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坐井觀天有妄言
律音看見明盈倏然睜開雙眼,頓時林間風起,天色驟變。
望月山莊上空忽然出現璀璨星辰,律音發現那星空與之前明缺塑形時在魔皇宮出現的星空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這片星空正中,她頭頂上的位置,一輪圓滿皓月銀輝熠熠,碩大耀眼。
明盈雙眼處浮現明亮的丹霓勾紋,線條流暢而繁複,從她眼角處開始,漸漸蔓延向臉頰,又從臉頰與額頭漸漸蔓延向脖子,逐漸沒入衣領中。隨後明盈雙手上也換換出現了硃紅色的綺麗的花紋。
律音以前見到明盈臉上出現丹霓勾紋,都是在特殊情況下,明盈使用法力之時才會出現。然而上一次在魔皇宮那裡見到她,她雖然手握紫雷刃全身殺意沸騰,卻並未有眼角花紋出現,律音還以為那花紋就不會再出現了,沒想到現在再次見到這花紋,竟然比以前看見過的更加複雜了。
明盈抬起雙手,水坑中的璃石平穩飛起,停在與明盈雙手持平的半空中,微微掛著水珠,在月光中泛起溫和剔透的白光。
明盈輕聲開口:
"元始無相異,剖划天地分。"
雙手微微食指拇指微微相合,一縷銀色月光凝成實體,如一根絲線。
明盈鬆開手,那銀絲飛出,正好將璃石從中間分成大小相同的上下兩層。風在兩層璃石之間捲起細細的四根龍捲,猶如天地初開,撐起上天的四根支柱。
明盈雙手又轉,指成蘭花,兩手各捻一縷銀光,凝成薄如蟬翼的刀刃,緩緩飛出。
"陰陽化四象,四季列分明。"
兩層璃石被兩片銀刃再次均勻分成四層,位置變換,平平排列在明盈眼前。煙霧繚繞在四枚同樣一尺長、寸余寬、厚度卻不及一分的璃石之間。四枚璃石顏色微微變動,應和四象,又似是四季流轉。
明盈雙手相合,隨後分開,掌心向前緩緩向兩邊移動雙手,一片銀輝在她手中流淌。
"萬物演八卦,八極歸太一。"明盈輕聲念到。
銀輝如海浪倒卷,將四枚璃石再次均分,變成八片微微透明的石片。隨後八片璃石再次合攏疊起,變成一整塊璃石。
律音看的呆了。雖然之前也層見過許多人使用各種奇怪的法術,但是這樣聚光成實體,並且真的用在實物上,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即使仙魔修行的法術中,都有各種用光產生巨大殺傷力的法術類型,但本質上還是自身法力的作用,以靈氣、靈息、日月精華等為基礎,所產生的光不過是法術的附帶效應而已。但是明盈這樣直接使用月光為刃,已經顛覆了她對法力的認知。
這時明盈抬起手,拿住已經合成一體的璃石,緩緩吐出一口氣,收起璃石,說道:
"你在一旁欲言又止,是要說什麼?"
"啊?我我我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律音小心翼翼的問。
明盈面無表情的說:"無妨。僅憑你還不足以打擾到我。"
律音覺得再次受到了傷害,在心中狠狠的吐槽了一番,然後說:
"你剛剛使用的是什麼法術?我看見你直接用的就是月光?可是我所知道的法術體系中,似乎都是以天地間固有的、可以感受到的物質為基礎,理論上並沒有直接運用光的法術啊!"
明盈說:"向月而生便是直接運用月光的法術。天地間固有的、可以感受到的東西,難道光就不在其中嗎?你所見到的修行者——無論休仙還是修魔,都有其固定的法術體系。他們只精研一種物質的使用,涉及範圍狹隘,自然不知道以其他物質為基礎的修行方法。坐井觀天,當然以為天如井口一般大。"
律音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明缺賜予的神術向月而生確實就是直接運用月光的法術。而且仔細想想,確實如明盈所說,光也是天地間可以感受到而且處處存在的物質之一,當然可以作為法術的基礎。
但是——
"若說坐井觀天,一個兩個便罷了,仙魔之中這麼多人,存續這麼久,難道就沒有人嘗試過駕馭光來進行修行嗎?"律音產生了新的問題。
"未必沒有。"明盈說。"但人力有窮盡,修行者也是如此。就如同仙魔是紮根在土地中凡人不可觸及的存在一般,運使光的法術也不是以狹隘物質為基礎的修行者可以了解到範圍。但也不是沒有超越常人的天才存在——但凡有這樣的人,必不局限於這望月山莊轄制的地界之中。"
"那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嗎?"律音問。
"有。"
"是誰?"律音無比好奇。
明盈說:"這一任魔皇,便是其中之一。"
"魔皇?那個據說一直在神庭,將魔域丟下不管多魔皇?"因為魔域內部的風浪,律音一直覺得魔皇是個極不負責的人。
明盈說:"若你理解中的此任魔皇是這樣的人,那便就是了。"
律音無語。明盈這話說的彎彎繞繞,聽起來真累。
"還有其他人嗎?"律音問。
"有。"
"那這些人呢?都去了神庭嗎?"律音現在已經將神庭與望月山莊分的清楚。
明盈說:"神庭從不拘束任何人,但看其是否有能力走出神庭之外。"
"這話很有問題!"律音說,"什麼叫有能力走出神庭之外?若是神庭為了攔截可以看見外界的人而故意設下難關死局,那還有誰能走出去呢?"
律音想起來明缺跟她說過的,四方世界被緊緊圈在望月山莊的地界之中。
明盈換了個稍微隨意的坐姿,背靠一顆桂花樹,看向律音說:
"若是有一個圍牆圍起來的地方,方圓數萬里,裡面的人向外走,沒有走出去就死了,難道說,是這圍牆禁錮了這些人嗎?"
'這……不是這麼理解的吧!圍牆不會動,但神庭未必不會變化啊!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故意不讓我們出去!"律音想想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
"我們?這個詞用的好。"明盈說,"你身為圍牆之中一人,尚未見到圍牆的樣子,僅僅只是知道有這麼個圍牆的存在,沒有親眼見證,又如何能夠對這圍牆下定義?你尚未達到可以看清神庭的高度,至今仍是一隻井底之蛙,又有何資格質疑神庭的作為?"
律音聞言便怒了:"那誰有資格?身為被圍起來的眾生之一,我難道沒有資格質疑我所處的地方是不是牢籠嗎?"
明盈卻是絲毫不動氣:
"唯有達到一定高度,能夠以客觀的角度看待神庭而非仰視的人才有資格對神庭的做為提出質疑。你現在的樣子,不過是一個閑極無聊、怨天尤人的憤懣者罷了。不過是因為有一個機會得以站在吾面前,便真的以為自己站在了足夠的高度,可以對神庭的行為指手畫腳的一時得志的小人罷了。吾不屑與你計較,並不表示吾認可了你的行為。"
律音被明盈的刻薄言語衝擊,臉色一會紅一會白,瞬間覺得受到了嚴重的羞辱,騰的站起來對明盈大聲道:
"不錯!我現在是有求於你!你若覺得這樣便是對我的恩賜、這樣便可以將我當做爛泥踩在腳下的話,我便再也不再求你!我趙律音是一個完整的、有尊嚴的人!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至今學不會謙卑,這便是你致命的弱點。難怪如此輕易便被魔種控制。"明盈不慍不火。
律音轉身便要走:"你不用這樣言語帶刺!我這便走!再也不要來求你!"
"這片樹林是吾給你最後的機會。你若出去了,便就此離開,再也不要來求我——那時就算你跪地痛哭哀求,我也不會再搭理你。"明盈氣定神閑的說。
律音羞憤交加,一甩袖子轉身便走,徑直向靈樨道外面大步走去。
明盈微微合眼,手上朱紋漸漸褪去,很快便只剩眼角處一片丹霓,上挑的花紋印在稚嫩的面容上,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律音氣呼呼的走道木樨樹林邊緣,一狠心,抬腳便要踏出關鍵一步。
但是,她的腳停在半空,猶豫再猶豫,還是收回了伸出去的那隻腳。
律音真的想要離開,但是當前她有求於明盈。
且不說自身難以控制的魔種唯有神庭能解決,淵潭上仙復活一事還得去求明盈啊!
理智最終戰勝了高傲的自尊心,律音沒有走出那一步。
明盈說的對。自己尚未達到那樣的高度,沒有質疑神庭的資格。有求於人,總是要低聲下氣的。若是自己因為受不了言語的委屈而致使無法復活淵潭上仙,豈不是要永遠後悔下去?
律音覺得最終還是要去求明盈的,無法狠心離開,卻又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於是只好在木樨林中不停轉圈圈,一遍走一遍哭,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念淵潭。
"若是淵潭上仙在,必定不會對我這樣冷言冷語!"
律音覺得這真是有生以來受過的最大的委屈了!她雖然知道神庭超然的地位,卻從未將神庭當作多麼需要仰視的存在——也許就像明盈說的,自己有機會得以接觸神庭,便想當然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與他們站在平等的位置了。
自己一直忽視了一點——在這個以能力分高下的世界中,自己其實一直是處在極低的位置。而在這個有等級的世界中,神庭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自己這樣低微的人,能夠與神庭接觸,在別人眼裡想必已經是無上的榮耀了吧!
律音仔細思考之後,鼓起勇氣走回明盈那裡。
明盈依舊坐在樹下,微微閉目,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動搖她的表情。
律音咬咬牙,走過去,深吸一口氣,蹲在明盈身邊,低聲說: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