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曲入心一劍逍遙

隨後幾天，律音與展葳每天上午到外圍那座山峰上合練，下午與夜晚便在舜華台對照功法自己修行。

有與展葳合練的經驗之後，律音發現，自己修行的話，進步的速度確實遠遠不如二人合練。而與展葳的功法節奏相和，確實是件困難的事情。二人在修為上差了兩個境界，在修行時間上也相差百餘年，這中間無論是法力還是經驗還是心境上的差距，都是無法彌補的。律音只好從唯一可以改變的琴曲入手。

每次合練結束，都是展葳毫無影響而律音精力耗盡，這樣也導致了，每次合練之後，展葳毫無寸進，而律音因為一次次達到極限終於有所突破——她內境中原本透明的靈息湖泊已經變成淺藍，水光充盈，像是真的湖泊一樣了。

修為境界中，傳薪境的內境靈息，是最本源的樣子，無論如何積累，都是靈息本事的樣子。進入繕靈境，靈息就會隨著個人追求的「道」而像某一形態轉變。當靈息變成固定的形態時，便是進入達生境，那固定的形態，便是個人所追求的「道」的具現化了。而這些都是在內境中進行的，旁人無法看見。只有進入逍遙境，內境與外界天地溝通變得容易，才能將自己的「道」顯現於外，讓別人看見、接觸到自己內境中靈息所變化成的樣子。

律音內境中的靈息變得像水一樣，並不是她進入更高的境界，而是體內靈息變得凝練，由看不見的氣息變成看得見的液體狀，是「月照江流」心法的作用。

而展葳的修行早已至達生境，內境中的靈息所成，是一把劍的樣子——那是他作為劍修、日後的劍仙，所擁有的最厲害的武器：本命劍。但是他卡在達生境的頂端，遲遲無法進入逍遙境，因此本命劍不能外放，只是空有控制靈息的效力而已。

展葳心裡其實很著急。崑崙盛會，他多年的競爭對手必然會參加，據說那人三個月前已經進入逍遙境，若是他還不能破境，必然會被人比下去。

律音看出來展葳的焦慮，也想儘力幫他。

「靜月流風」功法注重心境修行，裡面提到過以真心真琴彈出來的樂曲，可以發揮出超越境界的實力。

律音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口。

於是在合練數日仍然毫無進展的情況下，律音暫時停止了合練，只是每日在深林中觀看展葳修行，一邊感受他劍法的節奏，一邊體會他劍中的情感。

看了兩日，律音漸漸找到展葳運功時靈息流轉的規律，那深藏在銳利劍意中的功法節奏，確實不是她能跟得上的，但是，她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行的方法了！

於是，就剩下情感這個問題了。律音在展葳練完劍后，問他：

「展師兄，你為什麼要修行呢？」

展葳一愣，然後說：「大家都知道，我出身修仙世家，身外家中唯一嫡傳子弟，我沒有別的選擇。更何況，當知道了可以追求無上大道的時候，誰會想著去當一個凡人呢？」

「這麼說，是因為責任與嚮往嗎？」律音問。

「是。」展葳在律音旁邊坐下，「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因為這是至關重要的問題。那麼為什麼要選擇劍呢？」

展葳想了想，說：「因為劍修一往無前、銳不可當。而我，沒有退路。」

「我明白了。」律音說，「我想我大概有辦法了！」

「你有辦法了？」展葳瞪大眼睛。

律音站起來，回頭對他說：「給我三天時間！」

展葳看著律音用風行符離開，心裡有些忐忑。

律音回到舜華台，吩咐花橙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她，然後吃了枚辟穀丹，開始閉關。她修為願意沒有到辟穀的地步，還是需要師門發放的辟穀丹才能暫時達到不吃不喝的境界。

一連三天，律音都在做同一件事情——譜曲。

她要為展葳譜一首曲子，一首能夠融合他的情感、跟上他的節奏的曲子。律音當年學琴的時候，也是學過譜曲的。一般的曲子對她來說並不難，而將感情融合后符合獨特的節奏才是難點。

律音試著融合展葳的感情——責任、追求、無路可退。這樣的感情，她並非不能理解。昔年她還年幼的時候，作為宗室女，便被教導了應有的責任。對於責任這樣的重擔，她能明白。而追求，這是每一個修仙者都有的，沒有追求，誰會去修仙？最後的無路可退，律音想想，有些心酸。她自己也是無路可退的。原來展葳，是與自己很相似的人啊！

律音這樣想著，將展葳的情感漸漸代入到了自己身上，覺得心頭沉甸甸的，抬手按上胸口，輕輕嘆了口氣，任憑一股酸澀與沉重壓在心頭。

良久，律音放下手，正好碰到朗月琴的琴弦，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律音心中已無雜念，憑著那股酸澀而又沉重的情感，揮手撥弦，琴音如江水滾滾而來，將滿腔情感宣洩而出，毫無猶豫、毫無滯礙。

雙手越來越快，沒有什麼顧慮、也不再考慮什麼節奏，只是盡情的傾吐一身壓抑，憑本能運用自身靈息，將周圍靈息浪潮掀動的鋪天蓋地。

良久琴音漸平。

任憑什麼樣的感情，在能見證大道之後，也都淡去了。仙道若能成，過去的壓抑又算什麼呢？從此天高海闊，不再拘於小小人間……

隨著心情放開，琴音也變得開闊明朗。

一曲終了，律音按住琴弦，心緒漸漸寧靜下來。這一曲已成，便成功三分了，接下來只要能將曲子與靈息結合更為流暢、再融合相應的節奏，便能再成三分。

三天後，律音去找展葳。

律音在林中降落時，展葳正與一人對飲。見律音過來，展葳介紹說：

「這是執事司劉益師弟，一直與我交好。」

劉律音聽說過益此人。執事司入室弟子，修行也有百年，修為在繕靈境，雖然比不過展葳，但是同期中也是不錯了，待人處事方面更是極其為人稱讚。雖然是弟子輩，卻因為處事能力強而被師長委以重任，將執事司眾多事務交給他處理。執事司向來事務繁雜，他一人卻能頂起半邊天，將門內眾多雜事料理的井井有條。劉益也因此是師門中眾多人交好的對象。

「見過劉師兄，久仰大名。」律音行禮。

劉益笑呵呵的回禮：「這就是趙師妹了吧。我聽說趙師妹今天會來，就想來見識一下神器朗月琴的風采，不知趙師妹一會兒可否讓我旁觀？」

律音看看展葳，她是為了幫展葳而來，這事還要聽展葳的意思。

展葳說：「劉師弟與我一向交好，也曾經合練過。他向來好奇心強，什麼都要看看。趙師妹若是不介意，就讓他在旁邊看著吧。」

看得出劉益在這裡，展葳心情要好上許多，二人應該關係不錯。既然展葳都答應了，律音自然也沒意見。

律音仍然在老地方坐好，展葳在空地中，劉益在稍遠的地方觀看。

展葳出劍前，律音對他說：

「展師兄，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對著我出劍。」

「對著你？」展葳驚訝，不明所以。

「是，對著我出劍。」

「可是……我怕誤傷了你。」

以展葳的功力，對著律音出劍而不傷她分毫，雖然不是做不到，卻也有一定的風險。

「我相信展師兄。」律音微笑。

「那……好吧。你小心。」展葳說完，便進入狀態，運功出劍。

律音凝神靜氣，任憑展葳劍勢如虹，挾驚濤駭浪而來，卻紋絲不動。

展葳對著她出劍，而又不能傷及她，這需要展葳對劍意精準的控制。而律音這裡，更是不能慌亂，否則一不小心，恐怕就會被誤傷。劉益在一旁看的心都懸起來了。

律音看展葳運劍片刻，找準時間，划動琴弦，一聲凜冽琴音和著劍意，鏘然鳴響。

瞬間飛劍周圍靈息被擾動，化作濤濤江水，湧入律音體內。但那些靈息並不全是天地自生的靈息，而是展葳放出的、帶著凌厲劍意的靈息。

讓他人靈息進入體內本是修行者大忌，然而律音有朗月琴在手，琴音一響夾雜著凌厲劍意的靈息在她周身也變得順從。她仔細運轉周身靈息，漸漸適應那些帶著劍意的靈息之後，將它們不加改變的運送於指尖，奏響她三日來殫精竭慮譜出來的那首曲子，找准節奏，讓琴音帶著充滿劍意的靈息向著展葳而去。

展葳運劍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調動靈息入體時忽然感覺到那些靈息中包含的凌厲劍意與深沉情感，不由一愣，隨後便明白這是律音想到的新的方法，於是便順其自然，憑著本能運動功法暢然舞劍。

泠泠琴音入耳，漸漸變得激昂。那琴聲不再是毫不相干的伴奏，而是深入展葳的靈魂，如同利劍刺穿他的層層包裹，剖露出他內心深處的情感。

家族中不得不肩負的重任與壓力、對仙道的嚮往、無路可退的處境……眾多情感壓抑已久，被這琴聲一激，再也無法控制。展葳腦中一陣轟鳴，不再壓抑諸多情感，將長久沉鬱的心情化作凌厲劍意揮灑而出！

展葳劍意忽然變得酣暢淋漓，法力也不再壓抑收斂，這邊律音頓時覺得壓力倍增難以抗拒。

這便是境界的差距嗎……

律音不敢停頓，明白這便快要成功了。展葳能夠感受到她琴曲中的情感、自己能夠找准展葳劍意中的節奏，這便是餘下四成成功的要素了。

律音琴音一轉，由沉鬱變得曠達，帶動展葳劍勢也變得瀟洒開闊起來。

展葳只覺得心中所有負面的情緒都已宣洩而出，而前路開闊、仙道在望，頓時劍意由壓抑轉為悠然，內境中靈息所化的本命劍也變得活躍，與體外飛劍劃出同樣的軌跡，歡暢、不羈、隨心所欲，似乎不再有任何束縛，就像他自己，走上仙道，便從此再無拘束，自由而——逍遙！

這便是逍遙！

展葳感覺到自己似乎快要與天地融為一體，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攔。心緒暢然間，體內本命劍似乎掙脫了某種束縛，歡快的悠遊而出！

劉益在旁邊看著展葳的身前一把湛然長劍由虛變實，最後騰空而起，發出一聲歡快的劍鳴，愣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

「展葳！你成功了！」

律音看見展葳身前那邊本命劍飛出時，便明白他成功破境了，於是漸漸收了琴聲。琴聲一停，律音再也撐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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