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崑崙天災(一)
是夜,白允照舊擁著香兒,伴她入眠,卻生出些和過往不同的感覺來。
他原是不必成眠的,只是為了陪伴香兒才在這床榻上躺著,於是每每總是借著這段時間神遊修行,吸納天地之靈氣。
可是今晚,他卻如何也沒有辦法集中精力,似乎閉上眼睛和睜開眼睛都是一樣的,全是正偎在他懷裡的那個人。
他便索性放棄掙扎,掀開眼帘凝視她的睡顏。
怎料當目光停留在她舒展的秀眉和微閉的雙眼之間,他竟覺到更加的心猿意馬。
那顆千萬年來都跳得十分平緩的心,竟然不受控制的劇烈起伏。
感受到她身上屬於凡人的體溫,他莫名覺得身上有些發熱,連呼吸都促狹起來。
這樣下去,似乎會向著更糟的方向發展,白允於是輕嘆了一聲,打算起身去外面走走。
怎知他才一動,那原本應該熟睡的傢伙卻顫了顫睫羽,繼而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眸。
她的眼睛里一片清明,顯然剛才都在裝睡,而他竟然沒有發現。
白允為此感到驚訝,卻見香兒跟著他坐起身來,忽然握住他的袖擺,囁嚅道:「你要去哪兒,我……睡不著。」
看到她一臉不舍且委屈的模樣,白允於是臨時改變心意,抬手欲揉一揉她那頭已然凌亂的發道:「不去哪兒,就在這裡陪你。」
話雖已然說完,可是他的手卻最終沒有落在她的發上。
她果真是長高了許多,不像過去那樣稍一抬手就能撫摸她的頭頂。
過去那些年,他竟不曾發覺,原來凡人一生,短短數年間竟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想到這裡,他又微不可查的於心下覺到幾分落寞。
正在恍然失神間的白允並不知此時一動不動凝望著她的香兒心下又是何等糾結。
又開始了,如此近距離看著他的眉眼,胸口的地方又撲騰得像是要跳脫出來。
屋裡沒有點燃燈燭,月光自窗外流瀉進來,籠在他的面容上,徒增朦朧之意。
她禁不住又湊近了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伴著「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香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兩瓣薄唇上。
清冷的銀輝沾染上他的唇,令原本的色澤淡了幾分,讓人忍不住想觸碰一下,看是不是那唇上的溫度也是微涼。
香兒的呼吸微不可查的急了幾分,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怎麼的就傾了身子往他跟前湊去。
她撐著床榻仰起頭,剛剛好夠到他那兩瓣薄唇,於是將自己溫暖的唇貼上去碰了碰,果然有些涼。
她並沒有停留很久,很快就退了回來,抬眼看向白允。
卻見他整個人都怔愣住,眸子里的清寒之氣似被什麼攪得一片混亂。
她忽覺羞赧的垂下頭,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不知怎麼的雙頰就開始發燙起來。
香兒並不知道方才意味著什麼,只是看到那兩瓣薄唇就隨著心底生出的小小渴望這麼做了。
之後又有些懊惱,看白允的樣子也不知是惱了還是沒惱。
她揉著衣擺緊張的等了半天,可是白允就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跟入定了似的,也沒有說任何話。
這下,她卻有些惱了,於是努起嘴不滿的哼了一聲,繼而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
蒙著被子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終於睡去,香兒不知道白允是不是就那樣坐了一夜,只是第二天醒來時,他已不在身旁。
香兒於是一骨碌爬下床,再一陣風的跑去庭院里,卻也沒瞧見白允的身影。
這實在有些反常,莫不是昨夜自己冒犯了他,他生氣了。
香兒這般想著,忽聽得一陣飄渺的聲音甚是急切的在喚她,再仔細分辨了一遭,竟像是黑玉的聲音。
她不曾多想,便朝著渲河邊跑去。
到了常與黑玉見面的那一處,果然又見著那個半截身子在水裡的男孩。
香兒正想上前同他打個招呼,恭維一下他今日不懼被白允發現的膽量,竟用千里傳音的法術來召喚她。
怎知她還未及開口,卻聽見黑玉愈發焦急道:「了不得了,崑崙山脈要承天災了!」
「什麼天災……」香兒被他火急火燎的模樣弄得一頭霧水。
黑玉一副趕時間的樣子對她道:「具體什麼原因卻也不知,但已然是現出些許端倪來,待到天災之時,山石崩塌、河水泛濫,道行淺的生靈都是頂不住的,是以現下都趁著天災未至,下山避禍,我亦正要帶領我們魚族出去躲避,經過你這裡就給你報個信。你家那位修為了得,自是不怕的,只是不知會不會護著你,我勸你還是早作打算,出去避一避為好。」
黑玉說得極快,聽得香兒似懂非懂,到底還是抓住了些重點內容,一時想起娘親住著的那個村子也是在崑崙的範疇內的,不由得擔憂起來,便向黑玉求證:「你可知臨近山腳下的那個村子會不會受到天災的影響,那裡的人要不要緊?」
黑玉卻迅速的應道:「只要在昆崙山境內的,自然都要受災,那些凡人沒有法力抵擋,自然是各個都要重投一次胎,你要不想年紀輕輕就再入輪迴,且趕緊出去避避吧,罷了,我不同你多說,先行一步了……」
他後面的話尚不曾說完就一頭栽進了渲河水中,只留下一串漣漪。
香兒撲倒岸邊欲喚黑玉,卻見水中早沒了他的蹤影,倒是有成群結隊的黑色鱒魚順著河流向下竄游,想必正是昆崙山頂,天池水中黑玉的族人。
香兒實在沒有能耐自那些全都生得一模一樣的鱒魚裡面把黑玉給認出來,況且人家急著避禍遷徙,她也不好叨擾。
情急之下,她終是靈機一動,折回去找白允。
「白允,白允……」她穿過香木花林,悶著頭只往前跑,急急喚著白允之名。
此事白允已然回到庭院里,正坐在涼亭中飲茶,見她氣喘吁吁的樣子,便端著茶盞道:「何事如此急躁?」
如此緊急的情況下,香兒再顧不得昨夜之事引起的尷尬,撲倒白允身前,攥住他的袖擺急到:「昆崙山要鬧天災了!」
白允被她突如其來的衝擊力撞得往後仰了仰,然則手上的茶卻絲毫未曾撒落出來。
他甚是從容的將她接住,而後閑閑的道:「我知道,只是……你是如何得知的?」
「是黑玉告訴我的,聽說很嚴重……」香兒情急之下已是脫口而出,可話說了一半卻意識到自己的過失,連忙以手掩嘴,睜大一雙眼睛看著白允。
白允臉上卻看不出半點兒訝異,只是緩緩放下茶盞,似安慰般道:「不必驚慌,我早知道你暗中與他見面,只是見你同他玩得歡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想不到他竟同你說這些駭人的話。」
看著白允一臉欲找黑玉算賬的表情,香兒禁不住生硬的咽了一遭口水,又聽他繼續不緊不慢道:「我方才已加固了周圍的結界,你可放心,天災不會蔓延到這裡。」
白允這氣定神閑的模樣確實讓人覺得很可靠,可是香兒現下真正憂慮的卻並非她自己的安危,於是愈發攥緊了白允的袖子,一臉哀求道:「求你……可不可以救救我的娘親還有山裡的村民?」
白允微掀眼帘,將她的雙眸凝住,清寒之氣卻自他眸中隱現。
他語調雖然仍十分平緩,卻透著徹骨的寒涼:「這些年了,你竟還惦記著那些拋棄你的人。」
明顯感覺到白允的不悅,香兒還是不願放棄,爭辯道:「我娘沒有拋棄我!」
如過往每每吵鬧要去看娘親時一樣,她露出固執的表情,然則聽到白允一聲嘲諷的輕笑。
他凝視著她的雙眸,眼中亦盛滿了諷刺,對她道:「你可知為何會有天災?」
他問了這句話,不等香兒作答,便繼續說道:「那些愚昧之人信奉河神,以為供奉祭品就可以得到河神的庇佑,卻不知這裡根本沒有河神,而他們以生魂祭祀河神的罪孽卻世代積累,最終獲罪於天,招致禍患。」
「可是我娘沒有錯,她沒有害過人!」香兒已然急的雙眼泛紅,仍然不屈不撓的辯解著。
白允眼中寒意更重,決然道:「但她拋棄了你,這是他們的宿命,與我無關。「
「我娘沒有拋棄我!」香兒往後跌坐在地,沖著白允呼道。
片刻之後,她卻一改往日,沒有再繼續求他,邊啜泣著邊自地上爬起來,扯過袖子抹著腮邊淚珠道:「你不救我娘就罷了,我自己去!」
說罷她便果真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留下身後的白允眸中瀰漫出絲絲落寞。
香兒一路朝著下山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撞上了那道無形的屏障。
劇烈的衝擊讓她摔了個狗啃泥,而結界的力量讓她痛不欲生,她卻還是爬起來再度往前衝去。
就這樣試了一次又一次,結界撞得她到處淤青,肌膚生起了一片片紅痕,她卻還是不知疲倦一遍遍爬起來,一遍遍撞上去。
直到額頭上都撞出了血痕,香兒眼冒金星,卻還是從地上爬起來往前沖。
眼見著又要撞上結界,身後卻忽而傳來一陣疾風,卷著她往後拖去。
她最終跌坐在草叢裡,抬起滿面淚痕的臉,看到的卻是白允翩然出塵的身影。
他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身邊,抬起翩躚的雪白衣袖,骨節分明的指輕觸上她額際的傷痕。
香兒疼得一哆嗦,卻見白允的袖擺在眼前揮了揮,她身上的傷竟在瞬間痊癒。
她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又看到白允眸中透著複雜情緒,對她道:「也罷,既然你不信,我就帶你親眼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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