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神的新娘(二)
就在她已經十分吃力,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白衣男子卻漸漸慢了下來。
即便是這樣,幾乎精疲力竭的她還是有些跟不上。
於是他每行一段路,就會停下來,明明不曾理會她甚至不曾回頭看她,可聽到她的腳步聲到了跟前,他才會再前行。
至始至終,她也只是看著他的背影。
在漆黑的夜幕之中,隨風翩躚的白衣比天空中的高懸的月還要耀眼,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
這樣一直持續到彷彿沒有盡頭的漆黑忽然為幽光所取代。
那是月光星華照射在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雖不知道這裡是否就是渲河的盡頭,但河水確是在此處戛然而止,形成了一大片幽潭,而後歸入地底,化作暗流涌動,匯入山脊之中。
就在離潭水不遠的那片山間,景色更是豁然開朗,座落著一片避世幽居的庭院。
少女見此情形,不禁發出驚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屋子和庭院。
那些房屋和她們村子里的不一樣,並非以蓬草搭建,而是用修長碧竹構築屋脊和樑柱。
用撐木支起的窗戶上垂著雪白的紗幔,隨風翩躚,如同煙籠霧罩。
除了屋舍以外,還有一處同樣以翠竹搭建的涼亭,亦是四面垂紗的景象,亭子里的石機上擱著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和散發輕煙的小爐。
庭院的周圍植滿了散發幽香的樹木,其枝葉上盛開著小小的白色花朵。
白衣男子穿過那片小樹林,最終踏入竹屋之中。
就在那一瞬間,白衣男子周身浮起一層薄霧,接著雪白衣衫上豺狼的血跡竟全都消失無蹤。
少女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亦緊隨他的腳步跟了進去。
她環顧四周,打量這間比她家整個院落加上房屋都要大的廳堂,才發現這廳堂居然有一面都沒有牆。
那恰好是門口的方向,七扇竹門都大開著。
明月正懸在屋檐下,將柔和的月光撒進室內。
廳堂之中卻沒有傢具和擺設。
除了擺著燃香的一隻矮機,和廳堂正中央的一塊蒲團,再沒有別的東西。
白衣男子進了屋,就徑直至蒲團上盤腿坐下。
月光正好籠在他身子周圍,彷彿在他衣上發上鍍了一層銀輝。
此時的他令少女想起河神廟裡供奉的神仙。
那河神廟可是整個村子里最神聖的所在,輕易去不得,她也是偶爾偷溜進去玩耍,才得以瞧見裡面供奉的神仙是什麼樣。
可是她覺得眼前的白衣男子,實則上比那廟裡的神仙要好看多了。
不過,他這是在做什麼呢?
難不成在睡覺?可有人是坐著睡覺的嗎?
少女等了一會兒,見白衣男子如同真的成了雕塑一般動也不動,便挪到他面前去。
她舉起一隻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可他卻還是如睡著了般沒有反應。
她不禁有些無奈,索性挨著他坐下,也學著他的樣子盤起腿來。
不同的是,她並沒有閉上眼睛,反而趁他「睡著」的時候肆無忌憚的凝視他的面容。
從他微閉的雙眼,到輕抿的薄唇,從雪白的衣衫,到烏黑的髮絲,沒有一處不是她所見過最好看的,勝過了春日裡開滿山的燦爛花紅,勝過了冬天裡落在窗檯的皚皚白雪。
今日當真是累了,少女看著看著,便頻繁的垂下頭來。
她睏倦的打著哈欠,迷迷糊糊之間,似乎靠上一片柔軟之物。
那觸感特別的舒服,比她身上這件新衣的料子還要好上許多。
她不禁貪婪的往那柔軟的地方蹭了蹭,而後滿意的進入夢鄉。
這夜,她做了個很美的夢。
夢裡她和爹娘一起快樂的嬉戲。
她的爹爹將打來的獵物給她和娘,而她的娘親則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
村子里的孩子們再也不會嘲笑她是沒爹的喪門星,還都很羨慕她,爭著要同她做朋友。
他們一起做著遊戲,別提有多開心。
直到從夢裡醒來,她還有些依依不捨。
少女揉著惺忪的眼睛,不情不願的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竹塌上,而這裡也不是昨天的那間廳堂。
她的身上搭著一件十分寬大的雪白衣衫,正是昨日白衣男子穿著的那件。
正納悶間,忽有一陣十分悅耳的樂聲傳入了少女耳中。
她於是將其他的都拋到腦後,尋著那聲音而去。
她出了擺著竹塌的房間,穿過昨天白衣男子盤腿而坐的廳堂,來到竹屋的門前。
就在不遠處的涼亭里,叫她尋到了聲音的來處。
只見數面垂紗的涼亭中,白衣男子正端坐著。
他的膝上擱著一快黑木疙瘩,而他不時以雙手拂過那塊木疙瘩,好聽的聲音便是這麼傳出來。
少女十分好奇,提起裙擺一股腦兒的跑到了涼亭里。
白衣男子卻好似並不在意她的出現,尤自繼續和那塊木頭玩。
少女不敢擾他,就坐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她閉上眼睛,自那樂聲中好似聽到綿延無際的山巒和大片的花海。
那是她聞所未聞的美妙聲音。
像是在用婉轉的語調訴說著故事,那故事裡有山川,河流,日月和雲彩,卻都蒙上一層凄清之感……
這想象卻被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
少女忙睜開眼,羞赧的捂緊肚子。
原來是從昨日起她就不曾進食,眼下正餓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她緊張的抬眼,偷瞄白衣男子的面容。
他冷若冰霜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可是自十指間流出的樂聲卻略微頓了頓。
少女原本鬆了一口氣,可那不爭氣的肚子卻又接連叫了兩聲,竟比剛才還要熱鬧。
她實在掩藏不住,又怕這樣下去會惹白衣男子生氣,便索性起身往遠處跑開去。
這一跑就徑直跑到了竹屋後面的林子里,她還在那裡發現了幾棵果樹。
看著樹上的那些果子,她自然垂涎欲滴,連忙挽起袖子上前去摘。
奈何那些果樹生得實在太高,她夠也夠不著,爬也爬不上去,忙活了半天,只能瞪著枝頭上沉甸甸的果子乾喘氣。
一通折騰下來,不僅果子沒吃到,肚子反而更餓了。
少女使出渾身解數后,最終還是失望而歸。
她回到竹屋裡,窩在那蒲團邊打算打個盹兒,忖著或許睡著了就不覺得餓了。
抱著這個念頭,她果真眯了去,可還沒睡沉就被一連串的響動吵醒。
她不滿的睜開眼睛,卻驚訝的發現一大袋果子被拋在她面前,有一兩顆還朝她腳邊滾來,正是方才樹上那些她看到卻摘不到的。
她連忙拾起其中的一隻,捧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聞到切實的香味才確定這不是夢,於是仰起頭來。
這時,她卻看到了立在她面前的男子,白衣翩躚,眸光清冷。
少女陷入疑惑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果子,好似如何也無法將它們聯繫在一起。
等到她終於回過神來,打算對他說聲謝謝,他卻已旋身往屋外離去。
少女對著他的背影努了努嘴,立刻捧起那些果子,抹擦乾淨,迫不及待的享用起來。
她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只覺這果子格外清甜,似乎比她過往在村子附近摘的要好吃得多。
就這樣,少女靠著這些果子又過了兩日,而白衣男子依舊視她為無物,不曾同她說過一句話。
不僅如此,她還發現他很奇怪,似乎從來不吃東西,夜裡也不躺下睡覺,就在廳堂里那麼坐著,一坐就是一夜。
不過兩日時間,少女就已經坐不住了。
雖然在這裡要比在村子里過得好,可她仍然很想家,特別是很想念娘親。
況且這白衣男子也不和她說話,似乎對她並不是很歡迎。
即便遲鈍如她,也能從他清冷的眸光里感覺到疏離。
她於是趁著白衣男子一動不動坐在蒲團上的時候離開了竹屋,決定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事情卻並非如她設想的那般容易。
在這片樹林里,所有的地方都好像長得一個模樣,她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更不要說辨認出回家的方向。
從一大早到太陽落山,她走了整整一天,卻也沒能走出這片樹林。
到最後已是精疲力竭,眼見著天色漸黑,少女的心已不似開始那般篤定。
然而,當她想要回頭去那間竹屋時,卻連之前走來的路也找不到了。
這下她徹底被困在了荒蕪一人的樹林中。
毫無徵兆的,有疾風驟起,呼嘯著穿梭在枝木間,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聲音若是在白日,聽起來不覺如何,可在這樣的情形下,卻顯得格外猙獰。
少女不覺間加快了腳步,咬緊牙關忍著雙足傳來的劇痛。
夜晚的涼意包裹上她的身子,叫她直縮脖子。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時,她已經接近崩潰。
狂風卷著枯葉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追趕在她的身後,無論怎樣也甩不掉。
山林深處更有野獸的嘶鳴傳來,兇惡異常。
她只能閉著眼睛拚命奔跑,急促的喘息和劇烈的心跳聲甚至蓋過了耳畔呼嘯的風聲。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忽然一道電光劃破天際,將整片樹林都照得宛如白晝,接著一聲巨響緊隨而至,儼然就炸在她的身旁。
她害怕極了,連忙蹲下,捂著耳朵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驟雨便在這個時候落了下來,只一瞬間就將她淋了個透。
此刻的少女孤苦伶仃的在雨里瑟瑟發抖,已然成了個落湯雞。
隆隆聲還在持續著,恐懼如同一隻無形的手將她拽入沒有底的深淵。
她已分不清臉上遍布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只顧緊閉雙眼,緊捂雙耳,用自欺欺人的方式來緩解快要撐到極致的痛苦。
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而她也以為這一切會沒有休止的繼續將她折磨下去。
她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那個白衣翩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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