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九
在被獲邀進入首相府的時候,諾拉仍然沒有從「我就要見到這個國家最為尊貴的人之一」這種奇妙的情緒里回過神來。
羅伯特·蓋斯科因-塞西爾,這個剛上任不久的首相,她是知道這個人的——並非是「諾拉·夏普」聽說過,而是她自己,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異鄉人,對這個名字算得上是如雷貫耳。
索爾茲伯里侯爵,很有名的英國政治家,保守黨領袖,三度出任了首相,積極擴張英國海外殖民地,發動南非戰爭,而歐洲曾經很有名的「光榮孤立政策」就是他發起實行的。這個人雖然出身貴族命門,但對於底層工人有著政治家少見的同情心。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真正的學者,喜歡在實驗室混日子,很年輕的時候就因為學術上的成就而受到社會尊敬。除了基督教信條外,他不相信任何理論。他討厭蠱惑人心的政客,不信任專家。尊重性格,厭惡膚淺,虛誇,額外崇拜……這個人在很多方面與其他貴族的不同讓他變得很特立獨行。
諾拉之所以會知道這些對於這個1886年英國人民還不甚了解的事,是因為當初他們曾經為了接待一個英國使者團,特地找來了厚厚的英國歷史大部頭,昏天黑地地讀過一遍,而這個人給她的印象算得上十分深刻。
雖然「來」到英國已經超過五個年頭,可她從未想過能夠有朝一日見到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者之一。畢竟她一直以為,在有生之年能夠遇見夏洛克·福爾摩斯,就已經花光了她前世今生的所有運氣。
什麼叫男神?不是所謂一八零大長腿,健腰翹腿有腹肌——當然這的確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型。但對於她來說,真正的男神需有山川般的胸襟氣度,涉獵廣泛而有所精通,對於不如自己的人抱有尊敬之心,永遠謙遜,親和,對生活沒有抱怨,只有樂觀上進。
……這麼說來忽然覺得身邊的人似乎只有華生和這個標準比較貼近。
諾拉打了個冷戰,馬上強迫自己收回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整了整臉色,有些緊張地詢問旁邊的福爾摩斯,「夏利……告訴我我這身衣服讓我看著很有氣質對嗎?」
正裝的福爾摩斯邁過門檻,聽到這句話他頓了一下,轉過頭狀似打量地看了她幾眼,隨即十分正經地說道,「您不能將從不存在的東西強加於自己。」
諾拉嗤地就笑了,即將見到類似於偶像的人物而產生的緊張反而被這一鬧消失不見了。她整了整自己的黑色帽檐,微微側過頭,對福爾摩斯笑道,「你今天很英俊,夏洛克。」
福爾摩斯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可身周的氣氛卻突然變得輕快愉悅起來。說實在的他並不在乎自己的外貌,也從不認為一張臉會影響他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但自從認識了這個人,他也開始情不自禁地關注起自己的外形來,原因無它——這個原本就小他七歲的女人,已經不再是五年前那副青澀乾癟的稚嫩模樣了,她就如同盛放的苞蕾,一寸一寸可見地變得光潔美麗起來。酒紅色捲曲柔亮的長發,白皙臉龐,翠綠色如孔雀石的明朗雙目,比同齡女子更修長曼妙的身形……這朵英倫玫瑰不僅如今散發著迷人色香,亦有著蜇人的刺毒,反而更具獨特魅力。
很多時候他都會思考,或許就是她這樣一副好相貌,會令他在注視她的時候,情不自禁就失了神。而之前能夠做到這些的,除了一本好書,就是有趣的實驗,他從未想過一個人也能夠讓他看得目不轉睛,只要一見到這個人,愉悅和微笑就會領先於理智出現。
他看著諾拉如今的模樣——黑色蕾絲帽遮住了半張臉,這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頷,她第一次塗抹了鮮艷的唇紅,對比十分明顯,嘴唇看上去豐潤如花。為了面見重要人物而特別訂製的黑色綉有暗紋長禮裙,白色絲質手套,優雅知性,芳香獨存。
福爾摩斯收回目光,接收到旁邊有男子朝她投來感興趣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地望回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對方立刻悻悻地轉過了頭。
今日並不是什麼宴會,他們能夠面見到這個尊貴的人物也是託了麥克羅夫特的福。哥哥大人作為政府不可言說的重要官員,他顯然是很有話語權的,具體表現就在當他們從巴頓那裡知道了刺殺這件事,要求和當事人談話的第二天,就受到了來自唐寧街的專人邀請。
被襲擊的其實並不是首相本人,而是他的夫人。起因在於他的夫人邀請一位圈中好友一同去常去的精品成衣鋪訂製本季禮服,一個「穿著寬大藍色工服帶著帽子看不清面目的中等個子男人」(夫人原話)忽然就從後院里沖了出來,動作非常迅速,並且手裡拿著一柄尖利的刀子!如果不是當時老闆反應快喊住夥計制止了這個人,恐怕近幾個月內英國都會不復太平。
可惜的是他們沒有當場抓到那個刺客,他身手很敏捷,一擊失敗后立刻滑不溜秋地轉身就從後院矮牆上跳走了,有人試圖去追,但牆后就是一條熙熙攘攘的大街,大海撈針,根本無從下手。
首相夫人沒有遭到什麼身體上的傷害,只是受到了很大驚嚇。而當福爾摩斯和諾拉見到這位衣著端莊優雅體型豐滿的首相夫人時,她坐在沙發上,在自己的卧室里也整齊地梳好頭髮,等待他們的到來。
福爾摩斯和諾拉齊齊彎腰行禮,剛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門邊挺直腰的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福爾摩斯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很明顯地透露出這個信息,與此同時還有他的嫌棄。
【年輕人,可別忘了是誰推薦你到這兒來的!】麥克羅夫特的表情是這樣回答的。
【那麼你現在可以走了】福爾摩斯挑高眉。
【你就是這樣對待處處為你著想的哥哥嗎?】麥克羅夫特輕哼。
【除了『哥哥』這個我無法決定的血緣關係,你這句話任何一個詞我都不認為它很恰當】福爾摩斯也輕哼一聲。
【小子!】
【肥老頭】
「咳咳……」諾拉尷尬地打斷這對親兄弟過於實質的眼神交流,警告地開口道,「夏洛克,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見到尊貴的夫人嗎?」
福爾摩斯回過神來,躬身行禮,「下午好,夫人,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名諮詢偵探。」
夫人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輕聲道,「我知道你……麥克和我提到過很多次,說他的弟弟是一個天才……很多方面。」
麥克羅夫特哼了一聲,「夫人,如果有第二次機會的話,我一定會用所有事實來推翻我曾經年少輕狂過於武斷的評價。」
夫人捂著嘴愉悅地笑了起來,看得出來她是一個脾氣很溫和的女性,而且從她對麥克羅夫特稱呼來看,她們應該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了,難怪一說到想要見首相,事情會解決得如此容易。
夫人的目光轉向諾拉,她的眼神帶著溫和的審視,「我知道你,姑娘……麥克對你的評價可是相當不錯呢。我已經很多年不曾聽過他會用『聰明人』來評價英國的任何一個女人。」
「而上一個正是您,夫人。」麥克羅夫特圓滑地插嘴道。
「我的榮幸。」諾拉得體地微笑,腦子裡卻在思索著截然不同的事兒——這位首相夫人似乎並不像傳聞里說的那樣「受到了極大驚嚇」,她看起來很安然,很鎮定。
是他們錯過什麼了嗎?——諾拉用眼神這樣詢問麥克羅夫特。
未來的哥哥朝她聳了聳肩。
「瞧瞧,麥克羅夫特,你的弟弟已經十分不耐煩了呢。」夫人打趣道,雖然福爾摩斯此刻臉上根本就沒有任何錶情,她朝他們招招手,示意他們坐下,才溫和地開口,「你們來是想要問昨天的事兒吧?」
福爾摩斯點點頭,沉聲,「是的夫人。」
首相夫人道,「你想要知道什麼呢,夏洛克·福爾摩斯?」
「一切。」他這樣回答,「一切——所有過程,包括細節,刺客的衣著,膚色,發色,走路方式,氣味……您能記起什麼,就告訴我們您知道的所有東西。」
「你這可難倒我了,福爾摩斯。」夫人笑道,「在那樣危險的時候,你可不能指望我還能如此清楚地記得那個人的面貌和氣味。」
「一般人也許如此。」福爾摩斯面色不動,「可您卻不是一般人,夫人。」
「是誰說『我的弟弟固執得要命,極少誇讚別人,並且盡一切機會自豪地諷刺他眼裡的蠢貨,儘管『蠢貨』屬於福爾摩斯一家以外的所有人』?」夫人想到麥克羅夫特說過的這句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瞧,麥克,明明夏洛克·福爾摩斯也會拍馬屁呢。」
麥克羅夫特拄著拐杖微微一笑,「相信我,夫人,這只是曇花一現的奇迹。」
福爾摩斯沉默了幾秒,「……如果所謂的『拍馬屁』能夠令夫人更清楚地回憶起所有細節……或許我可以考慮向麥克羅夫特請教一下這個特殊技能。」
哥哥低低咳嗽,「夏洛克!」充滿威脅和警告。
夫人捂著嘴優雅地輕笑,「既然你如此有誠意,當然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我會告訴你我記得的一切……一切細節。」
「謝謝,夫人。」福爾摩斯終於露出了一個愉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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