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鳳煮好羊奶,把侄兒女們扒起來一人餵了一碗,孩兒們都沒怎麼醒過來,小姑說讓他們喝就喝,沒一會又吧唧著嘴睡過去了,眼睛都沒怎麼睜開過來。
顧鳳喂完侄兒女們的奶,端了熱水去給顧老娘洗腳。
她現在比以前對她老娘好多了,以前晚上都是她老娘端洗腳水來給她洗,她還要鬧得滿地都是水,還要鬧著不去睡,非得老娘抓住了她打她兩下屁股她才肯聽話,現在換她端洗腳水,她想讓老娘覺得她是個好的,捨不得她才好。
顧鳳現在跟她老娘睡,一入被子就往她老娘身邊挨,顧老娘本來閉著眼睛不動,等小閨女老往她身邊挪,她不作聲地把嘆氣聲咽在了嘴裡,伸手抱住了小閨女的頭。
她那好動的小女兒的小腦袋又在她的懷裡動著,不停地挪頭腦袋。
顧老娘拍了拍她的身子,「睡了,囡崽。」
懷裡的人扒著她的衣襟把臉貼著她的老臉,顧老娘一下接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睡了,老娘在,哪都不去。」
顧鳳不吭聲,緊緊地巴住她不放,還是動個不停——她不動,她老娘就會跟她阿父大兄他們一樣不要她了,她知道的。
顧老娘摟著她,「老娘不走,哪都不去,就守著你,你好好地睡,乖了乖了。」
顧鳳這才不動了,但還是抓著她老娘的衣角不肯放,直到她睡去都抓得牢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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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鳳早早天黑著就爬起了床,她老娘緊跟著醒,她迷迷糊糊的去打熱水漱口洗臉,她在外頭漱口的時候險些沒一頭倒栽到家門口的雪地里,晃晃倒倒回來洗臉,洗臉布往臉上一擦都蓋到頭髮上去了,手動了好幾下都沒找著自個兒的正臉擦,顧老娘看著實在看不過眼,扯過了她手中的洗臉布,重新擠了熱布巾往她臉上擦,給她擦洗。
「老娘,雞蛋煮糖水還是管煎的?」顧二嫂從廚房過來問。
「煎的,煎個九個。」顧老娘算了算。
顧鳳往她說話的二嫂那邊看。
「是了。」顧二嫂得了話就走了,顧老娘給家裡的小囡崽洗完臉,又給她綁頭髮。
小囡崽是是家裡的小閨女,一家老小就她是個小閨女,從生下來就看得另外的嬌氣,這小的從小性子也是個橫的,什麼事不依她了她就能自個兒氣得不吃飯,也不知道是罰她自己還是罰家裡人,這些年來也沒少氣家裡人的,也就這一個來月知道聽話懂事,也不鬧騰了。
疼她疼得緊的幾個人都沒了,許是知道沒人嬌慣她了。
「今兒要做甚?」老娘給她綁著頭髮問她。
「先去爬頂,去天宮那邊走一趟,門鑰匙不知道是哪一把,昨早我沒拿對,等會我都帶去挨個試一試,」顧鳳醒了點,扳著手指數,總算有了點女孩兒的嬌氣樣,「還要找山根叔,把糧食送進石庫,老娘,你把鑰匙都給我……」
顧鳳記一樣說一樣,沒個全話。
「好,等會就給你系身上。」
顧鳳點頭,「我回來你管我要,我怕我忘丟了。」
顧老娘嘆了口氣,知道小的還沒長大,她還得操心。
顧鳳當作沒聽見她的嘆氣聲,接著扳手指,「中午歸家吃完飯找嬸嫂們說話。」
說到這,她苦起了臉。
她沒她阿父厲害,不知道怎麼跟人說話,也不知道大人們聽不聽她的。
顧老娘給她綁著頭髮看著她的愁眉苦臉,跟之前一樣不說話,任她去。
顧鳳吃了早飯,家裡人都吃紅薯粥,她吃乾飯,一大碗乾飯三個煎雞蛋下去,還又塞了三個麵餅子,她吃得撐的慌,但她阿父以前每早都是這般吃的,她要學著他,所以老娘嫂子把吃的往她碗里添,她咽不下去也強咽,一口都不剩。
先前開頭這般吃,顧鳳還吐過幾回,現在吃完還是有點撐,但不會想吐了,最近力氣也大了很多,這兩天爬頂腿肚子都不哆嗦了,身上也不用系著繩子。
顧鳳爬完頂在雪頂上站了一會就下來,今日事多,她要早早下去做事,沒空站上面瞎想山門外的那一道守防要怎麼添才牢固。
顧鳳先去了天宮的大門口,天宮大門藏在山腰後面的石山上,是眾多石門當中的一扇,她知道這個門還是她阿兄把她放到雪頂上那夜跟她說的,要不她都不知道這麼多大石門要怎麼找。
天宮的那個很大的大門是巨大的石門,顧鳳推不開,但石山裡的很多洞都是通風通氣又通光的,頭頂上有洞,底下也鑽著洞,顧鳳跟前兩次來一樣,先是脫下熊皮自己先鑽進洞里,再把她的熊皮又拖進去,這次她照樣做,先吭哧吭哧地爬了進去,又把她的熊皮拖進去拍拍灰,認認真真的系好了,路過一個大大的溫泉湖,小心地去洗了洗凍得發疼的手,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嘴裡小聲地嘀咕著她家愛玩水的午哥肯定喜歡這裡。
隨即她從熱水湖邊上爬了起來,就著天頂上放下來的光在石宮中走了一段路,到快近地方了從腰間把鑰匙給解了下來,去套大大門內的那扇也很高很大的大門。
這次顧鳳把鑰匙都帶來了,很快就把石鎖的鑰匙套了出來,可惜她還是不夠力氣推開大石門,這次沒狗洞讓她鑽,她只好又爬了出去,等著招呼了族裡的人過來推門再走進去。
也不知道要幾個人,要多帶些人來才好,呆在山上的叔伯沒幾個,留著的大多身上都有傷,有些都還下不了地,而山下的叔伯們沒得空,要是人不夠推不開,興許還要找嬸娘嫂子們來幫一把……
顧鳳想著事,一路去族裡做事的族堂找山根叔。
山根叔聽說她要推開天宮,半晌都沒說話,顧鳳硬著頭皮板著臉,把樣子裝得跟她阿父說正事一樣嚴肅,「下個月就要每天都下大雪了,會凍著人的,叔伯們養傷要溫水。」
族裡幹活的大人沒幾個了,沒人掃雪沒人劈柴,老嬸大嫂們要照顧小的,要管一家人的吃穿,哪有力氣爬到屋頂上去掃雪,大凍天的拿斧子劈柴?
沒人做事,行不通的。
顧鳳不會說話,說完見山根叔還是不吭氣,她坐在那一動不動,不挪身也不接著講。
顧山根見她倔坐著,也不想跟她說族裡的那些大道理,孩子也是為他們好,他避重就輕,「先把糧存好了,我等會就把人找齊了,下午就搬好了,你要看著不?」
顧鳳點頭又搖頭,「我下午去山下,晚上回來再看。」
又看著他道,「推天宮門的人明上午找好了?」
顧山根見她還纏著說,又沉默了一會,跟族長心平氣和地道,「祖宗跟太皇太上皇帝發過毒誓,那裡就他的後世子孫和咱們的每代族長能進去,你進得,我們進不得,要不得遭報應。」
顧鳳看著地上,「我們不拿他們的東西。」
「不行的。」顧山根還是搖頭。
「那遭報應,遭到我頭上來,我做的事歸我管,怪不到你們頭上。」
顧山根還是搖頭嘆氣。
顧鳳見說不通,一下子就紅了眼,但她是族長她不能哭,她垂著紅眼睛看著地上好一會才接著道,「我們好好守著,也沒見族裡人都活著,要是都沒了,誰來守山?那才是遭了報應了,我阿父要是在,也會跟我一樣做的。」
她抬出她阿父來,顧山根頓時就沒話了。
老族長帶著兒子孫子沖在了最前頭,還幫他顧山根擋了一刀,是他推開的他,他才留了條命,而老族長最後連具全屍都沒有,顧嬸娘一天一宿沒合眼都沒把他縫整齊,滿山遍野的找也沒把老族長的手臂找出來……
「依得你,哎哎,依得你。」顧山根喉口疼得厲害,說著就往外族堂的主屋走,去給裡面供著的牌位上香去了。
顧鳳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族堂里坐了一會,等到寒風冒進來吹熄了中間的火盆,沉默的顧山族族長才站起來,又認認真真地把她的熊毛披風重系了一遍,又戀戀不捨地摸了摸她身後的椅子。
這是她阿父的椅子呢。
「我不怕呢,」她站在椅子前跟她阿父說,鄭重地拍了拍胸,「都好得很,你看我厲害!」
她發著誓,眼睛卻又紅了,她委屈地翹了翹嘴,下巴在肩膀上有些刺人但暖和得很的熊毛上磨了磨,模糊間看到了她阿父對她笑,還有她的大阿兄,二阿兄他們……
顧鳳心口那點突然而起的傷心又突然下去了,她朝椅子,朝她的親人揮揮手,裹緊了身上暖和得很的披風,越過寒風,前往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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