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夢初醒
葉紫弦沉睡良久,本就大病初癒,再加上心力交瘁,整個人都感覺昏昏沉沉的。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諸葛銓銀色的面具,還有莫亦缺和曼舞圍著,三個人皆定定地看著自己。
「紫弦,醒了嗎?」諸葛銓的聲音最先傳來,神色和語氣飽含擔憂。
葉紫弦仍是不說話,一雙眼睛完全沒有焦距,不知在想什麼事情。
「紫弦,你知道嗎?百姓現在都遭殃了,你快醒來。這是蕭逸瀾窮盡畢生心力奪得的天下,你怎麼忍心讓它後繼無人?」莫亦缺接著說,然後用眼神示意曼舞。
曼舞取過一旁的奏摺,一字一句地念給葉紫弦聽,將找出來的每一份奏摺都念出來。
諸葛銓一直緊盯著葉紫弦,觀察葉紫弦的反應。在曼舞念到第三份時,葉紫弦的雙眼終於有了些光芒。諸葛銓開心地對著莫亦缺和曼舞做手勢,曼舞忙接著念奏摺。
念到最後一封,葉紫弦坐起身,看了一眼曼舞:「可以了,不必再念了,我醒了。」
三人同時舒了一口氣,面面相覷起來。
莫亦缺上前一步:「紫弦,百姓在擁戴軒轅族,而且你先前周遊四方,為流民們免費看病的事也在廣為流傳。紫弦,你是最佳的繼承人選,更是眾望所歸。」
軒轅族的事情幾百年未有人再提及,百姓更不是想到將自己和軒轅聯繫在一起,除非……葉紫弦的雙眼驀地盯住莫亦缺:「這是誰的主意?」
莫亦缺知道葉紫弦聰慧,一定能察覺出來:「我不瞞你,是我的主意。」
「你在花城的事情,是我告訴莫兄的。」諸葛銓接著道。
葉紫弦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再抬頭,卻看著莫亦缺道:「莫大哥,你變了。」
眾人愣愣地看著葉紫弦,不知她為何突然說出這番話來,莫亦缺更是被葉紫弦說得百感交集,是啊,無吟不在了,蕭逸瀾也不在了,除了他,還有誰能保護好葉紫弦呢?無吟之前千叮萬囑,教他務必多看密道里的書籍,好好幫助葉紫弦。
莫亦缺這段時間的確多看多學,只是沒想到頗有成效:「人都是會變的。」
「不過,我知你心意,多謝。」葉紫弦說完,便要起身下床。
曼舞見葉紫弦如此,忙伸手扶住葉紫弦。
「曼舞,我沒事。」葉紫弦沖曼舞淡淡一笑。
「我先扶著你回弦音殿更衣吧,之後要做的事一定很多。」曼舞替葉紫弦穿上鞋子,這是芷蘇先前特意拿過來的。
「諸葛銓,莫大哥,我們回頭再見。」葉紫弦向諸葛銓和莫亦缺告辭。
「紫弦,你真的沒事了嗎?」回弦音殿的路上,曼舞扶著葉紫弦,慢悠悠地往前走。
「無妨。」葉紫弦哪裡是真的沒事,只不過眼下容不得她再去傷感,還有太多事在等著她去處理。這是蕭逸瀾的天下,她要守護好。葉紫弦強壓下自己的悲痛,淡漠的臉上再不帶有一絲表情。
「事出突然,我聽說,莫少主他們封鎖了消息。」
「曼舞,他是為我而死的。」葉紫弦沉默許久,還是說出了這句,手裡始終緊握著那幅畫。
曼舞聽聞,不再多言,只安靜地守著葉紫弦。剛踏進弦音殿,芷蘇便迎了上來:「娘娘,您回來了?老奴來伺候您梳洗換衣吧。」
葉紫弦抬頭看了芷蘇一眼,想起芷蘇是蕭逸瀾的乳母,可現在還不知道蕭逸瀾已經離開人世的消息,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將蕭逸瀾安放在了哪裡。
「芷蘇姑姑,我們進去吧,我有話和你說。」葉紫弦第一次主動握住芷蘇的手,對著曼舞使了個眼神,示意曼舞先去後院,讓她和芷蘇單獨聊聊。
芷蘇對葉紫弦突如其來的變化著實吃了一驚,臉上的震驚一閃而逝。
「娘娘,今日梳個簡單的髮髻好了。」葉紫弦坐在梳妝台前,看著芷蘇慢慢梳理著自己的頭髮,心裡盤算著要怎麼開口。
芷蘇年紀大了,不像自己尚年輕,即使哭個一天一夜身體也能撐得住。
「芷蘇姑姑,你入宮幾年了?」葉紫弦思忖多時,打算先從嘮家常開始。
「回娘娘,奴婢啊十六歲便入宮了,現如今早過了可以出宮的年紀,已經快三十了吧。奴婢這一生啊,怕是都要奉獻給皇宮了。」芷蘇一陣感慨。
「芷蘇姑姑,你和皇上的感情很深厚吧?」
「是啊,奴婢在宮裡餵養的第一個孩子,便是皇上了。說來這也是種緣分,至此之後,承蒙太后和皇上的寵愛,奴婢便得以在宮中安度晚年了。沒來照顧娘娘之前,奴婢便負責教導新來的妃子。娘娘也知道,皇上一直不愛廣納後宮,所以奴婢這份差事啊,真是清閑得很。」
芷蘇的手極巧,沒過多久,一個簡單的挽雲髻便好了。
「娘娘,你怎麼老拿著這幅畫呢?」芷蘇正準備給葉紫弦披上外套,戴上首飾,卻見葉紫弦始終拿著東西。
「這是皇上生前為我畫的。」葉紫弦看似漫不經心地來了一句。
芷蘇溫柔地笑笑:「原是這樣,難怪娘娘寶貝得很。」隨即,芷蘇一副反應過來的表情,突然抬起頭,直視著葉紫弦的眼睛。
葉紫弦淡漠地點點頭,表示芷蘇沒有聽錯。芷蘇臉色一瞬間煞白:「娘娘,怎麼回事?可是和宮裡近日所有人都少了有關?」
「嗯,夏公公封鎖了消息,為避人耳目,索性差走了所有閑雜人。這便是近日宮中少有人走動的原因。」
「可是,前幾天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就?」芷蘇的眼底已經隱含熱淚,只是一味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
「若我說,是為了救我,皇上才出事的。姑姑你可怨我?」
芷蘇驀地抬起頭,緊盯著葉紫弦。起初只是覺得葉紫弦近日傷心過度,卻不曾想是因為蕭逸瀾的事情。原以為只是皇上深愛著皇后,皇后並不愛皇上,見此情形,只怕二人的感情不淺。
「既然是皇上自己選的路,老奴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娘娘,逝者已矣,望娘娘節哀,為了死者好好活下去才是。」
葉紫弦沒想到芷蘇平靜至此:「我原以為芷蘇姑姑會怪罪於我,卻不想如此平靜。」
「老奴不是平靜,只是這麼多年待在宮裡,見得多了,自然就麻木了。等娘娘到了我這個歲數,只怕會比我更加平靜了。」芷蘇說話間,眼中的淚光已完全消失不見。
葉紫弦心裡感慨一聲,時間是最能磨礪人的良藥,只怕這一次,即使她想忘都忘不了了吧。
「姑姑,實不相瞞,我也快麻木了。」過往的一幕幕快速在葉紫弦腦海中一閃而過,這世上,恐怕沒人能懂她的悲哀了吧。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失去了太多。葉紫弦甚至覺得自己是個災難,但凡與她接近的人,都為她而死。
「娘娘,無妨,奴婢會一直跟著你的。你放心,既然皇上生前將您託付給奴婢,奴婢一定盡全力為您著想,保護好您。」
葉紫弦覺得,這是第一次和芷蘇如此接近。先前因為蕭逸瀾的關係,連帶著對芷蘇也很反感,總覺得芷蘇是蕭逸瀾派來監視自己的。如今蕭逸瀾已經不在,二人更多的都是在懷念故人,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去揣測蕭逸瀾的用心呢?
「姑姑,之前我為了出宮,傷了你。」葉紫弦坦言道。
「無妨,娘娘,過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奴婢受不起。」芷蘇為葉紫弦簪上最後一支鳳釵。
「姑姑,隨我去見見太后吧。」葉紫弦想起太后白髮人送黑髮人,痛苦自是無法想象。
「是。」芷蘇扶著葉紫弦,往宜香殿走去。
待到了殿門口,卻有一小宮女攔住葉紫弦的去路:「稟娘娘,太后吩咐,不見客,需靜養。」
「我也不見嗎?」葉紫弦詫異。
「是,太后說,若是皇後娘娘來,便告訴你。她對您,既恨又恨不起來,索性不再見了,望娘娘您不要再來打攪她了。日後,後宮所有事她都不再過問了。」
葉紫弦微愣,是了,昔日她助太后和蕭逸瀾和好,解除了太后心頭大憾。可如今,她又變相地害死了蕭逸瀾,太后對她,只怕是說不清的情緒吧。
葉紫弦對著宜香殿的方向,默默叩拜,才轉過身:「姑姑,我們走吧。」
葉紫弦無力地說完這句話,看向宜香殿前長長的走廊,蕭逸瀾甚為有心,除了自己的弦音殿,太后的宜香殿也未改分毫。
漫天的花海密布在前廊上,構成一幅最美的圖景。
「皇上既是有心人亦是孝順的人。」芷蘇的聲音響起,「宮裡就這兩處有花了,原本剛搬來月國,各宮皆想養花,皇上卻明令禁止,說只有弦音殿和宜香殿外可有紙花。」
葉紫弦的心猛地一沉,蕭逸瀾,為何到今日,我才明白,你待我若此?為什麼要等到死後,你才讓我知曉你的身份,當真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