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捉摸不透
從目前情況來看,患病住院的顯然不是他,但很有可能是他某個親戚,如此一來他沉重又疲憊的模樣也就有了解釋。
我站在病房前敲了敲門,片刻之後,門鎖「咔噠」一聲開了,門縫中探出半個黑色身影。
我一抬頭,正巧看到他側臉。
看到他面容的時候,我心中一驚,不過幾日不見,他整個人竟然憔悴到了這種程度!
他面色蒼白,嘴唇乾裂到沒有血色,眼底是一圈淡青色的黑眼圈,眼底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怎麼看都是一副極不健康的樣子,和我上次見到的相差了太多。
「你……」我吃驚地看著他,「這段時間……出了什麼事嗎?」
他壓了壓黑色的鴨舌帽,機警地回頭看了看床上的病人,又匆匆瞥我一眼,壓低了嗓音問道:「有事?」還是如此言簡意賅的風格,明明白白不歡迎的姿態。
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這種情況下我或許不適合繼續留下來叨擾,但是中青年繪畫大賽的事情不宜再拖,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向他說明:「同學,你把你的姓名學號告訴我,我想把你報上去!」
說完這句,我滿以為他臉上會露出驚喜的表情,起碼能夠抵消掉一些憔悴疲憊之色。可我沒想到的是,他聽完這句話,竟然忽然變了臉色!
「住嘴!」他飛快地抬手捂住我的嘴,將我扯到一邊,幾乎是疾言厲色地說道:「你既然覺得我那麼礙事,何必問什麼姓名學號?你的課我不去旁聽就好了!」
聽了他的話我再愣:明明我是來告訴他好消息的,怎麼他倒誤以為我是來找茬的了?再仔細一回想,可能是我的話有歧義。
為了解除誤會,我急急解釋道:「不是的,我並沒有不希望你去旁聽的意思。我來找你,是因為你的畫被院系裡選中參加省中青年繪畫大賽,我想問一下你的個人信息,方便把你的畫報上去。」
「不需要!」他極不耐煩地飛快地截住我的話頭,那煩躁的模樣像就是點燃了引芯的爆竹,隨時可能爆炸:「不要再提畫畫,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就連那雙眼睛也想會說話似的,釋放著催促我離開的信息。
我簡直被他的態度弄的莫名其妙!院里名額有限,別的學生擠破頭還搶不到一個,這種送上門的好機會他竟然不要?果然是個怪咖!
「你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既然你說對畫畫一點興趣也沒有,那為什麼還畫得那麼好?」我不信他的說辭,使勁渾身解數地勸道:「同學,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要知道院系裡的名額是有限的,別人想要這個機會還爭取不到呢,這是我千方百計為你爭取來的……」
可我沒想到的是,我的勸說全起了反作用,他非但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反而「砰」的一聲把門帶上,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拉開。
「你先放手,我們有話好好……」
「不用。」
「那你起碼把你學號姓名告訴我吧?」見他如此斬釘截鐵,我只好做出讓步。
哪曉得他這次竟更乾脆利落,直接硬邦邦地甩給我一個字:「不。」
我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對繪畫一事諱莫如深,他拉著我走到醫院門口,一身黑色彷彿用墨將周身包裹,一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氣場,「一切到此為止。」
我抬頭看他,嘴唇動了動,但又痛恨我的說服能力太過低乏,無法將他勸動。他則像是一個全方位無漏縫的銅牆鐵壁,油潑不進,頑固而強硬。
我無奈地看他一眼,他莫名地讓我覺得與某種生物特別類似——蚌。
蚌在河床上曬太陽的時候,會毫無防備地將自己豐嫩鮮美的蚌肉暴露在空氣之中,一副自由舒展的姿態。然而它只要遭受到了一丁點兒的驚嚇和觸碰,就會立刻將柔軟的蚌肉封鎖進厚重的蚌殼中,任你如何逗弄都不會再打開,除非直接用利刃破開蚌殼。
而他現在就像是一隻受驚的蚌,用一層厚重的蚌殼將自己牢牢封鎖,那柔軟的蚌肉,和蚌殼內部色澤光鮮的珍珠母質,全都不得而見了。
我沿著台階向下走了兩步,然而心頭卻梗著一團什麼東西叫囂著不甘。難道這樣一個繪畫天才就此埋沒了?他所有充滿著想象力和視覺衝擊的畫作都不能呈現在人們眼前?他是學生我是老師,我真的可以眼睜睜地看著他這樣放任自流?
我頓住了腳步,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我自己!
而當我驀一回頭的時候,卻瞧見他也剛剛轉身背朝著我,那背影中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落寞。
如果不是這一轉,我永遠也不會看到這樣的他,這麼真實的他。
「喂,你等一下!」我匆匆從包里掏出了我的名片,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電話號碼。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就來找我!記得,截止日期是5月20號之前。」我說完這句,不等他回答,硬是把名片塞到了他的手裡。他的拳頭起初攥得緊緊的,不肯鬆開,而我這次難得強硬了一回,嶄新的名片被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我直接轉身離開。
搭上計程車回去的時候,我的心情和來時截然不同。今天在這裡一連解決了兩樁心事,心頭大石終於放下,我一陣莫名輕鬆。
我這時候才有空掏出手機,飛行模式已經切換了過來,手機上幾十通未接來電全都是陳置玉打的,一看簡訊提醒,32條未查閱簡訊將我的手機塞得滿滿當當。我滑動手機頻幕隨意翻看了幾條,說的無非是讓我不要流掉孩子的話。剛開始語氣強硬,態度惡劣,但是到了後面十條左右的時候,他的語氣卻又變成了低聲下氣的哀求。
看到這裡我開始頭痛,我把手機塞回我的包里,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陳置玉如此死纏爛打,倒顯得我很不近人情,可我除了不理不睬之外,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既然如此,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的車停在了小區樓下,我順便從超市裡提了點水果上樓。王沁日子過得糙,冰箱里除了飲料冰激凌之外沒別的東西,平日里我替她買些新鮮果蔬備著。出了電梯剛拐到房門口,我卻忽然看到王沁家門口倚著一團陰影。
看到這位不速之客,我下意識地察覺不妙,可是不等我轉身離開,那團人影卻快速地堵在我面前,長臂一撐攔住了我的去路,陰沉沉地道:「蘇荇,這次你打算往哪兒走?」
王沁住的小區人本來不多,鄰戶的兩家買了都沒有裝修,也就是說,現在我處於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我嗓子眼發緊,卻不得不挺起了胸膛,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回家,怎麼?」
陳置玉磨了磨槽牙槽牙,表情陰翳,他猛地上前一步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家?你管這兒叫家?你還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嗎!」
我吃痛之下猛地拍開他的手,「我現在住這兒,這兒當然是我家!」
陳置玉冷笑著斜睨著我:「蘇荇,我倒是小瞧了你。」他雙手負在身後,像鎖定獵物豹子似的,慢慢邁著步子一點點踱近,「孩子呢?」
「沒了。」我故意冷硬地說道,心裡存了一點報復他的惡念。他對孩子那麼在乎,孩子沒了一定會歇斯底里吧?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只是眼神冷冽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復了平靜。
自從和陳置玉分開之後,我越來越摸不透他的脾氣了,他的性格本就喜怒無常,總是要猜他心思的我太累。
「現在你知道了,可以回去了吧?」我在陳置玉肩上推搡了一把,「趕緊走,不要擋在門口!」
說完這句,我忽然瞥見陳置玉臉上出現了一絲微妙的笑容,可還沒等我明白這笑容是什麼意思,我後頸上猛地一痛,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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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我強撐著頭暈從床上起來,黑色帘子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半點光線都照不進來。我努力回憶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事,可是最後的記憶只停留在王沁家門口,剩下的一片空白。
偌大的房間中某一處泛著微弱的銀白色光,但是因為光源太弱看不真切,就像是螢火般微弱的冷光,煢煢孑立般地存在著。我從床上下來,慢慢地往窗邊摸去,想要將窗帘掀開。
「你醒了。」
黑暗中,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
我心頭猛地一顫,立刻分辨出這是陳置玉的嗓音!一想到他和我同處在這片黑暗的空間里,我脊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還沒等我適應這片黑暗,我后脖頸上被觸碰了一下,有人用他的掌心覆住了我的脖頸。明明掌心傳來的是溫熱的觸感,我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立了起來。
「嘩啦」一聲,窗帘猛地被人扯開,強烈的光線入侵房間,我的眼睛短暫地失去了視覺。
直到我慢慢適應了光線,用審慎的目光打量四周,才發現我原來竟是熟悉的——陳置玉畫室二樓的休息室,當初我將他們二人捉姦在床的地方。
一想到我剛才躺在那張床上,心底忍不住一陣惡寒,渾身不得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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