿下如此厚愛,下官怎好再拒絕?」
只有七皇子近身的侍衛,看出了他一副忍痛想要抽手卻又抽不出來的怪異表情。過了好一會兒,郭臨才瀟洒地放開手,徑直朝那輛馬車走去,順便吩咐姚易:「你們先回京兆府,不用管我。」
馬車內壁是一溜水綠的棉緞,坐墊底下不知道墊了什麼,坐起來十分清爽舒服。七皇子放下帘子,瞟她一眼,道:「你也莫怪我插人在京兆府門口蹲你,要不是你不接帖子,我又何須如此。」
郭臨不接話,索性閉目養神。
「聽說三哥四哥也下了帖子。」七皇子繼續道,「好歹我也曾幫過你,莫把我同他們比一塊啊。」
「你到底有何居心?」郭臨實在忍不住問,「那天擊殺刺客后,我幾次要和聖上稟明是你提前示警,我才能順利解決刺客,可你卻每每打斷我的話。……讓我受這個功對你有什麼好處?」
七皇子搖頭:「不管我是否示警,殺刺客的也是你不是?」
這人,看起來放蕩不羈,實則心細如髮,狡猾得很。偏偏她正是因為護駕有功陞官到了京城,無論如何也欠了他一份人情。
馬車行至平康坊一帶,一陣陣香氣隨風襲來。郭臨掀起車簾望去,道旁是一座雅緻的酒樓,水紅色的煙紗在打開的窗戶邊隨風而動。她仔細看了眼酒樓的招牌,有些似曾相識。郭臨慢慢念出來:「碧春閣。」
「撲哧!」七皇子聽到不禁大笑,「郭大人年紀輕輕,不想居然對青樓有興趣。」郭臨乾脆白他一眼。
七皇子每每挑起話頭都被郭臨不軟不硬地壓了下去,這位郭大人顯然是如此的難以討好,他也不惱,仍舊面色如春。
不多時,就過了春明門。城外沒有鱗次櫛比的房屋,只有大片的草地與樹木,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馬蹄踩踏著落葉,林中驚鳥啼飛,空中飄散的葉子打著旋兒飛舞。
郭臨輕微地皺了下眉頭,右手漸漸扶上腰間。
「咻咻」地幾聲,拉車的馬兒像是被什麼東西射擊蹶了蹄子,馬車猛烈地晃動了幾下。只聽侍衛們大喊道:「殿下,有刺客!」
幾道破空聲傳來,郭臨忽然撲上前揪住七皇子的衣領將他按到坐墊上,右手迅速地撥出腰刀,一把劈開車壁並幾隻飛來的羽箭。轉身又一刀劃開後車壁,右腳踏上坐墊轉身一個后旋踢,馬車頂蓋整個掀翻,砸落身後襲來的箭支。
動作之連貫,連被抓著的七皇子也驚了好一會兒。他沒有見過郭臨動武,何況若是只見過一個人平靜如常的一面,自是無法想象她動若脫兔的樣子。
樹叢中跳出十幾個蒙著面罩的刺客,侍衛們立刻拔出刀,將馬車護在身後。郭臨知道七皇子會武,放開他轉頭去對付其他刺客。來的刺客雖不多,但配合有序,尤其是路旁的樹林里兩個放冷箭的,何況樹上稀疏的枯葉根本掩藏不了刺客的身影。
她拿過馬身上的弓箭,蹲在近旁的樹影中,對準刺客的位置三箭連發。刺客抱著樹枝側身避過,低頭看到郭臨已經奔至樹下,正欲往上爬。刺客穩住身形,舉弓瞄準。可惜一下秒,在馬車處接過郭臨的弓箭的侍衛張弓射中了他。郭臨看著栽下樹的刺客嘆一聲:「難不成我會送上門讓你招呼?」
刺客們陸續被侍衛們制服,除了逃掉另一個放冷箭的刺客,已經盡數抓獲。然而還沒等七皇子和郭臨審問,幾個刺客相繼一陣抽搐,一股黑血從嘴角冒出。郭臨沒好氣地對七皇子說道:「這要殺你的人到底什麼意思,派來的刺客功夫心機菜到如此地步,赴死倒是挺堅決的。」
此時侍衛們已經搜完刺客們的身,什麼都沒搜出來,侍衛長羞愧道:「殿下,屬下失職,無法查出刺客的身份。」
一直不言不語的七皇子突然笑起來:「你急什麼,這裡是郭大人的轄區,查刺客是郭大人的事。」
郭臨一下子變了臉色,抬頭看向七皇子,對方卻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郭臨咬牙道:「下官這就進宮稟明聖上。」
「何需如此,這不是打草驚蛇了么。」七皇子截斷她的話,微微一笑,「自然由我來稟告父皇,郭大人不必聲張,與我一道引蛇出洞,說不準不日便能抓到真兇,立下大功。」
這話的意思就是連刑部也不通知,只由郭臨和他一起查刺客。明明是個無理要求,可偏偏今日和他一起遭遇了刺客的是郭臨,根本無從推脫。郭臨憋出一臉僵笑:「下官自然聽從殿下吩咐。」
七皇子走向侍衛牽來的馬匹,郭臨快步上前扶他上馬,在他翻身上馬的一瞬間極快地在他耳邊狠聲道:「君意沈,你等著!」
七皇子一怔,繼而爽朗笑道:「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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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刺客,別院自是不去了。郭臨護著七皇子回到春明門,命一隊護衛護送七皇子回宮,一隊去城外搬回屍首,自己獨身返回京兆府。
「金真,牢里是不是有個快被問斬的強盜頭子,殺了一隊濟南商旅的?」
「是有……」金真從一堆公案中抬頭,看著推門進來臉色不霽的上司,「大人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剛才碰到了刺客。」郭臨答道。想了想,又道:「你給那個強盜添上一筆,就說不滿我的處置,糾集了殘餘人手想要刺殺我。」
金真猶豫道:「可是大人,那個強盜的案子是前一任京兆尹辦的。」
郭臨續道:「從今日起,京城三日宵禁。」
金真疑惑不解,郭臨給自己倒了杯茶:「剛剛七皇子在城外遭了刺客,刺客身份不明。我等需要配合他暗中調查,宵禁嘛,做做樣子。」
金真咂舌,不敢再問,趕忙起身去辦理這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