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太太
隔天早上,邱氏同往常一樣早早就去了秋棠院。正房門口,三奶奶葉氏已經守在了那裡,見到邱氏,她笑眯眯地上前行了個禮,說道:「嫂子,我聽說昨晚上那邊院子里關著的那個丫頭上吊了?難為你大晚上的還去查看,今天早上還起得這麼早。」
邱氏笑了笑:「這都是我分內的事情,早點起來伺候婆婆,更是天經地義。你不也起得很早?說起來,三弟妹你的消息可真靈通啊!」
「昨晚上那麼大的動靜,誰不知道呢!」葉氏不以為然,忽然又挨近邱氏,低聲問道:「我聽說那丫頭在地上寫了字,是真的嗎?」
邱氏愛理不理地點點頭,也不多說。
葉氏低低地驚呼了一聲,轉眼捂住嘴,彷彿有點不敢置信:「真寫著那幾個字?四弟妹看著不是個狠心的,沒想到還真能做出這種事來。」
邱氏一臉淡然,只是專心地看著稍間門口淡青色的帘子,彷彿想從上面看出一朵花來。
葉氏看邱氏不搭理她,有點失望,卻還不死心地繼續說道:「太太昨天還摔了杯子,說要徹查呢!現在人都死了,也沒啥好查的了。不過,四弟妹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難說是不是得罪了神明。」
邱氏嘴角抽了抽,冷著臉勸阻道:「三弟妹,神明之事,切不可妄言!」
葉氏撇撇嘴,有點自討沒趣的感覺,只好不說了。
正在冷場的時候,五奶奶黎氏來了。黎氏穿著胭脂紅地花鳥紋妝花鍛小襖,銀紅馬面裙,頭上戴著金鑲玉彩鳳步搖,看起來實在是富貴逼人。只是,黎氏身量高,身段又圓潤,連臉也是圓圓的,實在算不得一個美人。
黎氏只是朝邱氏和葉氏兩人微微福了一福,就站在那廊下不說話了。
葉氏正想上前攀談,稍間的帘子忽然一掀,一張秀麗的臉龐露了出來。這是太太身邊的瑪瑙,她笑著朝等候的眾人福了一福,笑道:「太太醒來了,請幾位奶奶進來吧!」
邱氏、葉氏和黎氏連忙魚貫而入。
秦家太太聶氏這時候剛從榻上起來,邱氏連忙殷勤地上前接過珍瓏手裡的衣服,幫她穿衣。葉氏也趕緊上前從臉盆里取出帕子擰乾了,服侍聶氏洗漱。
聶氏出身並不高貴,平常卻最為注重禮節,生怕被人笑話。她的這幾個媳婦,平日里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還要殷勤服侍才能討得她的歡心。從前的四奶奶蘇氏,雖然也會幫忙服侍婆婆,但她骨子裡天生有一股傲氣,做起來總不如邱氏和葉氏做起來那樣自然,因此平日里聶氏並不待見她。
五奶奶黎氏卻只是行了禮站在一旁。雖然她每日里也跟著嫂子們一起晨昏定省,卻從不跟她們爭著服侍婆婆。她的娘親是郡主,她的出身決定了她用不著奴顏婢膝去討好誰。畢竟,她可是有娘家撐腰的,只要她不做太出格的事,沒人能說她什麼。
聶氏洗漱完了,又讓陳媽媽服侍著梳頭。聶氏長得不算好看,眼角微微挑起,帶著絲凌厲。不過,老了之後,眼角的魚尾紋,倒讓她顯得更慈和了一點。
聶氏最注重保養頭髮,每日早起,梳頭一定要梳滿一百下,因此她雖然已經臨近知天命之年,頭髮還是烏黑油亮,少見白髮。服侍她梳頭的陳媽媽已經快六十歲了,還是聶氏嫁過來的時候從娘家陪嫁過來的,梳頭梳得又快又好,因此年紀雖然大了,聶氏也還是讓她留在了府里。
聶氏微眯著眼,有點享受這一段梳頭的時光,不過看了看站著的幾個媳婦,還是說道:「昨晚上出了什麼事,說說吧!」
邱氏連忙上前,將丁香上吊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番。不過,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邱氏將丁香手裡還攥著的半截銀簪子的事漏掉了,只說了地上寫著三個字,而關押丁香的那兩個婆子做了旁證,那字只可能是丁香寫的。
邱氏說完了之後,靜默地站在一旁,完全沒有再添油加醋的表示。
聶氏聽了,半天沒說話,閉上眼睛把玩著妝台上的玉佛手。
三個媳婦都屏息靜氣,等待聶氏發話。聶氏娘家不是顯貴,卻能在伯府後院掌權那麼多年,還平安養大了三個嫡子和一個嫡女,這就可以看出,聶氏實在是不簡單。就算是黎氏,也不敢在她面前太過放肆。
聶氏忽然張開了眼,對著琉璃菱花鏡子瞧了瞧自己的髮型,滿意地摸了摸鬢角,說道:「一個丫頭死了也就死了,算不得什麼大事,她就算是死前寫了幾個字,誰又知道是什麼意思呢?我看,這個事情,你跟下面的人說說,讓她們口風緊點,別到處亂說。」
聶氏這是下了禁口令。看來,她是準備將這事大事化小了。聶氏前陣子很是看重阮姨娘,邱氏以為聶氏是有心抬舉她才會讓阮姨娘處處風光,誰知道這下子坐實了是四奶奶動的手腳,她卻又沒有生氣的樣子。
邱氏有點看不明白聶氏的心思了,只有唯唯應道:「是,太太放心。」
梳好了頭髮,瑪瑙上前幫聶氏上妝。葉氏看有點冷場,就笑著說道:「太太這妝粉看著顏色倒不錯,聞起來也挺香。」
聶氏就笑了:「這是佩蓉親自做了拿來給我的,說是她尋來的一個古方,拿輕粉兌了杏仁、滑石、冰片、麝香和雞蛋清做成粉,裡頭還放了桃花花瓣擰成的汁,我看著倒還好,就拿來試試看。」
葉氏陪笑道:「難怪我看太太臉色很不錯。我說,二姑奶奶就是有孝心,這麼難做的東西,她也能做得出來。」
聶氏自得地一笑,她這個閨女,孝順方面可是沒得說。只是,她最近回來得不太勤快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聶氏的臉色變了變,忽然問道:「老四家的現在還沒醒?」
邱氏答道:「是。」又抬頭看了一眼聶氏,說道:「也許,現在醒了也未可知。」
聶氏又問道:「你昨日去看了,老四家的情形怎麼樣?」
邱氏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大夫只說了要靜養,應該沒有大礙。」
聶氏又問:「那阮姨娘呢?」
邱氏謹慎地答道:「阮姨娘看著面色蒼白,倒有些不太好的樣子。大夫開了葯,也不知道醒來了沒有。」
聶氏皺了皺眉頭:「沒有了老四的孩子,也是她沒福。等下你去庫房那些上好的阿膠給她,讓她安心養著。」
邱氏聽了,不由得大失所望。原本以為,聶氏會一怒之下將蘇氏搬離落霞院,以養病為名將她擱置起來。這樣一來,四房就等於是沒落了。蘇氏只要不死,就能一直占著正妻的位子,阮姨娘又沒那麼容易再次懷上孩子,那這院子里,就還是她們大房一家獨大。
聶氏嘆道:「老四這兩天也該回來了,我看,他在這子嗣上似乎確實有些艱難。等他回來了,我再挑幾個好生養的丫頭送過去。」
陳媽媽在一旁賠笑道:「太太,四爺還年輕著呢,就是四奶奶,也定然會逢凶化吉的。人家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四奶奶說不定就是這有福之人呢!」
邱氏心中暗恨,這老貨,居然幫著四房說話,也不知道是收了四房什麼好處。
聶氏聽了陳媽媽的話,笑了:「你這老貨,倒是會說話。」她從妝台里拿了一隻金簪子出來,說道:「你那大孫女是不是要出嫁了?這跟簪子賞了你,算是我拿給她添妝的。」
陳媽媽喜枚枚地跪下給聶氏磕頭:「老婆子謝太太賞。難為太太還記得老婆子家的這些微末小事。太太待奴婢們,實在是太好了。」
邱氏心中暗恨,這老貨,居然幫著四房說話,也不知道是收了四房什麼好處。只是今日太太也實在反常,竟然因為陳家的說了句四房的好話,就賞了金簪子給她。難道,太太是察覺到了什麼?
聶氏梳妝完畢,葉氏和黎氏也就告退了,獨剩下大奶奶邱氏來服侍聶氏用飯。
聶氏主張食不言寢不語,因此一頓飯是吃得沉默萬分。邱氏心中忐忑,卻儘力不露聲色,服侍了太太吃過飯,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落霞院里,疏月吃過了早點,帶著新做的鞋樣子出去轉悠了一圈,回來就悄悄地跟杜媽媽咬耳朵根。
杜媽媽聽了之後點點頭,進了內室。很快,院子里響起杜媽媽的一聲驚呼:「奶奶,您醒啦!太好了!」
不知道四奶奶問了什麼,杜媽媽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在解說著什麼。不一會兒,卻又傳來了杜媽媽的喊聲:「奶奶,您可千萬不能這麼想,這事壓根不是您的錯。哎,您現在病成這樣,可不能亂想啊!」
四奶奶又低聲說了什麼,杜媽媽忽然大聲喊道:「奶奶,您放心,太太和四爺都是明理的,絕不會信那背主的賤婢。老奴這就去回稟太太,您可千萬別想不開。」
杜媽媽匆匆跑了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匆匆往秋棠院跑去了。院子里的大小丫頭見了,都有些愕然,卻很快又低下頭去。
秋棠院里,聶氏正在榻上逗弄著一隻籠子里的小白兔,聽祝媽媽回稟說杜媽媽來了,頭也沒回地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杜媽媽進來之後,立馬跪下來給聶氏磕頭:「給太太請安。托太太的福,我們奶奶醒了。」
聶氏神色淡淡:「醒了?這可是好事啊!」
杜媽媽哽咽道:「可是,我們奶奶聽說了丁香的事情,就開始一個勁地流淚,一句話也不說,什麼東西也不吃了。太太,我們奶奶實在冤枉啊!阮姨娘的孩子沒了,我們太太也很傷心,畢竟那孩子如果生出來,還得叫我們太太一聲母親呢!丁香那背主的賤婢,也不知道吃了什麼*葯,竟然這樣陷害我們奶奶。這簡直是要了我們奶奶的命啊!」
伯府里地位最高的女人聶氏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看了杜媽媽一眼,說道:「行了,也沒人定她的罪,她自己亂想什麼呢!你去傳我的話,就說讓她安心養傷,別的就不要去理會了。」
杜媽媽又連忙謝恩:「太太的恩德,我們奶奶實在是感激不盡。只是,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小廚房的人太大意了,沒有將廚房管好,還請太太把管理廚房的人換一換。不然,我們奶奶就算是躺在床上養傷,也是沒法放心的。」
聶氏皺了皺眉頭,旁邊的祝媽媽就提醒道:「落霞院里管小廚房的是魏家的。」
聶氏想起來魏家的是自己的陪房,就有點疑心蘇氏是想要藉機換掉自己的人。
可這兩年魏家的也並不得她的歡心,而且這次的事確實也是她管理不力,聶氏也不能太過偏袒,於是不耐煩地說道:「行了,魏家的也是太大意了,打她十板子,打發她去守門吧!其他人也都打個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對了,祝家的,廚房裡還有誰是年紀大點的?」
祝媽媽答道:「嚴家的也在小廚房。」
聶氏點點頭:「那就讓她頂上吧!」
聶氏想了想,又叮囑道:「祝家的,你去走一趟,把事情辦妥了。杜家的,你們四爺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可要把院子管好了,別再出什麼幺蛾子。」
杜媽媽喜出望外,磕頭謝恩之後,連忙和祝媽媽一道回了落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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